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与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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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与反革命-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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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当可观,在都市文化界甚具影响。
  五四以前,《东方杂志》在一般文化人群中流行的程度,可能大大超乎我们的既有认知。吴虞、恽代英等人在1915~1919年间的阅读记录,也许可以提供一些个体例证。
  清末民初的吴虞是一个甚不得意的读书人,被成都士绅界目为“大逆不道”的人物。吴虞之“发迹”并上升为全国舞台上的知名人物,与《新青年》杂志密切相关。查吴虞1911~1916年间的阅读记录,他常年订阅的杂志有《东方杂志》、《法政杂志》、《进步杂志》、《小说月报》、《国民公报》、《学艺》、《甲寅》等。其中《东方杂志》又是吴虞最常订阅者。据吴虞日记,他最早知道《新青年》并首次与陈独秀联系,是在1916年12月。《吴虞日记》(上),第272~273页。吴虞向《新青年》投稿之际,亦开始订阅《新青年》。
  吴虞反孔非儒与批判家族制度的文章,成都当地报纸多不敢登载,而陈独秀将其连载于《新青年》。吴虞大为感奋。之后不久,他便开始嫌《东方杂志》“精神上之文字少也”。《吴虞日记》(上),第295、298页。到1917年7月,吴虞即明确表示以后不再续订《东方杂志》、《青年进步》、《小说月报》等刊,《吴虞日记》(上),第328页。独钟于《新青年》。
  与吴虞相似,恽代英的阅读兴趣也有一个由《东方杂志》转向《新青年》的过程。青年恽代英十分爱看杂志。1917~1918年间,恽氏常年订阅的刊物有《东方杂志》、《妇女杂志》、《教育杂志》、《科学》、《大中华》、《教育界》、《学生界》等数种,此外还零星购买过《进步杂志》、《青年进步》、《中华教育界》、《中华学生界》、《妇女时报》、《小说海》等刊。恽批评当时的青年学生多“不肯买正当杂志”,“亦多不明看杂志之利益”,《恽代英日记》,第31~32、445~446、263页。而自己大量订阅杂志,显属特例。从订阅情况看,恽代英的阅读兴趣与吴虞颇有不同,唯有《东方杂志》是两人都常订阅的刊物。

与《东方杂志》竞争(2)
恽代英最早接触并投稿《新青年》,与吴虞几乎同时。但与吴虞不同的是,恽代英一直到1919年3月才开始订阅《新青年》。在此之前的两年间,恽代英仅零星购买和偶尔“杂阅”过《新青年》。《恽代英日记》,第50、128、149、287页。1919年恽代英不再订阅《妇女杂志》、《教育杂志》、《科学》等刊,只有《东方杂志》仍在续订中。
  恽代英坚持不懈地订阅《东方杂志》,却迟迟不订《新青年》,令人有些匪夷所思。1917年9月,恽代英在日记中对《新青年》有过如下一番议论:《新青年》杂志倡改革文字之说。吾意中国文学认为一种美术,古文、骈赋、诗词乃至八股,皆有其价值。而古文诗词尤为表情之用。若就通俗言,则以上各文皆不合用也。故文学是文学,通俗文是通俗文。吾人今日言通俗文而痛诋文学,亦过甚也。《恽代英日记》,第153页。恽代英对《新青年》印象最深的是其“改革文字之说”,而他显然不认同这一主张。次年4月,恽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仍坚持认为:“新文学固便通俗,然就美的方面言,旧文学亦自有不废的价值,即八股文字亦有不废的价值,惟均不宜以之教授普通国民耳。”不仅如此,恽代英甚至对《新青年》同人的“激进”倾向,亦整体不予认同。1919年2月10日,恽代英郑重致函陈独秀,“劝其温和”。
