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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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恨水-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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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一、 从张戴氏太夫人说起
  二、 江南水乡的学童生活
  三、 老书房的苦涩记忆
  四、 青年时代的挚友
  五、 主编《夜光》与《明珠》
  六、 《春明外史》的“外史”
  七、 民国的“《红楼梦》”
  八、 热闹非凡的《啼笑因缘》现象
  九、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
  十、 结婚纪念照的故事
  十一、 难忘的水乡“蜜月”
  十二、 “北华美专”与西北游
  十三、 以笔当枪的抗战者
  十四、 创办《南京人报》
  十五、 “国如用我何妨死”
  十六、 最后关头的《最后关头》
  十七、 《水浒新传》与《八十一梦》
  十八、 蛰居川东的生活情趣
  十九、 艰难岁月中的茅屋风光
  二十、 真人真事写《虎贲万岁》
  二十一、 举家东归  一路福星
  二十二、 北平办报挤破了柜台
  二十三、 北平“南庐”我们的家
  二十四、 京味十足的砖塔胡同
  二十五、 在北平的创作
  二十六、 巅峰之作《巴山夜雨》
  二十七、 病榻缠绵有3年
  二十八、 病中吟出的《病中吟》
  二十九、 恢复了写作
  三十、 东南游与西北行
  三十一、 在中央文史研究馆的日子
  三十二、 情深意笃《悼亡吟》
  三十三、 父兼母职
  三十四、 在“文化大革命”中
  三十五、 父亲最后的日子
  

序言
我在整理、拜读先父张恨水先生这几十张照片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合在一起,涌进了心头,尝到的是甘蜜?抑或是辛涩?实在难以分辨。如烟的往事,又让我沉浸在父母关怀的呵护中,似乎有一个暖暖的熨斗,熨平了我心上的所有皱折,是那样的慈爱和温馨!
  父亲生在清末的1895年,是中日甲午战争的第二年,既是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又是中国社会大动荡的转型期。他的幼年和少年是生活在典型的封建社会,而他的青、壮年又经历了辛亥革命,建立民国和北洋军阀的内战及北伐战争,他的中年则是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的锤炼,他的老年又是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社会主义革命中,他的晚年,却赶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他跨越了两个世纪,经历了数次的改朝换代,他的一生,就是一部中国现代史,一部传奇。
  父亲生在江西,他的童年、少年时代,都是在那里渡过的,偶尔回到故乡潜山县小住,时间却不长。江西虽然是富庶的江南水乡,文风极盛,民情纯朴,但不像江浙那样得风气之先,而是比较闭塞、保守的地方。清末,照相术刚刚从西方传来,在江西那样传统的内地,我不知道有没有照相馆,就是有,可能也是少之又少,照一张相可能是极昂贵的,所以我从没有看到过父亲童年时代的相片,但我似乎在刚回到北平时,在箱底里见过一张父亲梳辫子时的相片。
