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度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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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度温暖-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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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相识那天起,吹笛和唱歌,就成为他们每天约会的内容。他说喜欢她的嗓音,喜欢她的山歌。他问她喜欢他什么,她回答不上来。是啊,喜欢他什么呢?男孩有些颓废,生活粗糙,其貌不扬。越答不上来,越是喜欢;越是喜欢,越答不上来。后来她认为,爱情就是把一切正常的思维搞得混乱,然后徒劳无功地试图理顺。
  他毕业了,做着与音乐毫不相干的工作。他仍然吹笛,却不再独奏。他只为他的女孩伴奏。假如没有了女孩的歌声,他的笛声就会很突兀,单调生涩,没有柔滑明亮和灵动的质感。显然,他离不开她了。他对女孩说,我离不开你了呢。说这些时,他的脸上,露着得意洋洋的神色。
  那一段时间,他的生活,动荡不安。他的工作是把自己吊在半空,拿一把长长的刷子,将楼房的外墙洗刷得焕然一新。那是一个危险的职业,每天,她都为他提心吊胆。她总盼望夜晚早一点降临,他为她吹笛,她给他唱歌。那是一天中唯一让她感觉踏实的时刻。
  那天他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保险绳就断了。他像一朵流星扑向大地,砸向一个鼓起的布篷。空中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声嘶力竭。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她请求医生们让他醒来,可是所有的医生,都摇着头。只有她守在他的床边,不停地给他唱着山歌。后来她的嗓子哑了,咳出的痰里,盛开着粉红的血花。可是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他听不到歌声,会在归来的途中迷路。终于,半个月后,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接着睁开眼。睁开眼,看到她了,他便虚弱地笑了一下。她想对他说一句话,可是她说不出来。那时她肿胀的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每天,她都背着他去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坐一会儿。他趴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听着她沉重的呼吸,轻吻着她柔软的耳垂。她带来他的竹笛,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和默契。有时他们也安静地坐着,他握着竹笛的一端,她握着竹笛的另一端。竹笛像延长出来的手,让他们相牵。然后天凉了,她说回去吧,就背起他。除了唱歌和背他,剩下的时间里,她仍然羞涩。
  他终于出院了。可是仍然行动不便。她每天都去陪他,计算着他好起来的日子。他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快,她的嗓子也变得更加清澈和圆润。仿佛生活正在飞速地变得美好,心想事成。谁都没有料到,一天夜里,他所租住的那栋楼房,竟突然失火。大火把半个天空烧成了黑炭,现场混乱不堪。
  慌乱中她背起他,趔趄着往外跑。她把他放到安全的地方,望着被火舌扭曲的住所,擦着汗水。突然她愣住了,她说笛子,你的笛子!然后转身,再次冲向火海。有人试图将她拦住,却被她英勇地撞翻。他在后面喊,别要了啊!她好像没有听见,继续跑。奇快。他哭起来,还可以再买啊!她仍不理他,一个人冲进滚滚浓烟。他在后面绝望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仰面跌倒,泪如潮涌。
  她是在楼梯口被人救起的。那时她已经救出了那个竹笛,把它压在身下。她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被浓烟呛倒。她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出院后的她,看不出任何不适。可是她知道,自己再也唱不出那样婉转动听的山歌了。她的嗓子被浓烟熏坏,沙哑变形。没人的时候,她曾经试图唱下一首完整的山歌,可是只唱了一句,她就再也唱不下去。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啊!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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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好比春江水(2)
现在他们又可以并肩走在一起了。他们正在走向那个公园。他握着竹笛的一端,她握着另一端,竹笛是延伸的手,让他们相牵。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太看着他们,笑着说,闺女唱一个吧!他说好,拉开架式,她却嘤嘤地哭了。
  他将她拥揽在怀。他说唱吧!以前我听到的,只是山歌;而现在,却是心语。……其实你现在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迷人——因为那是金子的质地。她问真的吗?他使劲点头。于是她清清嗓子,唱起来:……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弯又多……
  掌声如雷。
  

相伴一生的目光(1)
有这样两位老人。他们的故事曾感动过所有知情的人。故事中的目光坚强并且柔软,足以穿透和照彻一切幽远,然后在每个人的心头,轻轻抚摸。
  文革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新婚燕尔。男人做梦都没有想到,灾难竟然在一夜之间降临。突然有人闯进到他们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撕掉了他的书和奖状,抢走了他的草稿和日记,然后把愤怒的唾沫,吐向他不知所措的脸。他记得女人恐惧的眼睛。他记得女人惊骇地抱着他,颤抖得似秋风中的树叶。
