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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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女儿-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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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丽也在,我们等了很久。”他点点头。“你知道吗?今晚车祸受伤的都是年轻人,车祸现场到处都是啤酒罐。诺拉,我很担心。”“我没喝醉。”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话筒在手中沉甸甸的。是布丽打来的,声音像流水般急促,急着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好,”诺拉说,试图冷静而清晰地说话,“我没事。”戴维正看着她,仔细端详她手掌上的黑红色血迹,血已止住,血迹被风干了,她用手指遮住血迹,转过身子。“好了。”她一挂掉电话,他马上轻柔地说,摸摸她的手臂。“到这儿来。”他们上楼。戴维把保罗抱到婴儿床里时,诺拉脱下破损的丝袜,坐到浴缸边上。周围不再晃动之后,她在明亮的灯光中眨眨眼,试图把今晚发生的事情理出头绪。过了一会,戴维回到她身边。他把她的头发从额头边拨开,动作温柔精准,同时动手清洗伤口。“你最好让另一个家伙伤得更重。”他说。她心想他或许跟诊所里的病人们都这么说:闲聊两句,开开玩笑,讲些空泛的话,藉此调剂正在进行的工作。“没有其他人。”她说,心里想着那个银发、倾身靠近她车窗的男子。“一只猫吓到了我,车子打滑到路边,但是挡风玻璃……噢!”她叫了一声。他正帮她的伤口消毒。“噢!戴维,好痛。”“一会就不痛了。”他边说边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过了一会,他屈膝跪到浴缸旁,伸手拉住她的脚。她看着他挑出碎玻璃,他小心而冷静,沉醉在自己的思绪里。她知道他以同样娴熟的医术照顾每个患者。“你对我太好了。”她轻声耳语,渴望藉此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而距离也是她自己造成的。
他摇摇头,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着她。“对你太好了。”他慢慢地重复,“诺拉,为什么?你为什么去我们的旧家?你为什么放不了手?”“因为那是最后一步,”她马上接口,语调肯定又悲伤,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们最后就这样抛弃了她。”他很快把头扭开。但在此之前,有那么段暂的一刻,他的脸上扫过一阵紧张与愤怒,但他很快就压抑下来。“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我以为这个新家会带给我们快乐,诺拉,大部分人都会喜欢这栋房子。”他的口气令她感到恐惧;她可能会失去他。她的脚和头一阵抽痛。想到自己造成的状况,她稍稍闭上双眼。她不想永远被困在这样沉寂的黑夜,而戴维更是遥不可及。“好吧,”她说,“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中介,我们接受对方的出价吧。”她说话之时,一层薄雾笼罩上来,宛如凝结中的薄冰一样脆弱,形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隔阂将越来越深、越来越强,最终变得灰暗而无法穿透。诺拉感觉得到,心里也很害怕。但此时此刻,她更怕隔阂若四分五裂,他们之间会怎样?没错,他们应该往前看,继续过下去。这将是她送给戴维和保罗的礼物。菲比将永远活在她心中。戴维用条毛巾包住她的脚,然后跪坐在他的脚后跟上。“我无法想象我们搬回那里。”他说,口气因她的让步而缓和多了。“但你如果真的想搬回去,我们还是可以卖掉这栋房子,搬回旧家。”“不,”她说,“这里已经是我们的家。”“但是你这么悲伤。”他说,“不要难过,诺拉,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结婚周年、我们的女儿,我什么都没忘。”
