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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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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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简直不成话。后来我听得你的卧房门开了,你就下来了。”
  罗登太太如怨如诉的说道:“难道说你来了,我不该把自己打扮打扮好看吗?”她把手帕擦抹自己的腮帮子,仿佛要证明她脸上没有胭脂,而是因为羞人答答的,所以有些儿红晕。谁知道这里面的把戏呢?我听说有一种胭脂是手帕擦不下来的,还有一种更好的,连眼泪都洗不掉。
  老头儿把他妻子的名片绕着指头儿转,说道:“好,你是打定主意要做个有身分的时髦太太了。你把我这可怜的老头儿逼的走投无路,一定要我拉扯你踏进上流社会。你这傻子,到了哪儿你也站不稳啊!你又没有钱。”
  蓓基插嘴道:“你给我们找个事吧。越快越好。”
  “你没有钱,何苦要跟有钱的阔佬争胜要强。你好比是个脆薄的小瓦罐儿,偏要跟大铜吊一块儿比个高下。所有的女人全是一样。人人都为没有价值的东西瞎卖力气。喝,昨天我和王上一起吃饭,我们只吃了个羊颈子,还有些萝卜。有的时候,素菜的味儿比肥牛肉还强呢。你是死活要到岗脱大厦去作客的。去不成的话,就闹得我这老头儿不得安生。其实岗脱大厦哪有这儿好。你去了准会腻烦。我就觉得腻烦。我们家那几个女的可真活泼可爱!我的太太跟麦克白夫人差不了多少,我的两个媳妇和里根和高诺瑞尔①不相上下。有一间屋子,说是我的卧房,我连睡都不敢睡进去。那张床就像圣彼得教堂里祭坛上的神龛,屋子里挂的画儿也够怕人的。我只能在梳妆间里搁了一张小铜床,上面铺了一床马鬃褥子,住在那里过隐士的生活。我现在真的成了隐士了,哈,哈!下星期请你来吃饭。你得站稳脚跟,小心那几位太太跟你为难。她们准会欺负你。”斯丹恩勋爵向来不大开口,这一席话算是长篇大章的了。那天他对蓓基还说了许多别的话。
  
  ①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两个凶恶的女儿。
  布立葛丝正在屋子里另一头坐着做活,听得了不起的侯爵说起女人的时候口气那么轻薄,抬起头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斯丹恩勋爵回头向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对蓓基说:“如果你不叫那可恶的牧羊狗出去,我就毒死她。”
  利蓓加顽皮的笑道:“不行,我的狗跟我在一个碗里吃饭的。”勋爵对俊俏的上校太太十分倾倒,可是碍着布立葛丝,不能说体己话,心里恼怒,利蓓加瞧着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只觉得好玩。过了一会儿,总算她发善心,把布立葛丝叫过来,说是天气这么好,应该带孩子出去散散步。
  等她出去以后,蓓基半晌不说话,然后悲悲戚戚的说道:“我不能叫她走。”她一面说,一面眼泪汪汪的回过头去瞧着别处。
  勋爵问道:“我想你大概欠了她的工钱没付?”
  蓓基依旧瞧着地下,答道:“比这更糟糕,她给我弄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一个子儿都不剩了?那么干吗不赶她出去呢?”
