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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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2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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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弄回来了。”

  我不理会母亲,心里想∶“面摊子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如
果细心去看。”

  前几年,当我在台湾还开车的时候,但凡有一点空闲,就会往台北县内的小镇
开去。去了直奔碗店,脸上堆下笑来,祈求那些碗店的主人,可不可以把以前的老
碗拿出来给人看看。

  这么收来收去,野心大了,想奔到南部吩,南部的老店比较多,说不定可以找
到一些好东西。

  有一次与两个朋友去环岛,但凡村坊铺店,就停车去找碗,弄得同去的朋友怨
天怨地,说脚都没地方放了。整个车子地下都是碗和盘。

  那些不是精选的,要等到回了台北,才去细品它们。在当时,只要有,就全买


  照片中左边那只反扣著的碗来历很奇特。

  环岛旅行,那夜住美浓。

  夜间睡不著,因为才十一点多钟。顺著美浓镇内那条大水沟走,穿过一排排点
著神明红灯的老住家,看著一弯新月在天空中高高的挂著,心里不知多么的爱恋著
这片美丽的乡土。

  走著走著,就在大水沟边,一只黑狗对著一只老碗在吃它的晚饭。

  看到那只狗吃的碗,怎么样也不肯举步,等在黑暗中,等它吃完了就好拿走。
那只笨狗,以为有人想抢它的食物,恶狠狠的上来凶我,露出了尖尖的白牙。

  想了一下,守在那儿不是办法,一来有恶狗,二来主人出来了抓到小偷,不太
好看。这么再一想,横穿过水沟,跑到镇上街边,一家售卖日用品的商店已经下了
半道门,大概就算打烊了。

  我走进去,指著一只全新的大海碗,付了钱,再慢慢晃回去,那时,和我一同
旅行的朋友们早回旅社去了,只我一个人。

  再回去时,狗不见了,人没有出来,那只被舔得光清的老碗,还在。

  我蹲下去,快速的把新碗放在原地,那只旧碗被换了过来。也不敢加快步子,
心里吓得要死,步子还像在散步似的。

  走了一段路,才敢回了一次头。确定安全了,这才在路灯下,蹲在水沟边,用
手掬水,洗起碗来。

  回到旅社,又在灯下细细看了。好家伙,淡青色,还是冰纹的。这一喜非同小
可,用力去打三夹板,叫靠隔的朋友过来一同欣喜。

  那次环岛旅行,跟回来的碗盘多得可以开碗店。有些小形的,拿来当了烟灰缸


  有一日,齐豫到我家里去,看上了她手中的烟灰缸━━我的碗。

  分了三只小的给她,那时潘越云看了,叫起来∶“三毛,我也要你的碗━━”
于是我把那些小碗都分了。一面分一面叫∶“来!来!还有谁要抢我的饭碗,接了
去,这碗饭本人就要不吃了。”

  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吧。提著一个小木箱,拖住我的腿不给人走路。

  我笑看著他,问∶“球鞋怎么能擦呢?你自己想一想?”我穿的,就是一双球
鞋,而这个小孩子偏偏要替人擦皮鞋。

  那时我正在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

  小孩子不肯走,用眼泪攻势,不讲话,含著一眶泪死命缠住不放。

  “我不理你哦。”我说,轻轻推开他就走。

  他又追上来,像打橄榄球一般,往前一扑,又抱住了我的腿。

  “再追就踢你了,没有礼貌的小孩子。”又讲了一句,可是语气根本不重,警
告是重的。

  “求求你。”孩子说。

  我看了一下四周围上来的一群群擦鞋童,不敢掏钱只给这一个。这种被饥饿的
人群包围的感觉很令人难过。常常,弄得自己吃顿普通的饭菜,都丢不掉那几百只
在窗坍观望的眼睛。

  玻利维亚其实还算很好的,比较之下。

  “孩子,我穿的是球鞋,你怎么擦嘛?”

  说时,我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走了。那时,一个卖冰棒的小贩走过来
,我买了好多只,分给四周的擦鞋儿童们吃,至于钱,就是不能给。

  “那我擦你的鞋圈好了,求求你。”

  “不讲理的孩子,你要多少钱呢?”

  “一块美金。”他说。

  我不再理他了,自己吃起冰棒来。

  等著等著,眼看没有希望了,这个孩子望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话∶“那你别走
开哦,我马上回来。”

  说完飞跑而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孩子跑得气喘喘的,斜背的擦鞋箱里,被他拿出来一只可以开
合的小盒子。就是照片中那一个。

  我“啊”了一声,接过手来,轻轻把那幢如同小教堂一般的盒子打开来。原先
以为,里面必然是一座圣像或十字架,没有想到,躲藏在盒子里的居然是三个人正
在观看一位斗牛士斗牛。

  这样东西非常有趣。里面还有一个太阳呢。

  “孩子,你要拿这个来卖给我吗?”我问。

  那个孩子点了一下头,把擦鞋箱往身边一放,就蹲在我膝盖边。

  “那你情愿擦鞋圈呢,还是情愿卖这个盒子给我呢?”我问。

  “你怎么想?”小孩居然反问一句。

  “我想━━盒子比较好,你说呢?”

  他立即笑了,笑时露出白白的门牙来。

  “嗯,我还在想,这个盒子是你的吗?”

