《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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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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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那是一次艰辛而又难忘的旅行。

  
  二

  一九九二年三月,一年一度具有中国特色的春运结束不久,我从南昌前往西安参加一个会议。那时南昌直达西安的火车还未开通,只能从武汉或者郑州转车,武汉我去过多次,毫无新意,郑州没去过,我决定在郑州转车。我打电话给河南电台的朋友,请他帮忙买票,朋友欣然答应。会议定在八日召开,我五日便来到郑州,我知道转车麻烦,买票不易,提前几天早作准备。再则是想利用这几天闲暇时间在郑州美美地游览一番。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下后,立即打电话联系,对方说:“你放心吧,车票已经订好,下午你来我们台取票吧。”车票有了着落,心情顿觉舒畅。我沿着大街悠闲地迈步,路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毫无特色,像一只只规规矩矩的巨大火柴盒立着。走进市中心的二七广场,眼前一亮,两座高塔立在中央,气宇轩昂,广场呈圆形,五条大路汇集于此,各条路口都建有大型商场,亚细亚商场也在其中。当时的亚细亚可谓是享誉全国,“中原之行哪里去,请到郑州亚细亚”的电视广告语尽人皆知。亚西亚商场门前矗立着两根高高的不锈钢旗杆,五星红旗和印有亚西亚标识的旗帜迎风招展。每天商场开门营业前,漂亮时尚的女服务员们身穿统一的淡蓝色制服,打扮得像空姐一般,在国歌旋律中列队敬礼,举行隆重的升旗仪式。此举吸引来无数围观者,大门一开,顾客蜂涌而入。这既提升了企业的社会形象与美誉度,又是招揽顾客的商业促销手段,真可谓是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双丰收。亚细亚商场的格局很独特,像装有顶棚的围屋,中央空置,如同大户人家的天井,四围设卖场,站在一楼大厅向上看,各个楼层都能望见。每个楼层间设有自动扶梯,扶梯旁立着两位漂亮的迎宾小姐,身穿蓝色制服,肩披红色授带,授带上印有欢迎光临字样。我踏上扶梯的那一刹那,小姐伸出温柔的手扶我一把,这是事先绝对没有想到的礼遇,我受宠若惊,感觉触电一般,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我平日里最厌烦陪妻子逛商场,这次却兴趣盎然,逛了一个多小时,甚至顾不得是否合身,大着胆子高价给妻子买了一件淡红束腰时尚的风衣。时过境迁,如今的亚细亚商场风光不再,改革开放初期像亚细亚这样风光一时的企业和品牌,如浙江海盐的步鑫生衬衣、安徽芜湖的傻子瓜子现在都销声匿迹不见踪影。改革开放原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时间一长,稍有不慎,难免不会被市场经济大潮吞噬。

  河南人做生意还是很实在的,我在路旁小店坐下歇息,要了一碗面条,端上来竟是那种大海碗,满满一大碗。我们南方人从来不用这样大的碗盛饭,尤其是上海人吃饭的碗更小,我曾在上海买过阳春面吃,找给我的粮票中居然有半两的,人们形客小气会说斤斤计较,想不到上海人计较到了半两五钱。

  三

  一路闲逛至河南电台,朋友让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风驰电掣兜了一阵风,终于在朋友的朋友家里取到一张七日下午的硬坐车票,拿到车票,心里更踏实了。

  翌日早晨,来到车站广场,广场上停着几辆中巴,中巴上贴着“少林寺一日游”条幅。有几位女人举着旅行社的小旗在四处转悠,见到外地模样的人便迎上前问,去少林寺吗?