一九六五年(6)
“哦,戴维,”她说,“我把你的礼物留在车里了。”她想起相机,它的按钮与扳手是如此精密。记忆的保存者,盒子上白色的斜体字这么写着;她明白了这正是为什么她买下相机。这样一来,他就能捕捉每一个时刻;这样一来,他就永远不会忘记。“没关系。”他边说边站起来。“等着,你在这里等着。”他跑下楼。她又在浴缸边缘坐了一会,然后站起来,一跛一跛地走到保罗的房间。她脚下的深蓝色的地毯厚重柔软。她在粉蓝色的墙面上漆上云朵,在婴儿床上方挂了活动的星星,保罗在飘扬的群星下沉睡,踢开了毛毯,两只小手伸到毯子外。她轻吻他,帮他盖上毯子,用手顺顺他柔软的头发,食指贴着他的手掌。他现在长得好大了,已经会走路,而且开始说话。那些保罗专心吃奶、戴维在家中摆满水仙花的夜晚,似乎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些夜晚到哪儿去了?她想起那个相机,也想起她走遍他们空荡荡的屋子,下定决心纪录下每个细节,此防止时间的流逝。“诺拉?”戴维走进房里,站在她后面。“闭上眼睛。”一串冰凉在她的肌肤上闪闪发光。她低头一看,看到一长串深绿色的宝石,镶在一条金链子上,贴着她的肌肤。刚好配你的戒指,他说,刚好配你的双眼。“好漂亮。”她轻声说,触摸着温暖的澄金。“哦,戴维。”而后,他把双手搭在她肩上。那一刻,她似乎又站在从磨坊流出的淙淙水声之间,快乐宛如黑夜般将她团团围住。别呼吸,她心想,别移动,但什么都停不下来。屋外,雨丝轻柔地飘落,种子在黑暗潮湿的泥土中蠢蠢欲动。保罗在睡梦中叹口气,挪了挪身子。明天,他将醒来,成长,改变。他们将日复一日地过日子,每天都离他们早夭的女儿更远。
一九六五年三月
水急促地淋下来,蒸气回旋,镜子和玻璃蒙上雾气,挡住了苍白的月亮。卡罗琳在狭小的紫色浴室里走来走去,紧抱着菲比。菲比的呼吸急速而短浅,小小的心脏跳得好快。好起来吧,我的小宝宝,卡罗琳轻声说,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好起来,心爱的小女儿,好起来吧。疲倦的她停下来往外看看月亮,一抹月光横扫过山楂树枝头。菲比又开始咳嗽,小宝宝从胸腔深处猛咳,紧缩的喉头发出阵阵激烈的咳嗽声,声声尖锐,气喘嘘嘘,躺在卡罗琳怀中的身子越来越僵硬。这是典型的哮吼。卡罗琳拍拍菲比的背,小小的背部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菲比咳嗽暂息时,她又开始走动,这样她才不会站着就睡着。今年不只一次,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站着,而怀中的菲比居然奇迹般安全无事。楼梯吱吱嘎嘎响,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紫色的门随即被推开,飘进一股冷空气。多罗走了进来,睡衣外面披着一件黑丝袍,灰发松松地垂绕在肩头。“很糟吗?”她问,“听起来很糟糕,我要不要叫车?”“我想不必。但请你把门带上,好吗?蒸气挺有帮助的。”多罗把门带上,坐到浴缸边上。“我们吵醒你了。”卡罗琳说,菲比靠着她的肩头浅浅地呼吸。“对不起。”
多罗耸耸肩。“你知道我的睡眠时间,天生我还在醒着看书。”“什么有趣的书?”卡罗琳问。她用睡袍的袖口擦擦窗户。月光撒在楼下的花园中,闪烁着宛如草地上水珠的光泽。“科学期刊,连我都觉得无聊透顶,想藉此催眠呢。”卡罗琳笑笑。多罗是物理学博士,在大学教书。她的父亲利奥?马奇曾是该系的系主任。利奥聪明过人,声名卓著,已经八十多岁,身体强健,却渐渐丧失记忆与理智。十一个月前,多罗雇了卡罗琳当他的看护。这份工作实在是老天爷的礼物,她知道的。不到一年前,她开过皮特堡隧道,登上莫农加希拉河上方高耸的大桥,河谷的平原中冒起座座青绿的山丘,匹兹堡忽然在她面前大放光明,这么近,这么栩栩如生。