  红卫兵们赏给他一个木牌,沉重的木牌,只连着一根细细的铁丝。他们把木牌挂上他的脖子,以便使他的脖子,保持一种卑贱的弧度。他站在台子上,任凭那些人疯狂地拳打脚踢,却不肯低头。他不低头,是为了能够看到她。其实他看不到她,他看到的只是家的屋顶,那里正冒着炊烟。他知道她正在厨房里为他煮饭,他知道她在等他归来。牌子挂在他的脖子上,久了,铁丝会勒进皮肉,渗出血花。他紧咬着牙,仍然高昂着头,甚至踮起脚尖,看那缕炊烟。他知道,那缕炊烟,是因他升起。
  她总是站在门口等他。他总是出现在她目光的尽头,然后沿着她目光铺成的小路,一步步接近她。目光相触时,两个人都微笑了。他的身后也许还有人盯梢,她不管,迎上去,扶着虚弱的他,慢慢走回屋子,关上门,然后吻他。她说又熬过一天了……又熬过苦难的一天了。她说相信我,苦难总会过去。
  是的,苦难总会过去。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可是当你深陷其中,就会切肤地感到苦难所带给你的最最漫长和痛苦的折磨。那种折磨几乎让你看不到任何希望,无休无止,永无尽头。现在他们就有这样的感觉。也许他高昂的头触怒了那些人,那些人便命令他戴着那个木牌回家,即使睡觉,也不准摘下。门必须虚掩着,以便红卫兵们随时可以闯进来检查。她仍然站在门口等他,站在火红的晚霞和袅袅的炊烟里等他。他仍然出现在她目光的尽头,然后向她接近。她仍然迎上前去,将他搀进屋子。她仍然给他微笑,并接受他的微笑。
  她给他解下木牌,喂他吃完晚饭,铺好被褥,让他休息。然后她就紧张地站在窗口,死死盯着窗外。其实大多数时间里,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可以听。黑暗中,她把全身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两只耳朵上。那些日子,在所有的夜里,她都似一只警觉的母猫,死死守护着她的男人。听到声音了,她会急急地将他推醒,亲手将那个木牌,挂上爱人的脖子。有时想着这些,她几近崩溃,可是目光一与他相触,便立刻换上微笑。她的目光,有着坚强和柔软的质地。
  那些日子的夜晚,他没有睡过一分钟的觉。绝对没有。
  她也曾哀求那些红卫兵。趁他不在的时候,她给他们跪下。她说求你们放过他……放过他。她只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不说任何理由。但没有人理她。他们仍然按时把男人拖出去批斗。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划清了界线:亲戚,朋友,老师,同学,邻居,同事……只剩下她。晚上他对她说,这样下去,不知我还能熬过多久……你寻条活路去吧!其实他并不害怕自己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那些残忍的折磨,而是他听到一则可怕的消息,消息说不久后,他就将被拉去枪毙。她抱着他,她说不怕……不怕,总会熬过去的……不是又熬过一天吗?他说你也跟我划清界线吧。她说不要说这话……千万不要说。他说答应我,分手。她说不可以……不行。那天他们吵起来。那是他们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吵架。后来,男人急了,他突然把拳头挥向女人年轻的脸。
  女人趔趄一下,头撞上桌子的边角。男人望着血流满面的女人,发出裂帛般的嘶嚎。男人冲上前去,疯狂地吻他的女人。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似乎要把她生生勒进自己的体内。那夜很多人听到一对几近绝望的夫妻的哭声,直到天明。
  

相伴一生的目光(2)
……女人仍然在黄昏的炊烟里等候她的男人。她的目光让绝望不安的男人有了片刻的幸福和安宁。好几次,目光尽头的男人,向家的方向,不停地爬……
  男人被押赴刑场那天,女人要跟着去。她抱着男人的腿,任男人拖着,将雪地划出一道深深的痕。有人试图掰开女人的手,却被她咬得血肉模糊。于是她遭到疯狂的报复。一根木棒狠狠地将她击昏,倒下的那一刻,她悲烈地叫了声男人的名字……
  刑场距家很近,那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男人想她昏过去也好,这样她就不会听到那声了结一切的枪响了。可是听不到又有什么用呢?他死了,她靠什么活?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将怎么活呢?
  男人并没有死。他只是被拉去“陪毙”。作为那个时代的产物,那是一种最惨无人道的发明。那是对神经的一种残忍摧毁。那天被拉去六个人,又拉回来四个。多年后男人告诉我,枪声响起的那一霎间,他分明看到了女人的脸。
  那天男人仍然是一个人走回来的。可是家的方向,却没有目光迎接。邻居们告诉他,女人醒来后,一边哭喊着,一边挣扎着爬上附近的楼顶。听到枪声响起,她长啸一声,纵身跳下。
  女人最终还是被救活了。可是她的下半生,却只能坐在轮椅上。
  得知自己永远不能站起来,女人对男人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今生我给你,添麻烦了。
  ……
  苦难还是过去了。某一天,历史的车轮轻轻一晃,终回原有的轨迹。男人恢复了公职,女人守在家中,平静且快乐地操持。他们仍然住着以前的老屋,每天黄昏,等待男人的,总会有一缕炊烟,和一抹守候的目光。
  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他们熬过最惊心动魂的岁月,现在终于可以享受到生活的安宁了。每个去看望他们的人,都会看见他们相拥着,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花,听门外树上的蝉鸣。久了,两个人会对视一下,笑笑,接着看花和听蝉。我想,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语吧。
  他们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那天有位记者在他们家里吃了饭,然后,去和老人出去办事。出了门,走了几步,他突然对记者说,信不信我老伴正看着我?记者转头,果然看见她正在窗子后面,向他们观望。他们要去乘公共汽车,这得沿一条小路,从老屋的前面绕到后面,那里有那班公共汽车的站点。等绕到屋后的小路,刚走几步,他突然又说,信不信我老伴还在看我?记者再转头,果然,她再一次出现在另一扇窗子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两扇窗户,一扇是卧室的,一扇是厨房的,中间隔着一个客厅,一个门厅,一个小院。记者想,以她那样不便的身体,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摇着轮椅,走出卧室,再穿过客厅门厅和小院,来到厨房,然后奔向窗口,急急地看他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相濡以沫?那是怎样的一种深深的依恋?怪不得,他总是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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