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婶们要问了，这死猪皮是啥？
就是咱村那个村长。
这死猪皮，硬要推了咱的田，废了咱的粮。
平了田地盖工厂，说是要搞活经济奔小康。
小康没奔上，人人肌瘦又面黄。
这死猪皮，他舅舅是县里的副县长。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农民去上访。
瘦了咱的腰，肥了他的肚。
家里盖起了小楼房。
……
还别说，那些人还真听得入了神。听了一会儿，台下一群老大爷老奶奶就开始抹眼泪了，有人还在咬牙切齿地骂着。这时，小松子就会捧着个盆子，到处接钱，嘴里一边说道，大叔大婶大爷奶奶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要凑足钱，进北京告状啊。行行好吧。大叔大婶大爷奶奶们……
小松子眼泪婆娑地，和昨天晚上嘻皮笑脸的样子，像是两个人。
九
小松子坐在草地上，拿着根树枝，使劲挖鞋底上的泥。小松子穿的是一双凉鞋，鞋跟磨得一边高一边低，中间好像还断过，是用铁丝绞上的。小松子全神贯注，似乎这双凉鞋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我说，哥们，教我敲锣好不好？
小松子瞥了我一眼，你学这个干嘛？
我说，我想帮帮你们，我黄力又不是吃白食的，我要帮你们干活。
小松子没做声，继续挖他的鞋底的泥。我走过来，摇着他的胳膊，小松子，你就教教我吧。
小松子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我，眼珠子转了两转，说道，都教给你了，我还混个屁呀！
我“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小松子说这样的话实在太滑稽了，一定是从电视里学来的，说真的，学得还挺像。说这话时，小松子的脸上也是一本正经的，说完他就不理我了，继续干他的活，看那样子，好像还瞧不起我。
这个样子把我气坏了。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被别人瞧不起，原先在学校里成绩不好，被成绩好的同学瞧不起，在家里被老爷子瞧不起，现在，连这个乡下的小屁仔竟敢也瞧不起我。我咬了咬牙，走上前去，猛地一推，小松子没防备，一下子被我推了个肚皮朝天，鞋子也飞到一边去了。
小松子站起来，抹了抹脑袋上的土，眼里冒着火，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就凭你，瘦得跟根树枝似的，还敢跟我斗。我决定像圣斗士那样，教训教训他。小松子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左脚往前踏了一步，看那样子，是想把我摔倒。我笑了笑，心想，让你摔，又怎么样。哪知道小松子的劲大得很，我竟然吃不住，一下子就被他摔倒在地。
我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揪住他，和他揪成一团。这时，我听见一声大喊，你们干什么！
是黑五叔的声音。我们这才放开对方，看了看黑五叔。黑五叔走上来，冷不丁，“啪”地打了小松子一巴掌，嘴里说，谁叫你欺负生人！谁叫你欺负生人！
小松子大概没料到会有这一下子，“哇”地一声大哭着，跑了。我想，他一定去找他爸爸，要他爸爸给他报仇去了。
黑五叔这时过来对我说，黄力，他没弄伤你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没有。转身就跑开了。
戏班子休息的篷子搭在林子里，这是一片大林子，里面稀稀疏疏地长着刺槐，林子的旁边是一条小河。我无聊地在林子里遛达着。不知不觉地，我就走到了林子的边上，突然，我听到了一阵抽泣声。妈呀，你为什么要死呀。妈呀，你要是不死，就没人欺负我了……
第五章 血泪戏班（6）
这声音特别凄惨，是小松子的。小松子没妈！我心里一怔。小松子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显得特别凄惨。我突然觉得自己特无耻。我黄力平生最恨欺负弱小的人，可自己今天竟然欺负一个弱小的、没妈的孩子。想着想着，鼻子里一酸，难过起来。我得用什么办法来补偿一下小松子。
我拔腿就往回跑，跑到住的地方，找到书包，把东西抖出来。对了，这有一本书，《圣斗士》的漫画，他一定喜欢。我拿着书，赶紧跑了过去。小松子还在，这会儿已经没哭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我走过去，喊了一声，小松子。
小松子挪了挪身子，没理我。
我说，小松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小松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把书递了过去，这个是送给你的！
小松子吃惊地看了看我，说道，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小松子这才把书接过来。翻了翻，像宝贝一样攥在手里。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松子，你怎么不读书呀？
小松子揪着脚边的草，眼里还是红红的。
没钱。小松子说。
你妈妈……她怎么啦？
小松子的鼻子抽了两下，嘴里吐出两个字：死了。
那你爸呢？
小松子这回狠狠地说了三个字：我没爸！
看来小松子和我没什么好谈的，就像我和苦瓜没什么好谈的一样。不谈就不谈，无所谓，反正太阳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太阳这会儿正慢吞吞地回家，一丝余辉映在河面上，闪着阵阵金光。小松子的脸上黑黑的，瘦瘦的，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小松子显然不像我的那帮兄弟，那么快就服我。我要成为他的老大还需要有些耐心。再说了，小松子会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不会的，要想他服我，还要拿出一些本事来。
