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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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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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样情绪,全都很细致地在脸上表现出来。这种情况,叫人一看就能知道,她这个人,纯洁天真,空灵剔透,好像她的内心活动,都能从外面看见。她对于眼前的光景,一会儿就明白了。 
  “哦,大妈,是我呀,”她叫。“我知道您看见我这种样子,一定奇怪,一定想不到会是我;不过话虽如此,现在这样回来的,却又不是别人,又正是我!” 
  “朵绥呀,朵绥呀,”姚伯太太一面嘴里说,一面伏下身子去亲那个女孩子。“我的乖乖!” 
  朵荪本来眼看就要呜咽啜泣,但是出人意料之外,她竭力自制,所以没有出声。她只微微地喘着把身子坐直了。 
  “我也跟您一样,没想到会跟您这样见面,”她急忙说。“大妈,现在我在哪儿哪?” 
  “快到家了,亲爱的。咱们在爱敦低谷。又出了什么吓人的事了哪?” 
  “我待一会儿就告诉您。咱们离家这样近了么?那么我要下车走着走啦。我想要顺着小路走回去。” 
  “这位好心的人,既然已经帮了这些忙了,那他一定愿意把你一直地送到家吧?”这位伯母转身对红土贩子说;那时红土贩子,看见那个女孩子醒来,就从车前躲开,跑到路上站着去了。 
  “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愿意,”红土贩子说。 
  “他的心眼儿实在好,”朵荪嘴里嘟囔着说。“大妈,我从前有过一阵儿跟他认识,所以今天我看见他,就心里想,坐他的车强似坐旁的生人的。不过现在我要走着走啦。红土贩子,请你把马带住①了。” 
  ① 把马带住:和前面“把马停住”,原文均为stip。Stop原有此二意:“停住”不必言,“带住”是马尚未启行,带着它防他抢先启行。 
  红土贩子温柔地瞧着朵荪。露出犹豫的样子来,一面却把车和马带住了。 
  伯母和侄女于是一块下了大车;只听姚伯太太对大车的主人说:“我现在完全想起你来了。你为什么改了行,不干你父亲留给你那种好营生了哪?” 
  “不错,我是改了行啦,”他嘴里说着,却拿眼看着朵荪。只见朵荪脸上微微一红。“那么,太太,今天晚上,您不用我再帮忙啦?” 
  姚伯太太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把苍冥的天空、重叠的丘阜、渐渐熄灭的祝火和近在面前的客店透出亮光的窗户,全都看了一看,然后说:“朵荪既是愿意走着走,那么我想就不用你帮忙了。这条路我们很熟。我们一会儿就能顺着小路走到家了。”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彼此分手作别,红土贩子赶着车向前走去,两个女人留在路上站着。红土贩子的人马车辆刚一往前走到听不见她的声音那地方,姚伯大大就转身朝着她侄女很严厉地问—— 
  “你说,朵荪,你弄出这样丢人的把戏来,是怎么回事?” 

五 诚实人们之间感到一片惶惑   
  还乡……五 诚实人们之间感到一片惶惑朵荪一见她伯母的态度变了,就露出万分无奈的样子来,有气无力地说:“实情没有别的,也就是现在您看见的这样:我——还没结婚。弄出这件不幸的事来,让您跟着栽跟头,我只有求您原谅,大妈:我对于这件事,当然很难过。可是您叫我有什么法子哪?” 
  “我栽跟头?你应该先替你自己想一想吧。” 
  “这个谁也不能埋怨。我们到了那儿的时候,牧师说结婚许可证①上有点儿小问题,不能给我们行礼。” 
  ① 结婚许可证:英国当时法律规定,结婚除用结婚通告外,还可用许可证。但结婚的男女,一定得在行礼教堂所管辖的教区住上十五天才算合法,还有其它规定。 
  “什么问题?” 
  “我也说不上来,韦狄先生知道得很清楚,您问他好啦。我今儿早晨出去的时候,万没想到我会这样回来。”天色既是昏黑,朵荪就不出声儿暗中流泪,尽情发泄悲痛,因为那时即便泪流满面,也没有人看见。 
  “我差不多可以说,你这简直地是自作自受——不过我仍旧觉得,你并非罪有应得。”姚伯太太接着说;只见那时,她有两种显然不同而紧紧相连的态度:温柔和恼怒;二者连接着流露,中间丝毫没有间隔。“你要记住了,朵荪,这件事,可完全不是我给你弄出来的;从你刚一对那个人动了痴情那一天起,我就警告过你,说他那个人,不能使你快活如意。我对于这一层,看得非常清楚,因此我才在教堂里,当着大众,挺身出来反对,让大家拿着当作了好些个礼拜的话靶儿;本来我做梦也没想到那是我做得出来的啊。不过我既是一旦出口答应了,那我可不能净由着他这样胡天胡地的而我白白地受着。有了这番波折,你非嫁他不可。” 
  “您想我会有一时一刻作别的想头吗?”朵荪长叹了一声说。“我很知道,我很不应该爱他,不过,大妈,不要再说这种话啦吧,越说我心里越难受。现在您决不能让我就这样跟着他去吧?能吗?只有您的家才能是我投奔的地方。他对我说过,一两天以内,我们准结婚。” 
  “他要是压根儿就没见过你,那有多好!” 
  “既是这样,那么,我情愿作一个世界上顶可怜的女人,永远不让他再见我的面儿。不错,就那样好啦,我不要他啦!” 
  “这阵儿说这种话,不是已经太晚了吗。你跟我来。我要到店里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我当然马上就得明白明白这件事的底细。韦狄别以为我是好愚弄的,也别以为我的亲的近的,不论谁,是好愚弄的。” 
  “并不是这样。实在是结婚许可证弄错了,他当天又来不及再另弄一个,所以才没能把事办成。要是他回来了,他一下就可以对您把这件事说明白了。” 
  “为什么他不把你送回来?” 