  祖父去世得早,父亲过早地担起了负责家庭的重担,17岁之后,都是奔波在崎岖坎坷的求生之路上,哪里会有心情去照相?抗日战争,他又带我们颠沛流离到四川,生活在山村里,据我记忆所及,在那8年的抗战岁月里,我家的生活非常清贫,父母及我们,在那几年间从没有照过一张相,没有一张留影,让现代的人听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由于战乱,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大部散失,所剩不多。而损失惨重的,则还是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按照那时的标准,这些照片都是名副其实、地地道道的“四旧”,是“破”的对象,所以在亲友处的父亲照片,当然“在劫难逃”,损失殆尽。留在我处的这几十张照片,就成了“海内孤本”,绝无仅有的了。父亲的百十本遗作和这些照片,就成了他留给我们的惟一财富,真正应了父亲自己的诗句:“手泽无多惟纸笔。”为了保存这些书和照片,免得被红卫兵一网打尽,我把它们藏进一只行李袋里,上面放些衣物,我和行李袋从此形影不离,我到哪里,它也跟到哪里,它和我共同下放到北京郊区的“五七”干校,又和我共同栖身在地震棚里,这样身不离袋,袋不离身地过了10年,可说“漏网之鱼”,侥幸保存下来。
  苏东坡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雪上偶然留爪印,鸿飞那复计东西。”诚哉,斯言。人生恰如雪泥鸿爪,雪消爪灭,一片虚空,了无痕迹。而照片却正是在这雪未融、印未消之际,一瞬之间,把它定格下来,供后人翻阅。因为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手泽”,所以我从来都是秘不示人,常常翻阅这些相片,以此慰藉我对父亲深深的思念。每阅读一次,就有一次新的领会。突然,我感悟到,父亲不经意间照的这些相片,是一部固定的历史,是他半生的写照;王右军所谓“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人们通过这些“陈迹”,可以遵循他的足迹,了解他的心路历程。正因为如此,我改变了原来秘不示人的想法,接受了出版社的邀请,把这些藏匿多年的相片,整理付梓,“红卫兵小将”虽有始皇之威,我还能拿《尚书》于灰烬。是为序。
  

从张戴氏太夫人说起(1)
相片上这位慈祥恺悌的老夫人,是我的祖母,老人家姓戴,讳信兰,湖北孝感人,是个铜匠的女儿,自幼随其家迁徙南昌,在江西长大,略识字,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嫁到张家后,上敬公婆,下爱儿女,相夫教子,勤劳操作,把家事料理得井然有序,与妯娌互相敬爱,从没有红过脸,更不用说拌嘴吵架了。我的祖父讳耕圃,号钰,是曾祖的第三子,因而乡人称我们这一支为“老三房”。祖父自幼跟着曾祖习武,练就一身娴熟的武功,马上步下身手不凡,数十人近身不得,也是老行伍出身,出生入死,和土匪打过不少恶仗,保过五品军功,但却从未得到实缺。曾祖深谙军中黑幕,不愿祖父再蹈覆辙,于是聘请塾师,让祖父习文。可是祖父自幼练武,书底子薄,只读过几年私塾,当时年龄已不小,科举一途恐怕难以走通,根据他自身的条件,改学税务,所谓“学剑不成,一行作吏”,就在军中帮办。1900年前后,主办过浮梁工艺厂,后来就在厘卡子①上当师爷,祖父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厘卡子本是税收肥差,但是祖父在税卡多年,都是两袖清风,死后只留下薄田数亩,并无余财。
  说来人们也许不相信,儒雅文弱的父亲,居然是数代习武的将门之后。我的曾祖父张讳开甲公,自幼习武,是家乡有名的大力士,身材伟岸,力大无穷,14岁时,“能挥百斤巨石,如弄弹丸”。①15岁时,太平天国兴起,开甲公抽丁,被迫入湘军曾国藩部,从征十几年,出生入死,屡经沙场鏖战,虽然战功卓著,却因身有傲骨,不谙做官之道,更不善逢迎,因而未获上赏,终老一生,仍是宦囊羞涩。他目睹亲友流亡之惨,山河破碎之痛,闲时则喜谈论往事,并庆慰自己之九死一生。父亲曾于1929年9月18日在《上海画报》撰《技击余谭》一文回忆曾祖父:“所携军器,为矛一,匕首一,弓一。矛竹制,长丈余,矢端安铁镞,缀以红缨,使时,自侧立,右手执其端,左手前二尺余,专以刺击为事,非若优伶及卖解者之木枪,有挑拨飞舞等解数也,矛数之最精者,在能以二手执矛之尾端,能舞一圈花,而其簇,乃可碎人躯干矣。公力巨,能之,因是益以自豪。”开甲公不仅长枪大刀、沙场周旋的武功是如此的超群,而且还有一些超凡入化的绝技,也令人咋舌。江西夏天,炎热非常,成群的苍蝇飞来飞去,惹人厌烦。曾祖信手拿一双竹筷,向空中一伸,就能夹死一只苍蝇,百无一失,“筷”无虚夹,而被夹死的苍蝇,只是翅膀折断,身体依然完整,曾祖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绝技,使父亲惊奇叹佩,所以他把这一细节写入《啼笑因缘》一书中,即是关寿峰请樊家树吃饭时用筷夹蝇的神来之笔。这一描写曾被某些人认为“不真实”、“荒诞不经”,殊不知这恰恰是张家的绝技!