一大早，我们的队伍又上路了。我们的这一群人走在路上，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群乌合之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衣衫不整不说，走路的姿势也是各种各样的。老人和小孩坐在拖拉机上，一边照看着车上的东西。年轻人就跟在车后面，迈开大步走着。拖拉机发出隆隆的声音，吭哧吭哧地前进着，时不时地会从烟管里冒出一股黑烟来。遇到大一点的坡了，车上的人就都下来，黑五叔一声令下，大家过来推，于是大家一起跟在车后面，推着车前进。我站在队伍旁边，大脑中不时地想起电视里逃难的劲头，就不时地嘿嘿地笑着。惹得小松子在旁边问，你笑什么？
上午，队伍一口气沿着一条大路往前走。大路似乎没有尽头，这一场走，我实在累坏了。黑五叔几次要我到拖拉机上去坐一会儿，可我一看颠簸的拖拉机头皮就发麻，更何况，小松子都在走呢，我要是去坐拖拉机，一定会被他瞧不起的。过了一会儿，队伍到了一片松树林里，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悬在头顶了，大家可能都累坏了。黑五叔就招呼大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几个人把车上的锅碗瓢盆卸下来，在林子边找了个空一点的地方挖坑，另外几个人就到处找干柴，准备做饭。看来，午饭就在这儿吃了。
小松子一个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从随身背着的黄背包里掏出一本书来，聚精会神地看起来。这要是在学校里，哪个混蛋做这种事，我准会好好地笑话他一通。那一回，我们班组织去郊游，刘果就带了书，还假模假样地躲在一旁看，显示她比别人爱学习。我哼了一声，心想不就是做给苦瓜看的吗？就叫了两个兄弟，让他们端着水，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从刘果的旁边走过去，把一杯水呼啦一下全都泼在她的书上，顺便把她的裙子都弄湿了。结果，她自然看不成了。
第五章 血泪戏班（7）
现在，我倒想看看小松子在假模假样地看什么，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突然，我大叫一声，叫小松子浑身一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说，小松子，这么专心，看什么呢。
小松子把书递给我。是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我眼珠滴溜溜地一转，问小松子，这么大了，还看三年级的课本？
小松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上有些难过的样子，我三年级没读完，就休学了。那一年，我妈走了……
我说，休学了还看这些干嘛？
小松子说，我想读书！做梦都想读书！可是……
他的神色突然像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一样，黯淡了下来，不过这片乌去很快又飘走了，他的脸上又闪过一片红光，兴奋地说，等我们赚了钱，我就可以读书了。
真是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人，这么喜欢读书，要是能让的话就好了，我让他读。小松子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轻轻地摇着，说，黄力，不，黄力哥，你教我读书，好吗？
这话惊得我跳了起来，我说，你说什么？我教你……读书？
小松子说，是啊，我一看就知道，你读了很多书的，你的学习成绩一定很棒！
我的脸上立即火辣辣地，像被火烧了一样，我摸了摸脸，心想这太阳怎么这么厉害。我看了一眼小松子，说，小松子，我的成绩不好，真的！
小松子，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我鼓起勇气说，是真的，我不骗你，小松子，我就是不想读书才跑出来的！
小松子猛地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我，黄力哥，你不会在哄我吧！
我说，谁哄你，我就是不喜欢读书！读书有什么好！我不喜欢被别人嘲笑！我不喜欢刘果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不喜欢苦瓜那张讨债的脸！我不喜欢考试！大人总以为他们是对的，他们总想要一百分！他们希望我们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好为他们挣面子，可就是不管我们自己喜不喜欢！
小松子大概被我一番话惊呆了，懵懵懂懂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接着说，考，考，分，分！他们成天就知道这些，他们就欺负我们小，想叫我们圆我们就得圆，想叫我们方我们就得方，我偏不！我凭什么要看着他们的脸色！我凭什么要一天到晚盯着那些破分！会背书怎么啦！会做数学题怎么啦！会背英语单词怎么啦！我不稀罕！为什么不能喜欢什么就干什么！我黄力，就是要活得酷一点，活得有个性一点！我只恨我没有哈利？波特那样的魔法，要不然，我要那些学校、考试、老师，统统都见鬼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我说得太激动了，好多天了，憋在肚子里的气实在太多了，这些话是不能说给爸爸妈妈听的，更不能说给苦瓜听的，连刘果、陶小韵都不行，要不然，他们一定会耻笑我的，说我是大傻瓜，是个不求上进、没有前途的家伙，是个坏学生，会瞧不起我的，而且还会道貌岸然假模假样地给我讲一番大道理，我都听腻了。
小松子呆呆地看着我，一副不懂的样子，半天，才冒出一句话：哈利？波特是谁？我摇了摇头，心想小松子肯定是不懂这些话的。小松子正憧憬着读书的幸福生活呢。哪会想到读书会是受苦受难，学校是悲惨世界。
下午的时候，演出终于又开始了。下午走了几个村子，都表示不欢迎，不是说没什么人在家，就是说不感兴趣。大家一想也是，村子里的青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人和妇女还得种田。后来，半下午的时候，终于找了一家愿意看戏的村子。大家很快搭好台子，一门心思想搞得精彩一些。戏开始了。
第五章 血泪戏班（8）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一阵锣鼓声过后，小松子跳到台上，首先来了个前空翻，接着又来了个后空翻，那架势像模像样的，没想到他还有这两下子。小松子翻跟头的时候，黑五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