  “这又得怨我!”朵荪又啜泣起来说。“因为我一看我们结不了婚了,我可就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回来了,那时我身上又很不舒服。后来我看见德格·文恩,就觉得他合适,就让他把我送回来了。我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您要生我的气,那也没法子。” 
  “我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姚伯太太说完了,她们两个就转身朝着客店走去。这个客店因为招牌上画着一个妇人,把头挟在腋下①,所以附近一带的人,都管它叫静女店。店房的前脸,正对着荒原和雨冢,只见雨冢昏暗的形体,好像要从天上下倾,压在店上似的。店门上面,挂着一个没人理会的铜牌子,牌子上刻着意想不到的字样:“工程师韦狄”。这个铜牌子,虽然无用,却是一个叫人舍不得丢掉的古董,当日有些期望韦狄能有大成就而后来却落得失望的人,曾把他安置在蓓口的公事房里当工程师,这块牌子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店房后面是庭园,庭园后面是一条又深又静的河②,作成荒原这一方面的边界,因为河流外边就是草场地了。 
  ① 妇人把头挟在腋下:西洋的无头鬼,都把头提在手里,或挟在腋下.教会中殉教圣人都画成这样,这是表示死者是被杀头的。这个招牌,由于本地传说而来。据说,原先有一个妇人,好多言,所以把她的头割了下来,使她不能再说话。客店人多,易吵闹,所以画这样一个招牌作成警戒或讽刺。后出各本,在“把头挟在腋下”后面增有;“在这个令人悚然的招牌上写着一副联语,人家女人既然都安静,你们男人就别再闹哄。这是常到这个店里来的人都熟悉的。由于以上的情况,附近一带的人都叫这个店是静女店。”一九一二年版,哈代自注,“真有这个招牌和联语的客店,是在现在所写的这个西北数英里之处。……”赫门·里说,“静女店现已非客店而为牛奶厂,名‘鸭子’。” 
  ② 河:即夫露姆河。 
  但是当时既然天昏地暗,所以一切景物中,只有天边的轮廓还看得分明。房后面河边上,有白头的死芦苇,仿佛栅垒一般夹岸耸立;河水在芦苇中间慢慢流去,能听出来它懒洋洋地在那儿打漩涡。微风缓缓吹来的时候,芦苇就互相摩擦,发出瑟瑟的声音,仿佛作礼拜的人呼天低祝似的,听了这种声音,才知道那儿有芦苇这种东西。 
  那个把烛光透出、又沿着山谷把烛光射到点祝火那群人眼里的窗户,并没挂窗帘子,不过窗台太高,所以外面步行的人,不能隔着窗户看见屋子的内部。一个很大的人影,仿佛是一个男子躯体的一部分,把半个天花板都遮黑了。 
  “我看他好像在家,”姚伯太太说。 
  “我也得进去吗,大妈?”朵荪有气无力地问。“我想我不能进去吧;进去不是就不合适了吗?” 
  “你得进去,一定得进去——进去跟他当面对证一下,免得他有影儿没影儿地瞎说。咱们在这儿待不到五分钟,就起身回家。” 
  于是她们进了敞着的过道以后,姚伯太太就把私人起坐间的门敲了敲,把门扭开,往里看去。 
  一个男子的背脊和肩膀,正挡在姚伯太太的眼光和屋里的火光之间,那就是韦狄的形体了。他当时立刻转身站起来,往前迎接来客。 
  他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在他的形体和举动这两种属性里,举动先惹人注意。他的举动里那种温雅,很有些特别,好像是一种善迷妇女的行径,用哑剧方式表现的样子。第二步惹人注意的,才是他形体方面的特质,这里面最显著的,是他那长得丰盛的头发,在前额上拖覆,把额角弄得好像初期哥特式的高角盾牌①;再就是他的脖子,又圆又光,好像圆柱。他那身材的下半部,轻浮而不沉着。总而言之,他这个人,没有男人会觉得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地方,没有女人会觉得有什么可以讨厌的地方。 
  ① 初期哥特式高角盾牌:哥特式,原文Gothic,除了其它意义及表示欧洲中古艺术,特别是建筑外,在铠甲兵器史上.则表示十五世纪后半铠甲等的风格样式。这个时期的初期,盾牌上部,由以先的方形变为两角及中部高起之形,如图:(图无法处理。)。它的后期则由尖形变为椭圆。哈代在他的待剧《列国》第二部第六幕第一场里,说过后期哥特式盾牌。 
  他看见过道里那位年轻的姑娘就说:“那么朵荪已经回来了。亲爱的人儿,你怎么就能那样把我撂了哪?”跟着又转身朝着姚伯太太说:“我无论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她非走不可,还非一个人走不可。”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弄的?”姚伯太太带着高傲的样子质问。 
  “先坐下,”韦狄说,一面给这两个女人安好了两把椅子。“这本是一时不小心,把事弄错了,不过这种错误,有时免不了要发生。结婚许可证在安格堡不能用。因为原先弄那张许可证的时候,本来预备在蓓口用,可是因为事前我没看一下,所以不知道有这一层过节。” 
  “但是你前些日子不是在安格堡待着的么?” 
  “不是。我一向都是在蓓口待着的,一直待到大前天;因为我本来想把她带到蓓口去;可是我回来带她的时候,我们临时又决定了往安格堡去,可就忘了得另弄一张新许可证了。出了这个岔儿以后,再上蓓口去,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这件事多半得怨你,”姚伯太太说。 
  “我们不该选安格堡,那都怨我,”朵荪辩护说。“那地方本是我提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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