  不过到五四前后,恽代英对《新青年》与《东方杂志》的态度逐渐发生变化。4月24日,恽代英在日记中写道:“阅《新青年》,甚长益心智。”6月25日,恽代英又在日记中转引好友的话说:“旧日以为《时报》与《东方杂志》最好,现在仍作此语,有耳无目,可怜哉!”9月9日,恽代英在致王光祈的信中明确表示:“我很喜欢看《新青年》和《新潮》,因为他们是传播自由、平等、博爱、互助、劳动的福音的。”《恽代英日记》,第528、568、624页。
  五四前后数月间,《新青年》与《东方杂志》在恽代英的阅读兴趣中,发生了一次角色转换。只是这一转换,比吴虞大约晚了两年。吴虞是《新青年》的重要作者。而恽代英虽然也给《新青年》投过稿,其身份更倾向于“读者”一边。从《新青年》“读者”的角度来看,恽代英的情形可能更具代表性。
  《新青年》与《东方杂志》的角色转换,除了思想取向和社会时势的契合外,也不应忽视《新青年》同人在大众传播层面的策略运作。1918年9月,《新青年》发表陈独秀的《质问〈东方杂志〉记者——〈东方杂志〉与复辟问题》一文。陈独秀的文章发表于《新青年》第5卷第3号,陈崧编《五四前后东西文化问题论战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一书有收录。在此之前,《新青年》与《东方杂志》的思想文化主张虽有不同,但两刊从未正面交锋过。陈独秀此次直接“质问《东方杂志》记者”,单刀直入,显得十分突兀。事缘于《东方杂志》译载日本《东亚之光》杂志上一篇名为《中西文明之评判》的文章。因该文征引了辜鸿铭的大量言论,陈独秀乃借辜氏维护纲常名教与复辟帝制的关联,趁机将《东方杂志》一并推上“复辟”的审判台。陈独秀在正文中虽然没有以“复辟”相责问,却以“《东方杂志》与复辟问题”为副标题,十分醒目。在当时国人对“复辟”记忆犹新且深恶痛绝的时候,陈独秀将“复辟”这顶沉重的黑帽子扣在《东方杂志》头上,无疑极具杀伤力。陈独秀全文以16个“敢问”相串通,甚少学理论辩,却充满浓烈的挑衅意味。这种轶出学理规则,甚至带有“诋毁”“攻讦”意气的做法,在当时杂志界同行显属违背常规,极为罕见。

与《东方杂志》竞争(3)
学界对“东西文化问题论战”已有相当细致的描画,此处无意否认两刊在思想层面的严重分歧,只是对陈独秀以非常手段“对付”《东方杂志》的“非观念”动机,作一点探奇式的考察。对《新青年》主编陈独秀而言,刊物办了两年多,影响仍然有限,而商务印书馆所经营的《东方杂志》却在都市文化人中甚为流行,难免心生嫉羡。如何与《东方杂志》争夺读者市场乃至全国读书界的思想领导权,陈独秀不可能不加以考虑。《东方杂志》以迎合读者、推广销路、确保商业利益为第一考量。《新青年》显然不可能像《东方杂志》一样循商业模式来运作。《新青年》要与《东方杂志》竞争,必须以思想主张去吸引读者。就办刊宗旨而论,《东方杂志》力持“平正”,《新青年》则一味激进。但在民初的中国文化界,响应激进者毕竟是少数。恽代英于1919年4月6日的日记中,尚认为办刊物“若取过激标准,则与社会相去太远,易起人骇怪之反感,即可以长进的少年,亦将拒绝不看”。《恽代英日记》,第517页。张国焘也回忆说,1919年以前,他的北大同学中,尊重孔子学说、反对白话文的还占多数,无条件赞成新思潮、彻底拥护白话文者占少数。