  蓓基气恨道:“男人才肯这样坏心肠,我们女人可不跟你们一样。去年我们钱都花完了,亏得她倾其所有帮我过了关。我是不肯撵她走的,除非我一个子儿不欠她,至少也得等我们自己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照目前的情形,这日子可也不远了。”
  勋爵咒骂了一声说:“你欠她多少?”蓓基一想,侯爵有的是钱,便开口说了一个大数目,差不多比她欠布立葛丝的总数多了一倍。
  斯丹恩勋爵听了她的话,又冲口而出骂起人来,虽然只有几个字,却来得有斤量,可见他非常生气。利蓓加把头垂得更低,伤心的哭着说:“叫我怎么样呢?我只有这一条路啊。我又不敢告诉我丈夫。倘或给他知道我干的事,我还有命吗?除了你,我对谁都不敢说。要不是你逼着我,我连你也不告诉的。
  唉,斯丹恩勋爵,叫我怎么办呢?我真急死了。”
  斯丹恩勋爵不回答,一会儿咬咬指甲,一会儿把指头冬冬的敲着桌子。后来他突然按上帽子,一摔手就出去了。利蓓加仍旧可怜巴巴的坐在那儿不动,一直到斯丹恩勋爵走出去砰的一声碰上了房门,又听着他的马车也从门口走掉以后才站起身来。她站起来的时候,一双绿眼睛亮晶晶的,又顽皮,又得意,那表情老大古怪。后来她坐下来做活,有一两次忽然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她坐在钢琴前面弹起琴来,随手编了一段欢乐的曲子,窗外的行人听得她出色的音乐,都停下来听。
  当晚从岗脱大厦送来两封信。一个信封里面是请帖,原来斯丹恩侯爵和侯爵夫人请她下星期五到岗脱大厦吃晚饭。另外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灰色的小纸条,上面有斯丹恩勋爵的图章和朗白街琼斯、白朗和罗宾逊合营银行的地址。
  罗登半夜听得蓓基失声大笑了一两次。她说她想着能到岗脱大厦去吃饭,跟那家子尊贵的太太奶奶见面,觉得真好玩,所以高兴的笑起来。其实她心里还在盘算许多别的事。还是把布立葛丝的债付掉了打发她走呢,还是叫拉哥尔斯惊奇一下子,跟他清一清账?她睡在枕上,把这些事细细想过。第二天早上,罗登到俱乐部去了,克劳莱太太穿了一件普通衣服,戴上面网,坐了街车一径来到市中心那家银行里,拿出支票来交到柜台上出纳员的手里。出纳员问她:“怎么样拿法?”
  她温柔地答道:“一百五十镑小票子,其余的做一注打一张大票给我。”她经过圣保罗公墓附近,替布立葛丝买了一件贵重的黑绸袍子。她把这份礼物送给那忠厚的老小姐,并且吻了她一下,对她说了些好话。
  然后她走到拉哥尔斯家里,亲亲热热的问候他的孩子,又给了他五十镑,算是付了一期账。过后她又去找出租马车的车行主人,也给他五十镑。她说:“斯百文,我希望你从此得到一个教训。上一回我到宫里去,自己没有车,我们四个人只能一起挤在我哥哥毕脱爵士的车子里,多不方便啊!下一回我再进宫,你该放明白点儿了。”原来上次进宫的时候那车行主人对他们很不客气,所以上校差些儿只能坐了街车去朝见国王,这当然是大失体统的事。
  这些事情办完之后,蓓基上楼去开了前面说过的书
  桌,——这书桌是多年以前爱米丽亚·赛特笠送给她的,里面搁着好多有用和值钱的零星小东西。银行出纳员给她的那张大票,她也收在这私人贮藏所里。






第四十九章 三道正菜和一道甜点心

  那天早晨,岗脱大厦里的几位太太奶奶正在吃早饭,斯丹恩勋爵忽然来了。平常的时候他早上总是独自一人喝他的巧克力茶,不大去打搅妻子和媳妇。事实上,他和那几个女的难得在一起,除非在公众集会上打个照面,或是在过道里偶然相遇;再不就是在歌剧院了;他自己的包厢在底层,她们在楼上贵宾座里,倒还有机会看见一两面。那天婆媳三人和孩子们围着饭桌子喝茶吃烤面包,他大人进来了,接着他们一家就为利蓓加起了一场混战。
  他说:“斯丹恩夫人,让我看看你星期五客人的名单,还要请你写一张请帖,邀克劳莱上校夫妇来吃晚饭。”
  斯丹恩夫人慌慌张张的答道:“请帖是白朗茜写的——是岗脱夫人写的。”