  少林寺给我的美好印象来自于当年李连杰主演的那部同名电影,堂皇的庙宇、茂密的树林、蓝蓝的天空、潺潺的流水,加上目不暇接的精彩武术,令人难忘。尤其是那一首甜美而深情的牧羊曲,家喻户晓,百听不厌,令我痴迷。少林寺因这首歌而提升了知名度,吸引络绎不绝的游客慕名而来。就像郑绪岚演唱的那首太阳岛上,让那片既无自然景观又无人文景观的河滩地变成了人们向往的热土。

  不能失去这个天赐良机,我毫不犹豫登上中巴,要亲身感受牧羊女眼中那迷人的地方。一路上阳光灿烂,游客们兴致勃发,都怀着一颗朝圣般的心。中巴在中原大地上飞驰,游客们恨不能插上翅膀。少林寺位于嵩山,在我的想像中,那里一定是个高耸千仞、盘旋而上、云遮雾罩、紫气东来的人间仙境。临近中午,也不见大山的影子,中巴在缓坡上行驶一段路后,嘎然而止。导游告知:前面不远就是少林寺,现在下车吃饭,饭后徒步前往参观。导游说前面不远,其实路还挺远,路上有当地老乡驾着马车招徕生意,不愿步行者可花钱坐车。沿途数公里不见庄稼,只见平缓的坡地上有不少学校,清一色的武术学校,成千上万名半大小子排列整齐地挥拳摆腿、哼哼哈嘿、喊声阵阵,其规模之大令人惊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我想都是李连杰的粉丝,迷恋上了武术,怀揣梦想背井离乡聚集在少林寺周围。若干年后我曾在一个小县城里见到一群自称少林寺和尚的在街头表演,卖艺索钱,挨个伸手,有辱佛门。少林寺和尚到处行走,真真假假不知其数,可能有些是出自于五花八门的武术学校。据说少林寺与香港旅游联手经营,争取上市,做大做强,在市场经济的闹腾下,千年的佛门也不得安静。

  少林寺门脸不大,门口那一对石狮也很一般,走进寺门,只见四处都是游人的身影,他们议论着、说笑着、指点着、嬉闹着,喧嚣替代了往日的清静,浮躁取代了修行养性,佛门净土变成了揽客敛财的市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在寺内匆忙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值得留连的地方,说实话,少林寺的规模和格局,不如我曾到过的杭州灵隐寺和庐山东林寺。牧羊女眼中那白云悠悠、流水潺潺、鸟语花香、羊群满坡的情景,我怎么也寻不到踪影。倒是寺外不远处的塔林,实实在在地矗立着,成为一处独特的景观。虽然有的塔只剩半截残身,有的己经在岁月的风雨中倒塌,但它们是无数虔诚灵魂的见证。这是自唐代以来少林高僧们的墓穴,这些塔既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既有四角的也有六边的,造型各异,高矮不一,底座上都刻有文字,记录着高僧们的姓名法号和生平简介。我穿行其中,一座一座仔细观看,向他们行注目礼。

  四

  翻开地图就能发现郑州位于中国的中心点上,京广铁路和陇海铁路两条交通大动脉在这里交叉,成为枢纽,南下北上、东进西出的旅客都汇集于这个点。七日下午我收拾好行李胸有成竹地朝火车站走去,按以往的经验,排队候车、验票剪票、登车坐车,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程序。在车站附近的邮局给西安的会务组发了个电报,告知我于七日下午乘车从郑州到西安,请派人接站。安排接站是不成文的规则,是惯例,是东道主不可推卸的责任。

