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学·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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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第一期-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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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歹对得起交的学费。可是工作之后才明白,这个社会能把所有人拉下水,逼着你金钱至上,谁有理想谁痛苦。毕业这几年,你的理想还剩几斤几两?
  嘉羽在走神,心思又飞到他和九月的小书店上。他弹了弹烟灰,支支吾吾地说,很少考虑这个问题。
  也是,你人在国外可能好一些。尚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我说,你就不应该回来,别把自己的前途葬送了,不值得。
  两人推杯换盏,谈了许久,直到老板娘在门外喊要收摊了。
  外面冷得空气都要结了冰,嘉羽扶着尚平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问尚平为什么不换个工作。尚平说这一行都差不多,进来了也很难出去,所以你以后干什么都别做程序员,太苦了。
  可能你需要找个女朋友了,嘉羽觉得尚平的腿脚越来越不停使唤,身体越来越沉。起码有人听你唠叨,有些话说与不说,差别很大。
  谈恋爱?得了吧。现在的女孩子别提多实际了,我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车没车,人家凭什么跟我啊。以后我干脆印张名片,四个角上写: no money; no house; no car; no woman; 真正的无产者。
  不知为什么,嘉羽忽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他明白,既然或早或晚,这些苦痛人们都得承受,那么不如让它早点来。可是,往昔乐观坚强,与他并肩踢球喝酒的尚平,就那么轻易地遁为无形。那一刻,他有些分不清,心里的难过是为尚平还是为自己。沉默良久,他才意识到应当岔开话题,便故意提高嗓门嘲笑着说,你喝成这样,明天上班等着迟到吧。
  兄弟,你还真以为我醉了,明天是周末。尚平的脑袋在他肩上晃。
  32。
  夜里,起了很大的风。嘉羽缩在床上,听着北风尖利的哨声,凄厉地划过夜的边缘,一场梦不期而至。
  梦里是血腥的法国大革命,九月头发散乱对他笑,表情看不出被捕的恐惧。他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唱起歌来。舒缓的情歌。歌声里,刽子手一根一根给前面的人套上绳索,将他们悬挂起来,嘉羽看到这些躯体在晃动,仿佛在风中飘,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歌声里,他们被推到最前方,眼前山呼海啸。
  天刚亮,嘉羽便起身出门,浅蓝色的天空里有塑料袋在飞舞。昏睡中的尚平告诉他最近的网吧就在离巷口北面不远处,他要去那里给Lee发邮件,告知他的联系方式。
  Lee是嘉羽在那边最要好的美国同学,虽然是地道的美国人,但从小生长在亚裔文化盛行的加州,对华人有种特别的亲近感,又因为师从同一位教授,所以和他聊得格外投机。
  某次在实验室后面的河畔餐厅吃午饭的时候,Lee对嘉羽描述起他在加州的生活。他的家在旧金山的近郊,高中毕业那年,在教会活动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瀑布般顺着脸颊倾泻下来。女孩住在Santa Cruz的海边小镇,于是Lee总是在周五放学后开车下去找她。Lee说他从不走州际高速,而是取道海滨公路,虽然单程要多出一小时,却可以享受沿岸的景致。 。。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5)
他说,多少个傍晚,他降低车速,打开所有车窗,沐浴在北加州煦暖的空气中。微风拂过皮肤,灌满全身,带来酥麻的感觉。离海岸不远的岛屿上方,一轮橘红色的落日正燃烧着最后几片云彩,将金色的光芒撒遍宁静的太平洋。
  他说,也许片刻过后,太阳被海水吞噬,留下深渊般的苍穹,眼前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可是此时,行驶在这条蜿蜒曲折的海岸公路上,他的心无比安定,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位等待他的姑娘,这就足够美好了。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去那里看看。当然,不是你自己。
  后来某一天,嘉羽在玩具店看到一辆1970年代Mustang的敞篷车模型,纯白的车身搭配银色的车轮,引擎盖上标志性的进气口,在展台的聚光灯下张扬奔放又不失玲珑。他觉得,这辆车便是为那条路而生。于是他买下来,有朝一日,他会带着九月去那里。
  给Lee发完邮件,嘉羽打开自己的博客,里面的文字在几个月前戛然而止。没有故事值得书写,自从和九月彻底失去联络之后,时间仿佛凝滞不前,没有期许,没有满足,他成了一个永远失去饥饿感的人,流连在满世界的灯红酒绿中。
  33。
  脑后在震动,梅纹被从梦中吵醒,她花了几秒钟分辨出这是手机来电。确信无疑,接近四十个小时未合眼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极限,早晨回到家的时候,四肢松软得仿佛要融化,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就倒在了床上。
  她又闭上眼睛,确切地说,是眼皮自己合上的。不想去看,不想开口讲话,能感受到睡意如山崩般压迫而来,也是件幸福的事。片刻的安宁被又一轮的闷响打破,也许电台有急事,她极不情愿地接通电话,却是望熙的声音,说人已经在楼下。梅纹挂了线,急忙爬起来,将散落一地的钥匙、手袋和大衣安放妥当,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冲进厨房,点火、烧水,把茶叶罐从壁柜里取出。望熙喜欢喝茶,他说茶叶一定要用滚烫的水来泡,这样才能充分溶解香味。
