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凡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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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凡倾听-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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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重庆森林》是你在做《东邪西毒》的后期的过程当中拍出来的一个片子,是吧?
  王:因为那个时候古装嘛,拍了差不多两年嘛,我们就在榆林待了差不多九个月,每天在等,因为演员他们都赶戏嘛,他们要坐飞机到西安,再转过来,那可能就是一个月里面拍几天,那么多人要凑齐,也不是很简单。到后来,就是说感觉这期间太痛苦了,就是拍电影你要有一个冲动,但是现在你要慢慢地等。所以,我们完成《东邪西毒》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拍完了《东邪西毒》,我们再慢慢筹备一个电影,你可能要花两年,这个元气才回来,那倒不如说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拍很短的,现代,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需要道具啦,也不需要服装啦,为什么拍电影不可以这样?所以我们就拍了《重庆森林》,大家就是很过瘾的。
  曹:至于《春光乍泄》我一直想问你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你辛辛苦苦,不辞辛苦跑到阿根廷去拍?其实很多室内戏在香港也可以拍,为什么这么劳师动众跑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跑到伊瓜苏大瀑布那个地方去拍?
  王:不一样,空气,还有人的表现,会不一样,你真的看见他们两个是很痛苦的,走到一个远方。当然你也可以这样拍,就好像我们拍电视剧,我这几天都在看电视剧,那电视剧就是说你拍什么时代,外面走走,走到房间里面就是场景了,从古代到今天、到解放、到打仗都可以,观众或演员他的精神状态没有走进去,所以看见几个人就是穿着那个年代的衣服,在讲那个年代的台词,但是他表现不同,你不会相信他是这个年代的。
  曹:就是没有那种年代的精神风貌在里头。
  王:对对。
  曹:那你当时是怎样说服梁朝伟和张国荣去演这样一个戏。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演员来说,演这样的戏是要有一点勇气的。
  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国荣基本上是很开放的,他认为演员什么戏他没有演过?他都会演。梁朝伟基本上也是这样的想法,当然他会说,我是做男的还是做女的?我说你这个是很肤浅的想法,在这种事情里面没有男的跟女的,只有两个人。

走回消逝的岁月——王家卫专访(6)
曹:从导演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张国荣跟梁朝伟都是顶级优秀的演员,在表演上各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王:一个是锋芒走出来的,张国荣他是很露的,因为他本身这个人就很亮,还有就是很强势,所以他在现场里面演戏,你就会感觉他的光出来。梁朝伟是那种内敛,他会让你先走,所以张国荣就是领头的马,他就是第二的马。当然他知道他该什么时候走出来。
  曹:记得我访问张国荣的时候,他就表示拍《春光乍泄》拍得特别、特别辛苦,回到香港他整个人像褪一次皮一样,体重也轻了人也特别地憔悴,是不是就是在这样一个遥远的地方,来拍这样一个感情浓烈的戏,其实对演员本身的情感也好像是一种折磨一样,让他们逼出来那种精神状态一样。
  王:对。但是还有一点,就是那段时间他是“中毒”了,就是那种走进去了,所以他也是真的生病。那有一天我们在房间里面,他跟我说,为什么我们会到这个地方去拍电影?我就说,我们会来到阿根廷,我们看到这个窗口外面就是铁桥,就是阿根廷的一个标志,他说,我在想可能我前世,就是我们海外的华工啊,在这里干活然后死了,因此会回来这里做这个事情,我说对,有这个可能。我感觉就是说冥冥中他会走到这个地方去做这个事情,他会感觉很奇妙。是不是?
  曹:后来当我知道他四月一日结局的时候,就会很自然地想起《阿飞正传》里面你给他写的那句台词:我是一只无脚鸟,一生只能降落一次,那一次就是我死的时候。我觉得好像中国人叫抑郁,好像是冥冥当中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这里。当你听到那个信息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想到《阿飞正传》?
  王:没有,因为那天是很奇妙的,刚好我们在拍《爱神》,我们是晚班,在准备,巩俐也在化妆,那个时候就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因为我们都交往那么多年,所以第一我们就不相信,我们就感觉是开玩笑。后来知道了,那天晚上大家的情绪就非常的不好,拍到最后,巩俐也哭了。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个鸟落下来了,他离开那么多年给我的印象还是特别深的,所以他其实还是继续在飞。
  曹:我觉得你几乎每一部电影里边都会有这样一种封闭式的独白,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比如《东邪西毒》里头,说喝酒跟喝水的区别是什么,喝酒是越喝越暖,饮水是越饮越冷;一个人最痛苦的是把最爱的人杀掉。
  王:那种都是非常典型的古龙小说。那个时候拍《东邪西毒》,虽然这是个金庸的小说,但其实古龙的地位也很重要,因为古龙基本上是一个仙,他是很有灵气的,所以有一些戏里面的对白,古龙的风格比金庸的风格强。那个时候想这种东西就会说,那要是古龙去写这场戏他会怎么去写啊。就像是拍《重庆森林》的时候,我们就开玩笑,说起村上春树,那段时间,每个年轻人手里面都有一本他的书。
  曹:人手一册。
  王:是不是,都是那种调调。我在想村上春树讲这故事会怎么样讲。所有人都是在开玩笑。
  曹:还有我发现你的电影当中,有很多非常特别的数字,我觉得你对数字有特别的偏好,比如说公分。
  王:这个不是,这个是村上春树的调调。
  曹:比如说,1960年4月16日下午3点前的一分钟,我们成了一分钟的朋友。我觉得你好多电影里都有这种数字。
  王:对啊。
  曹:是有意为之吗?