  车站里里外外全都是人,候车大厅拥挤不下,大厅外广场上临时搭建的雨棚里也挤满了人,有手握车票排着长队候车的人,有在售票窗口焦急询问的人,有像大头蚂蚁一样到处乱窜的人,有打开被子睡在地上安营扎寨的人,大部分是从农村涌向城市的农民工,改革开放似乎给每个人都提供了发家致富的好机遇,外面的世界真精采,机不可失时不我待。我在广场上寻到了XX车次的告示牌,排在队伍后面,离开车还有一个多小时,原本打算从包里拿本书来看,无奈声音嘈杂、气味难闻、环境恶劣,不看也罢。改为掏出香烟来抽,算是以毒攻毒,心想好歹熬过这几十分钟,上了车一切就都好了。不时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电动喇叭喊:“请大家排好队,不要拥挤,注意安全!”离开车时间越来越近,坐在地上候车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提好行李,等待验票放行。我焦急地看手表,马上就到点了,按说应该提前二十分钟剪票,今天怎么搞的,为什么迟迟不见动静。正在纳闷时,听见车站内有列车到站声,莫不是我所乘坐的XX次列车己经到站,为什么不让手持车票等候多时的旅车进站乘车?车站工作人员不作任何解释,对此习以为常泰然处之。十分钟之后,车站大喇叭里传出嗲声嗲气的女中音,有气无力装腔作势的铁路腔:“旅客同志们请注意,XX次从郑州开往西安的列车已经发车,没有乘车的旅客请抓紧时间退票。”

  无端地把大批旅客晾在候车处,列车却扬长而去,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具有特色的车站,奇怪的是旅客中并没有人出来和车站人员交涉,提出异议,而是一窝蜂地涌向退票窗口。后来我向河南台朋友提起此事,朋友说:“春运以来站台上已经聚满了旅客,列车一进站,他们就蜂涌而入占据车箱,排队等候根本进不了站,人太多了,车站几乎处于失控状态,已经不能按正常程序运转了。”我提着行李呆呆地立在暮色之中,这是我从未遇到的难题,我该怎么办?几个小时后西安车站出口处有人举着字牌接我却始终不见踪影,怕是要责怪我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明天会议开幕代表们济济一堂唯独江西台席位上空空如也,怕是要影响到我们电台在兄弟台面前的声誉。

  我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办理退票的窗口前已经排成了两条长龙,延绵四十多米。我排在队伍后面,等了半个小时只向前挪动了半米,按照这样缓慢的进度怕是要站到天亮也退不了票。缓慢的原因是窗口前有不少插队者,手持话筒佩带袖标的工作人员无论怎么喊,他们都置之不理,一个劲地往前挤。此时突然冒出一位老者,衣着不整,半疯半癫,挺身而出,毫不畏惧,手持竹棍,朝插队者身上使劲猛击,边打边喊:“滚开!滚开!滚开!”插队者身上挨了打,回过头来正想发作,见是个疯老头,正举着竹棍,凶神恶煞,怒目圆睁,只好抱头鼠窜。众人偷笑,想不到插队者不怕戴袖标的,却怕带竹棍的。这还正应了那句俗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实在是有些累站不住了,又舍不得放弃车票钱,无奈之下掏出记者证来到购票窗口前碰碰运气,请帮忙退票。这一招还管用,那人抬眼看了一下我,便按票面价给了我现金。在个人生活中我从不出示记者证寻求方便,这一次算是个例外。

  五

  火车坐不上,只能改乘长途客车。这是一辆临时增开的客车,三十多个座位只有一扇车门,人造革的坐椅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填充物,坐上去吱吱作响,我怀疑里面藏有老鼠。车一开动,门窗哐啷作响,像一位退休多年的老者临时返聘重新上岗,勉为其难,一路咳嗽。我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上,这是我喜欢坐的位置,可以欣赏沿途风光。却不料窗户上的玻璃留出一个两寸宽的口子,车开动后冷风吹来打了个寒噤,我几次用力使劲,玻璃被卡死,怎么也推不动关不拢,无奈,自认倒霉。坐在后排的几位都是新疆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在郑州火车站滞留了一个星期,一直买不到去乌鲁木齐的车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改乘长途客车到西安。想在西安碰碰运气,买火车票回家,如果西安买不到票,准备坐客车去兰州,再在兰州碰碰运气,买火车票回家。原本可以轻松愉快一坐到底的旅程,现在变成了一根坚硬硕长的苦甘蔗,只能一截一截去啃,啃一截短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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