  岗脱夫人仪态庄重,身量很高,她道:“我不愿意写请帖给那个人。”她抬头看了一看,立刻又垂下了眼睛。谁要是得罪了斯丹恩勋爵,他那眼色可不好受。
  “叫孩子们出去。走!”他一面说,一面拉铃。孩子向来怕他,马上出去了。他们的母亲也想跟出去。侯爵说:“你别走。
  坐下。”
  他说:“斯丹恩夫人,我再说一遍,请你过书台那边去,给我写张请帖请他们星期五来吃饭。”
  岗脱夫人说道:“勋爵,我星期五不出席,我回家去了。”
  “再好也没有,你去了也别回来。你跟贝亚爱格思那儿的地保做伴儿准觉得愉快,也省得我再借钱给你家里的人。打量我爱瞧你那愁眉哭眼的样子吗?你是什么人,就敢在这屋里发号施令?你没有钱,也没有脑子。娶你来就为的是叫你生孩子,可是到今天也没生出来。岗脱早已对你腻味了。这家子里头,除了乔治的老婆,谁不希望你赶快死了拉倒?你死了,岗脱倒能再娶一个。”
  “我宁可早死了,”岗脱夫人一面说,一面气得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
  “人人都知道我的太太是个洁白无瑕的圣人,一辈子没有一个错缝儿。连她都愿意招待我那年轻的朋友克劳莱太太,倒要你来装模作样假正经吗?斯丹恩夫人很明白,最贤德的女人也会遭到嫌疑,最清白的女人也会被人诽谤。太太,你妈妈贝亚爱格思夫人倒有几个故事落在我耳朵里,要我说给你听吗?”
  岗脱夫人道:“您要打我也行,要侮辱我也行。”勋爵瞧见他妻子和媳妇心里气苦,脾气也就和顺了。他说:“亲爱的白朗茜,我是个君子人,除非女人需要我帮助,不然我不会挨她们一指头。我只是因为见你性情不好,希望你改过罢了。你们太太们都过于高傲了,做人应该谦和些。如果莫耳神父在这儿的话,准会这样教导斯丹恩夫人。我的好人儿,你们切不可拿架子,凡事虚心下气才是正理。连斯丹恩夫人也拿不准,也许这位心地忠厚,性情和顺,不幸受人毁谤的克劳莱太太根本是个清白的好人——说不定比她本人还清白呢。克劳莱太太的丈夫名声不大好,可也不比贝亚爱格思的名声更坏。你想,你父亲也爱赌赌钱,也不大付赌债,连你承继到手的唯一的财产还给他骗了去,结果把你弄得成了个叫化子,还得叫我为你操心。克劳莱太太出身不好,可是也不见得比法尼的祖宗更差。你的显贵的祖先,那第一代的特·拉·琼斯,也跟她不相上下。”
  乔治夫人嚷起来道:“我给您家里带过来的嫁妆——”
  侯爵恶狠狠的答道:“你的钱等于买了一个未来的承继权。如果岗脱死了,他的爵位就是你丈夫的,将来还能传给你的儿子。除此以外,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太太们,在外面,随你们怎么趾高气扬,怎么假装贤慧,我全不管。可是在我面前摆架子可不行。至于克劳莱太太的品行,根本不必我出头说什么话。如果说她这样冰清玉洁、无可责备的完人还需要别人代她辩护,反而玷辱了她,也降低了我的身分。她来了之后,你们得殷殷勤勤招待她。我请到这所房子里来的人,你们怎敢怠慢?这房子?”他笑了一声,“这房子是谁的?这房子是什么?我就是这所贤德庙堂的主人。如果我把纽该脱监狱里的犯人和贝德冷疯人院的疯子请回家,你们也得招待。”
  每逢他“后宫”里的女人有不服管束的行为,斯丹恩侯爵便结结实实的教训她们一顿。挨骂的人垂头丧气,除了服从之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岗脱夫人依照他的命令写了请帖。她和婆婆两人满心气恼委屈,亲自坐了马车把名片送到罗登太太家里。那位清白无瑕的少奶奶得到名片之后,那份得意就不用说了。
  在伦敦有好些人家,只要这两位夫人肯这样赏脸,就是牺牲一年的进款也是愿意的。拿着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太太来说,她就愿意从梅飞厄膝行到朗白街,只要斯丹恩夫人和岗脱夫人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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