  陈独秀借“复辟”做文章攻击《东方杂志》,如同使出一个“杀手锏”,大有拔刀见红之效。《东方杂志》声望和销量很快受到冲击。商务印书馆不得不以减价促销来应对。《张元济日记》(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第670页。但陈独秀仍不罢休,于1919年2月再次撰文诘难《东方杂志》。无奈之下,商务印书馆在报纸上以“十大杂志”为题,大做广告,力图挽回影响。《东方杂志》列名商务“十大杂志”之首,其广告词称:“《东方杂志》详载政治、文学、理化、实业以及百科之学说,并附中外时事、诗歌、小说,均极有关系之作。”商务印书馆的“十大杂志”是指:《东方杂志》、《教育杂志》、《妇女杂志》、《学生杂志》、《少年杂志》、《英文杂志》、《农学杂志》、《小说月报》、《英语周刊》和《留美学生季报》。
  “十大杂志”广告刊出不久,北大学生罗家伦在《新潮》杂志上发表《今日中国之杂志界》一文,一面对陈独秀主导的《新青年》与《每周评论》大加赞美,一面对商务旗下的几大刊物痛加批贬,如称《东方杂志》是“杂乱派”杂志,《教育杂志》是“市侩式”杂志,《学生杂志》是“一种极不堪的课艺杂志”,《妇女杂志》“专说些叫女子当男子奴隶的话,真是人类的罪人”等,用语十分刻薄。其中对《东方杂志》的具体评价是:“毫无主张,毫无选择,只要是稿子就登。一期之中,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诸子百家,无一不有……忽而工业,忽而政论,忽而农商,忽而灵学,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你说他旧吗?他又像新。你说他新吗?他实在不配。”罗家伦:《今日中国之杂志界》,《新潮》第1卷第4期,1919年4月1日。罗家伦的批评虽有合理的成分,但言词充满火药味,褒贬之间不无意气夹存。《新潮》是在陈独秀、胡适指导下由北大学生傅斯年、罗家伦等人所创办。罗家伦之文是否受过《新青年》同人之“指导”不得而知,但与此前陈独秀的“质问”文章无疑起到了唱和的作用。时任《东方杂志》编辑的章锡琛后来回忆说:当时高举新文化运动旗帜的刊物;首先向商务出版的杂志进攻,先是陈独秀在《新青年》上抨击《东方杂志》反对西方文明,提倡东方文明,接着北大学生组织新潮社的《新潮》发表了罗家伦的《今日中国之杂志界》一文,把商务各种杂志骂得体无完肤。
  《东方杂志》连遭陈、罗的炮轰后,声望暴跌。商务印书馆不得不考虑撤换主编,由陶惺存(又名陶保霖)接替杜亚泉。张元济日记中有关撤换主编的记载:1919年5月24日:“与梦、惺商定,请惺翁接管《东方杂志》。”8月5日:“《东方杂志》事,惺翁告,亚泉只能维持现状。又云外间绝无来稿。”10月22日:“惺言,《东方杂志》投稿甚有佳作,而亚(泉)均不取,实太偏于旧。”10月27日:“惺存函商《东方杂志》办法,自己非不可兼,但不能兼做论说,先拟两法:一招徕投稿,二改为一月两期。余意,一月两期既费期,又太束缚,以不改为是。”10月30日:“惺存来信,辞庶务部,担任《东方杂志》事。”见《张元济日记》(下),第778、828、889、891、893页。1919年7月,尚未正式接任主编的陶惺存以“景藏”为笔名,发表《今后杂志界之职务》一文,算是回应罗家伦。景藏:《今后杂志界之职务》,《东方杂志》第16卷第7期,1919年7月。1920年7月陶惺存逝世,《东方杂志》主编一职由钱智修接任。
  与时代潮流渐相脱节的《东方杂志》,在都市文化界独占鳌头的地位显然受到冲击,至少在青年读书界不得不暂时让位于《新青年》。《新青年》转向宣传社会主义以后,读者群迅速出现分化:一批人重新回归《东方杂志》(如吴虞又重新订阅《东方杂志》,见《吴虞日记》[上]第561页),另一批人则进一步成为《向导》的热心读者。张国焘回忆说,他在1916年秋入北大后,和当时的许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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