  王:比较懒,因为有些时候,想一个名字很困难,反正给它一个数字就行了。
  曹:除了《蓝莓之夜》,你几乎所有的片子里面都有一个铁三角,就是你,杜可风,张叔平,你怎么评价你们之间铁三角的合作关系?
  王:“老夫老妻”,就是说我们有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再讲,大家都会领会,一到这个地方,我大概知道他的灯光会怎么打,张叔平的服装会怎么样。
  曹:你在片场的时候,因为你是边写边拍,你们会互相讨论还是各做各的?
  王:我们从来不讨论的。
  曹:从来不讨论?他们对你的想法是心知肚明的,你一定是这样做的。
  王:对,所以我就故意不这样做,那他们也会故意不这样做。

走回消逝的岁月——王家卫专访(7)
曹:所以张叔平说有时候你跟他说,比如你给张曼玉准备三套服装,他一定给你准备七套,他说不知道王家卫到现场会怎么想。
  王:他也不管你有几套,他感觉这个戏,可以,他一定做得最好。
  曹:比如《东邪西毒》里边的鸟笼,也是他偶尔发现有光影的效果。
  王:是因为他拿了个鸟笼过来,因为他在想林青霞走来走去,在沙漠里面干什么呢,所以给她一个东西,那她拿着那个东西,我们就看见。杜可风就说,我们打些影子吧。那就变成一种这样的东西出来,没有什么说,一开始我们就想。
  曹:是一种灵感的迸发和显现。
  王:我到现在一直认为,包括拍《蓝莓之夜》我都认为,就是说拍电影很多时间里面,你有计划,但是完成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偶然在里面。
  曹:对你来说你拍电影计划是赶不上变化的。
  王:对,明确有计划,但你必须要有一个宽度,就是说有什么状况了,你不要感觉这跟我原来的构思不一样,你怎么去包容它,怎么去发挥它的意外。
  曹:张曼玉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就是说王家卫导演是一个生活在自己宇宙里的人,所以外人一般来说很难进入他的世界,可有的时候,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会迷失自我。
  王:对。每一个人都会这样的,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过的。一些人什么都那么通的时候,那就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讲了。
  曹:你这个《2046》拍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是不是也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答案?
  王:其实不是,《2046》基本上是一个制作的问题,还有就是档期的问题。这个电影也是重复了《东邪西毒》制作时的一个困难,演员都是那么忙,原来你要一年拍完的,或是几个月拍完的,但是你那段时间没法完成,你要再调动他们你就一定要等,我五年里面大部分时间都在等,我们也是同时在做其他的事情。
  曹:我还注意到,你电影的背景音乐很特别,一般比如说会找一个电影的作曲来一起合作,专门为这个电影写音乐,但是我发现你通常是用现成的音乐,为什么呢?
  王:懒。因为第一,你要找一个音乐作曲家,你跟一个作音乐的人去沟通是很困难、很困难的,因为音乐是一个很抽象的东西,还有就是说,音乐需要时间,他需要整个电影看完了,可以慢慢地做。但是我们通常今天电影剪完,明天就要上,也没什么时间,所以我通常在剪的时候有一些音乐在里面,到后来就是用用他们的就算了。
  曹:那你不用编剧,是不是也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写剧本的人懒得跟编剧来做这种磨合?
  王:不不,我现在反而是感觉很困难,其实最有影响就是有一个编剧,他会给我一个很具体的想法。但是我发现有一个困难就是,大家听到王家卫找我写剧本都不干。他们说你自己会写,你搞什么,你不要耍我们,反正你自己搞定,所以都不来。就像这次《蓝莓之夜》,他也有这种印象,他也不管,他认为他只要把这个故事编好,他也写了他应该有的内容在里面,你去改是你的事情。
  曹:你过去做导演之前是做编剧,编剧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懒懒散散的状态?
  王:我们那时候的编剧是很辛苦的,编剧不是说在家里面写完了就算了,我们是跟场的,所以我当编剧的过程里面,就是说几年,基本上你是一个导演的心理医生,因为导演其实在拍摄的过程中,他有很多很多考虑,他有很多顾虑,这场戏好不好,这场戏是不是不顺,还有就是老板说这个没钱了,这个演员他还有给我意见,我应该怎么做,所以呢,我还要给他辅导,就是说给他不同的方案,解决他的问题。
  曹:你那时候做编剧,你写剧本比较慢,结果被老板黄百鸣辞退过,有这个事吗?
  王:对,那段时间。他们做电影就是说,一个电影有九本戏,每一本你必须要有三颗星,三颗星是什么呢,有笑料,然后是有打斗,或者是有怎么样。他每一次跟你讨论剧本,他就是说,相信我,年轻人,你看我们的成绩,你不相信我,你要相信我们的票房,所以呢他们有他们的一个套路。但是我自己呢,作为一个编剧,我可以提供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要是写一样的东西,那用我来干嘛,是不是,这是第一。第二点就是说,对他来说我写一个剧本期间,我就可以搞定了,那为什么你要花更多时间,我说因为你是老板,你写什么大家都会说好,我跟你不一样,我一定要先过了我自己这一关再说。
  曹:你一直说做导演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要以导演自居,要把自己看成一个观众,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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