  “我妈妈的,我爸爸的。”孩子自自在在的说。

  “好,那你带我去看你的妈妈。”我说。

  “好。”孩子坦荡荡的说。

  我们一起走了,我的手臂环在孩子的肩上。

  走到几乎出了城,开始爬坡,在那海拔接近四千公尺的世界最高的首都,每走
一步,都会喘的,因为不习惯。

  爬了好高好高的斜坡,走到一个有著天井的大杂院,里面一个印地安妇人背著
一个婴儿蹲在水龙头边洗衣服。

  见到她的儿子带了一个外地人来,这妇人立即站了起来,呆望著我,一双手不
安的摸了摸粗粗的麻花辫子。

  我走上去,向她打招呼,问说∶“是你的儿子吗?他要替我擦球鞋呢。”

  那妇人很羞涩,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这个盒子,是你要卖出来的吗?”我又问。

  妇人点点头,又点头。

  我笑问她∶“那你想要多少钱呢?”

  她也说不出,憨憨厚厚的站在我身边,头低低的。

  看著这一位印地安妇人,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柔。掏出了口袋中的
票子,塞在她手中,她呆在那儿,说不出什么话。

  “那我谢谢你,小盒子就算买下了。”

  再深看了那妇人一眼,我拉起她孩子的手,对他说∶“走,我们赶著黄昏以前
再进城去,这一回,你可不能弄错了,那些穿球鞋的游客,不必上去抱住脚了。”
这只小船放在柜窗里,我每天去邮局,就会经过它。

  那时,住在大西洋中一个美丽的海岛上,叫做丹娜丽芙。

  那是先生第一次做“海边景观工程”,心情上非常愉快。我们的工程,是做出
一大片人造海滩来,给游客多一个去处。

  在那时候,我一直是扎辫子的。全十字港的店铺大半认得我,因为那一带可以
说中国人是极少的。

  有一天,又经过这家卖小木娃娃的商店,在里面逛著逛著,那位店员小姐突然
说∶“喂,你看,这个娃娃也绑辫子叀酢8愫孟瘛!?

  我一把将娃娃拿起来,看见船底贴著一小片金色纸,上面写著∶“MADEI
NTAIWAN”。发觉是自己故乡来的东西,这才笑著说∶“真的很像。”

  那天晚上吃饭,我就去跟先生讲这个划船的娃娃,又讲了什么台湾、什么外销
、什么东、什么西的,胡闹讲了好一些闲话,就去床上看书去了。

  那一阵我正热心学做蛋糕,每天下午烤一个出来,自己怕胖不吃,是做来给先
生下班吃的。

  每天做出不同的蛋糕,变来变去,先生很幸福的样子,每次都吃得光光的。

  就在我讲了那个娃娃船没几天以后,照例在下午去开烤箱,那个烤箱里,稳稳
的坐著这条船。我抓起来一看,那个娃娃的脚底给画上了圆点点,小船边是先生工
工整整的字迹,写著━━一九七八━ECHO号。

  我笑著笑著,用手使劲揉面粉,再跑到教我做蛋糕的比利时老太太家去,借了
一个鱼形图案的模子来。

  那一天,先生下班回来时,我也不说什么,低头去穿鞋子,说要一个人去散步
啦!

  那个饭桌上,留著一条好大的鱼形蛋糕,旁边的ECHO号静静的泊著。

  等我从图书馆借了书再走回家时,先生睁大了眼睛对我说∶“了不得,这艘小
船,钓上来好大一条甜鱼,里面还存著新鲜奶油呢。”

  这条印度绣花的彩布,原是我一个德国邻居的。那位太太说,是印度店里看到
好看,才买了下来。可是回到了家里,东摆摆,西放放,怎么都不合适。

  说时,这条彩布被她丢在洗衣篮子里面,很委屈的团著。

  我将它拉出来,顺手摺成一个三角形,往肩上一披,笑问她∶“如何?”

  她还没有回答呢,我又把这块布一抖,在腰上一围,叫著∶“变成裙子啦!”
那个金发的太太笑著说∶“没有办法,你是东方的,这种东西和色彩,只能跟著黑
发的人走,在我家里它就是不称。”

  我对她说∶“这不是拿来做衣服的,不信你试试看,挂在墙上、披在椅背上、
斜放在桌子上,都是好看的。”

  “那也是该在你家。”她说。

  于是我拿走了这块彩布,回到家中。顺手一丢,它就是活过来了。图案上的四
只鸟雀好似在我的家里唱起歌来。

  我跑回去对那位德国太太说∶“你讲得真不错,它在我家很贴切,那就让给我
了吧。”

  我们当场交易金钱,于是又多了一样并不是偶然得来的彩布。

  这块彩布非常有生命力,但凡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它一出现,气氛就不同
了。

  而今,这块彩布正搭在我现住小楼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如果说,今生最爱的东西有那些,我想,大概是书籍和彩布了。

  这样的彩布,大大小小,包括挂毡,一共快有二十条呢。

  照片上的皮酒袋在西班牙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一般来说,另一种软皮浅
咖啡色,上面印著跳舞女人或斗牛画面的,在土产店随处可见。并不爱那种有花的
,嫌它太游客味道。

  这种酒袋的用途,往往是在旅行或野餐时没有杯子的情况下带去的。当然打猎
的季节,或是一场街头庆典,人和人之间传著喝,也是它的功用。

  要考验一个人━━是不是很西班牙透了的,只看那人如何由酒袋中喝酒,就得
二三。

  这种酒袋的喝法是如此的∶打开盖子,用双手将酒袋举向自己的面前,把手臂
完全伸直,用手轻轻一挤,袋中的酒,便如水枪一般射入口中,喝够了时,将双手
轻轻向外一举,酒便止了。

  初学的人,手臂不敢伸直,酒对不准口腔,往往把整张脸加上衣服前襟,都弄
湿了,还喝不到一口。在用酒袋的技术上,我是前者。

  之所以半生好酒,和西班牙脱不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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