城市的规模和秀美令她震慑,她深吸了一口气,减缓车速,生怕失去对车子的控制。她在城边便宜的汽车旅馆里住了一个月,每天勾选征人启示,看着存款数额日渐萎缩。等到她来利奥家面试之时,原本的兴奋已转变为麻木的恐慌。她按电铃,站在前廊等候。鲜黄的水仙花在春天旺盛的草地上摇曳,隔壁有个穿着拼布家居袍的女人,扫去她家门前台阶上的煤灰。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却懒得打扫。菲比的汽车座椅安放在堆积了好几天的尘土上,灰尘有如被染黑的雪,卡罗琳在上面留下了完整的脚印。当高挑、纤细、身着合体灰色套装的多罗?马奇终于出来开门时,卡罗琳顾不上多罗瞄菲比时那种机警的眼神,径自搬起汽车座椅,走进屋内。她在一张不太稳固的椅子边缘坐下。暗红的天鹅绒椅垫已褪为粉红色,只有钉在布料上的大圆钉周围还是深红色。多罗?马奇在她对面的皮沙发上坐下,沙发皮面龟裂,其中一边还靠一块砖头支撑着。她点燃一支香烟,打量了卡罗琳好几分钟,蓝色的双眼尖锐而鲜活。她当下什么都没说,然后清清喉咙,吐了口烟。
一九六五年(7)
“老实说,我没料到有个宝宝。”她说。卡罗琳拿出履历表。“我已经当了十五年护士,很有经验。对于这份工作,我会将表现出高度的热忱。”多罗?马奇用空着的手接过文件,仔细研究。“没错,你确实经验丰富,但这上面没说你曾在哪里就职。你说得非常不明确。”卡罗琳犹豫了一会。过去的三星期中,在十几次不同的面试中,她已尝试了十几种不同的答案,但全都没有结果。“那是因为我逃跑了。”她说,几乎头晕目眩。“我离开了菲比的生父,所以才不能告诉你我从哪里来,也不能给你任何推荐信。正因如此,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我是个很好的护士,老实说,单凭你所提供的薪资,雇到我算是你好运。”听到此话,多罗明快、惊讶地笑笑。“你说话真直率!亲爱的,这份工作要求你住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冒险接纳一个百分之百的陌生人?”“因为这里提供住宿,所以我马上可以开始。”卡罗琳坚称。她想到汽车旅馆那个壁纸剥落、天花板水渍斑斑的房间,更何况她也没钱再待一晚。“两星期,让我试两星期,然后你再决定。”香烟在多罗?马奇手中已烧到尽头。她看看香烟,然后在烟灰缸里按灭。烟灰缸里香烟头已经堆到外面。“但你打算怎么应付?”她考虑了一会,“你还带着一个宝宝。我爸爸没什么耐性,我跟你保证,他不会是好照料的病人。”“一个礼拜,”卡罗琳回答,“一个礼拜之内,你若不喜欢我,我就离开。”至今几乎一年了。多罗在蒸气迷蒙的浴室里站起来,绣着鲜丽热带鸟类的黑丝袍袖口已滑到手肘。“让我来照顾她吧,卡罗琳,你看起来累坏了。”
菲比的气喘已缓和下来,脸色也好多了;她的双颊泛着浅浅的粉红。卡罗琳将她递过去。怀里缺了她,忽然感到寒冷。“利奥今天还好吗?”多罗问,“他有没有给你惹麻烦?”卡罗琳过了一会才回答。她好累,过去这一年竟然走了这么远,一刻不能停歇,原本平静的单身生活已经完全改观。不知怎么地,她来到这个小小的紫色浴室里,成了菲比的母亲,当上一个才华横溢,头脑却渐渐不清楚的男人的看护,还交上了一个看来不太可能,却成了至交的好友。一年以前,她和这个名叫多罗?马奇的女人还是陌生人,两人若在街上擦身而过,说不定连看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现在她们的生活却因种种日常需求而紧密相连,两人也谨慎而百分之百地尊重彼此。“他不肯吃东西,还说我把洗衣粉倒在土豆泥里,所以啰……在我看来,今天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你知道这不是人身攻击。”多罗轻声说,“他并非一直是这样。”卡罗琳关掉水龙头,坐在紫色浴缸的边缘。多罗对着雾气蒙蒙的窗户点点头,菲比的双手贴着她的丝袍,宛如星星一样洁白。“他们兴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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