  曾祖父非常疼爱偏怜父亲,一来父亲从小就聪明解事,二来他们祖孙之间还有一段机缘巧合的佳话。据我的大姑说,1895年,即光绪二十一年农历四月二十四日午时,在江西广信府,一位张姓游宦人家,降生了一圆头大脑、哭声洪亮的男孩,这就是我的父亲张恨水先生。在一阵欣喜忙乱之后,又隔了两三小时,佳音又传,我的曾祖父张开甲公,接到了提升参将(二品顶戴)的喜报,真是喜上加喜,因此曾祖父说这个孙子是“大富大贵”的命。岂不知造化弄人,父亲的一生,既不贵也不富,他远离官场也畏避商场,手耕笔种,糊口而已。
  父亲是祖父的长子,从小就天资过人,善解人意,祖父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因此给他取名“心远”,希望他志向远大,有所作为。这是父亲的正式学名,念私塾、上学堂,都用的是“心远”二字。但是根据张氏宗谱的“宗岁兆联芳,祖泽益福庆”排名,父亲的谱名则为“芳松”,但我从未见父亲用过这名字,也从未听他说起过这名字。
  父亲有三弟二妹。我的二叔名心恒,又名啸空,谱名芳柏。三叔名心白,字朴野,谱名芳槐。四叔名心达,字牧野,谱名芳楠。三叔四叔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因此闹了不少的笑话。大姑名其范,字竹影。小姑名其伟。
  

从张戴氏太夫人说起(2)
祖父逝世得早,祖母只有36岁,父亲是长子,不过17岁,小姑尚在襁褓中,祖父又没有留下余财,可想而知,祖母的日子有多么艰难,她含辛茹苦,把六个孩子抚养成人,实在是难!难!难!
  正因如此,父亲事母极孝,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对祖母的话是铭刻在心,从不敢忘,也从没有迕违过祖母庭训。父亲在写《金粉世家》时,知道祖母喜欢这部小说,就每日把报上的连载,亲自读给祖母听,不管多忙,他都绝不假手于人,成了他天天必做的功课!
  1951年,我们搬到了砖塔胡同43号的小四合院里。父亲大病初愈,说话行动都很不方便,他得到了祖母这张照片,便把照片挂在北屋客厅正中墙上,每年的除夕,他都要让二家兄在院子里燃放鞭炮,父亲点上了蜡烛,毕恭毕敬,虔诚无比地向祖母像跪拜,年年的三十晚上,都要“接祖宗回家过年”,在他极其认真地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并不要求我们跪拜,他说:“这不是迷信,我是在做我心之所安的事,这样,可以让我的思念,得到一些慰藉。”1967年的除夕,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中,他的亲友,大都在劫难逃,都在生死未卜之中,他的心情极其郁闷,身体益发虚弱,行动很不方便了,但他仍然没有忘记“接祖宗回家过年”,他让二舍妹蓉蓉用白萝卜切成两个蜡烛台,点上红蜡,我和内子搀扶着他,抖抖颤颤地向祖母像跪拜,荧荧的烛光辉映着他的脸,是那样的肃穆祥和。可能他有一种预感,两眼凝视着祖母像,脸上显露出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嘴角轻轻嚅动着,似乎在倾诉着什么。霎那间,我有了一种非常温柔、非常圣洁的感情,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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