  开门,是灿烂的鲜花和望熙更加灿烂的笑脸,拥抱、亲吻,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变,但又似乎藏着某种不同。将花插入花瓶,梅纹顺势倚在低柜上,而没有坐回沙发上望熙的身边。相视一笑,一时找不到话题,望熙松开领带和衬衫纽扣,抱怨起飞机上的无趣和疲劳。
  壶盖在火上蹦跳作响,梅纹转身进了厨房,恰好可以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墨绿色干瘪的茶叶在沸水的浸润下舒展开来,气泡间旋转,缓缓沉降,恢复被采摘时的气色,她觉得这是很动人的情景。无论它们被何等严酷的手段和环境所折磨,都不肯交出与生俱来的韵味,即便是面目全非也不妥协。它们并不吝啬,它们只是等,等到重新投入熟悉的世界,才甘愿释放出来。
  梅纹忽而想到,她对待望熙,也许正是缺乏这种耐心。想得太多,才怀疑每个明天她都会变得软弱,少了宽容和淡定,爱情原本的美也就变成了负担。
  望熙却是神采奕奕,兴致极高,从千叶阴风怒号的海岸,讲到成田机场服务小姐蹩脚的英语,全然没有刚刚结束旅行的疲惫。梅纹艰难地想象话语中的日本,遥远而陌生,她总愿意相信在春天的涉谷,人们应当是怡然自得地坐在自家门前,随口聊着市井话题,对过路人点头微笑,阳光下身后的野花正兀自开得鲜艳。而望熙说,那里完全是年轻人的天堂,喧闹得甚至疯颠。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6)
34。
  两杯茶下肚,望熙主动请缨送她上班,顺道去吃晚饭,由于梅纹坚持不去Wooden Creek,他们就在单位附近找了间餐厅。
  这顿饭有如三个人的晚餐般尴尬,梅纹几次想找话题,都觉得无法继续而作罢。那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柔和的语调,是她无法模仿的。有些东西一旦存在便无法忘怀,在理智与本能之间,多数情况是由不得人选择的。如果记忆像电脑的硬盘多好,关机清空,再也找不回来。
  梅纹希望他开口,哪怕给一个很牵强的理由,这件事便就此打住、烟消云散了。可是对面的望熙只是专注于盘中的美味,连头都很少抬起来。
  刚坐进车里,望熙的手机就响了,他捂住话筒对梅纹说稍等,便出去讲电话了。百无聊赖之中,梅纹打开身前的储物箱,翻找从前留下的杂志。
  一台相机滑落出来,那是去年望熙生日时她送的礼物。她喜欢钝圆的边缘和被称为太空黑的磨砂机身,仿佛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她对望熙说,既然经常出差,就把它放在口袋里,利用这些机会多拍照片,用不着专业,任何目之所及的景物都好。虽然不能陪伴左右,但是看到相片,她也会感到一同出游的快乐。
  而此刻,她并未意识到,按下电源开关意味着什么。
  数十张照片,在异国的日本,变换着时间和场景,却从未更换过主角。望熙和一个女人,从街头小店到街心公园,从名胜到宾馆,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姿势,洋溢着幸福的欢笑。梅纹一张接一张地按下去,妄图找到一段刻意的距离或一丝尴尬的笑容,来证明前面的所有记录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然而她失败了。望熙和这个女人,如同雕刻出的情侣,不存在任何疏远的可能。
  梅纹关闭电源,仰头靠在座椅上,身上像结了霜,动弹不得。她不敢去回想那个陌生女人的模样和笑容,她不需要更多:确信无疑,那挥之不去的声音,找到了现实的主人。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像针在刺,她的心越陷越深。
  车门打开,望熙坐了进来。不好意思,公司那边……话到一半,他看到了梅纹手里的相机和漠然的表情,车里再次沉默。
  为什么?梅纹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她扭头看着望熙,目光交接,说谎的人移开了视线。
  望熙抓住她的手,想拿回相机,梅纹挣脱掉回手一巴掌扇在望熙的脸上,转身推开车门。
  望熙摇下车窗喊她。很久了,她早已习惯这个男人亲切地叫她的昵称,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甚至一怔,停住了脚步。梅纹感到鼻子发酸,大脑嗡地一声炸开了。不能示弱,不能,她反复对自己说。然后缓缓地转过身,面对他,凛冽的北风吹过,她的耳朵冷得发烫。
  刚才的电话是她打的吧?梅纹举起手里的相机。
  在东京也是她吧?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渐渐生出了嘲讽。
  望熙没有回答问题,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梅纹知道已经没有等下去的必要,于是把相机扔进手袋,离开了这个滑稽的场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沿着街边一路向前走,步履沉重,但她必须走。
  五天四夜。他们在一起五天四夜。
  35。
  嘉羽从网吧回来发现尚平仍在床上躺着,嚷嚷着头疼,便泡了杯茶,又跑去买牛奶和面包。没想到牛奶下肚不久,又原模原样吐出来。嘉羽无奈地摇摇头,抄起拖把一边清理一边说,你快赶上奶牛了,喝的是啤酒,吐的是奶。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7)
就这么一直等到日薄西山,尚平才蓬头垢面地起床,问嘉羽想不想吃饭。两人立刻向巷口的小店进发。老板娘老远招呼他们,又来喝酒噻?尚平一听酒字,胃里泛酸,蹲在路边树坑旁恶心了许久。
  热腾腾的麻辣烫刚端上来,电话就响了,无和弦的铃声在今天听起来多少显得另类。嘉羽看到001开头的号码就猜到是Lee,按下接通键便招呼道,Hey Bruce!
  Lee对中国功夫可以用痴迷来形容,早些年看过不少李小龙的电影,崇拜得不能自已,干脆把他的英文名安在自己身上,见到嘉羽总会怪叫着摆出一些奇特的造型。嘉羽也不接招,只是摆摆手吓唬他说中国人都会点拳脚,出手便要伤人,你还是小心为妙,不要玩火*。
  Lee说嘉羽走后,那边罕见地下了场雪,电视气象预报员提前数天就在兴奋地预告,最后弄得尽人皆知,几乎演变成流行的问候语。节日如往年一般,并没有太多亮点,过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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