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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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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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上张宝成在营部值班,有人来报告,说是周家园正在开赌局,输赢几百块大洋。张宝成盘问一番,确信消息不会有假。他向营长报告后,便安排一连一排派几个弟兄去捉赌。

  “这回该轮着二班去!张书记官,你去不去?”吉加林斜着眼睛问。他想撇开张宝成。

  “去看看。”  

  “可别吓得尿裤子哟,说不定人家请了枪呢!”

  ——地面上不太平,开赌局请几支枪也是常有的事。

  张宝成笑笑,没答话。

  到了周家园,却发现门口有人在放哨。“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捉赌得拿庄。放哨的要是一叫唤,屋里的赌客一把就能把钱撸进口袋里,人家聚一块儿聊聊天,你能说他们犯了什么法?

  周家园门前是一块空砖场,月光明晃晃,走过去不可能不被发觉。

  吉加林正没法子想,张宝成说一声:“我去!你们等一会儿。”

  等了一会儿,有个人挑着草担子从园子西边走进了空砖场。兵们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放哨的伸着脖子凑过去,却不知怎么一下子倒下去。那挑草担的直起腰朝这边招了招手,吉加林才认出是张宝成。这小子,真够神的!他赞叹一声,带着兵们走过去。

  那个放哨的躺在地上直发抖,一把铁齿叉抵在他的喉结上。

  “说,赌局在哪间房?”张宝成低声喝问。

  “后、后院。”

  “院里还有没有放哨的?”

  “没、没了。”

  兵们推着放哨的蹑手蹑脚朝后院走。

  后院堂屋里果然灯火通明。

  吉排长一脚踹开门,兵们泼进去:“都乖乖的,谁也不许动!”

  七八个赌客全愣成泥菩萨。

  桌上一片白晃晃,全是大洋和银角子。

  右首的一个黑绸褂站起:“噢,吉排长哪!坐,弟兄们都坐。——老周,给弟兄们拿两条‘甘’字烟!”

  吉排长怔住。他认出黑绸褂是缉私队的王辛明,另几个赌客竟也是熟面孔,有郑家米行的郑老板、老成布庄的成老板、青灶港码头的瞿车头……吉加林为难了。拿庄吧,自己也就得罪了这伙地面上的头面人物;不拿吧。白白放过这几百块大洋,也他妈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黑绸褂掂着两条沉甸甸的“甘”字水烟走过来:“吉排长,你不会不给我一点面子吧?”

  旁边伸了一只手,接过水烟“嗵”地扔在赌桌上。是张宝成!

  “凭这两条水烟想打发弟兄们?你把我们这帮弟兄也看得太不值钱了吧!”

  王辛明看看张宝成,见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尉,便斜了眼睛问:“这位弟兄是——”

  “想套交情?以后有机会!”张宝成口气却横,“先把桌面的事作个了断。兄弟我也是奉上峰命令行事,只好请你们包涵了。二班长,把桌上的钱收了!”

  “是!”二班长两脚打个碰,三下五除二把银元统统撸进口袋里。

  赌客们一个个苦了脸。

  王辛明脸也黑了:“兄弟,可别把事情做绝了!”

  张宝成却不吃这一套,冷冷地笑:“嘿,要依我,还真想把事做做绝,送你们一人一件麻绳马褂,天亮后大街上走一趟!看吉排长跟你们熟悉,我不走这步棋。这够意思吧!”

  王辛明没了话,只毒毒地盯着张宝成,一双黄眼珠只差化作子弹射过去。

  “怎么,不服?好,你跟我们走,到缉私营去理会!你们几个,还是识相点,别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说着,张宝成抽出枪,朝天“当当”就两枪。

  赌客们吓得全抱住脑袋蹲在地上。

  “笨蛋!这是放你们一马,还不快跑!”吉排长喊。

  赌客们连忙弓腰兔子般跳出门去。

  “走!”张宝成挥挥手指挥兵们,押着王辛明往营房走。

  半路上,吉加林拉住张宝成:“书记官,你想拿他怎么办?——三连长和他可是酒肉朋友。”

  张宝成使了个眼色。

  吉加林会意,让大家站下了。

  “书记官,你也是朋友人,听我说一句行不行?”

  “说吧!”

  “这位王辛明,是我的朋友,也是邱连长的明友,为人一向讲义气。今日子的事,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有什么商量的?他眼里没我姓张的,我还能吃生柿子!”

  吉排长走近王辛明,凑他耳边说:“老王,别小看这位书记官,势力大着呢!省保安司令部都有熟人。闹到营里去,没你的好。你是不是……打个招呼?啊!”

  王辛明这会儿也软了腿,只得打招呼:“我……有眼无珠,对不住了!”

  张宝成很大度:“好,有这句话,我就认这个情!老王,今晚上你多大赌本?”   

  王辛明摸不透他问这话的意思,支吾说:“四、四十块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二班长,把老王的赌本还给他。”

  二班长数出四十块大洋递过去。

  王辛明哆嗦着嘴,连声说:“好,朋友,够朋友!我记下这笔情!以后有啥事,找我姓王的,尽管吩咐!”

  张宝成点点头:“嗯,山不转水转,家不跑人跑;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压压惊。不过,老兄的嘴可要严实点!”

  “知道知道!”王辛明感激万分地走了。

  “漂亮!”吉加林翘起大拇指,“看不出,张书记官还真是个干家!”

  张宝成笑笑,说:“一排长,你看这赌钱……怎么处理?”

  吉加林正想这件事,却怕这位书记官假清正,反问:“你看呢?”

  “这回捉赌,营长知道,多分了怕不好交待。”张宝成思索说,“当然也不能让弟兄们白辛苦!每个弟兄一人五块,你拿个双份,其余的交上去。你看行不?”

  兵们乐得全咧开嘴笑了。往常出去捉赌,能分个两三块大洋就算肥外块,这趟一人竟是分五块!于是一片应和声:“行,行!”“书记官做事漂亮!”“好!听书记官的……”

  老排长问:“你呢?也拿个双份吧!”

  “不,我不缺钱花。这事儿算我做的主,万一哪位弟兄传出去,我也好说话。大家证明一下我没拿份子钱就行了!”

  “你也太客气了!”吉加林拍了拍张宝成的肩,“好吧,就听你的。——跟你交朋友,不枉!”

  剩下的一百四十块大洋送到营部,吴营长高兴得翘起兰花指夸:“好,好,宝成哪,算我没有白白栽培你!”他赏了张宝成十块钱。

  就这样,张宝成在四营站住了脚。吴营长看手下的弟兄们都跟书记官亲近,也就更加看重他。唯一让他不满的是,书记官对他的热屁股却冷冰冰地没兴趣。幸好新来了个白面书生当文书,吴营长也就移情另钟了。

  
  (三)

  上面这一节文字我知道我写得太随意,但我只能这样写,因为我不可能有旧军队的生活体验。我这样写是想告诉大家:我的三伯张宝成在保安四旅四营确实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若不是后来的局势动荡诸多变故,十年二十年后的他不难成为一个拥兵称雄独霸一方的旧军阀。

  民国二十二年的那次全旅大会操,让张宝成出了一次大风头。

  民国二十二年,日本人侵占了华北的热河、察哈尔,地处江左的南通城抗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学生们组成反日团、救国会,宣传队成天上街呼口号、演话剧,“共挽国难、为国效力”的标语刷满了墙。胡克迁决定冬月里全旅搞一次大会操,向社会各界表表甘赴国难的阵势和决心。

  提前一个月,通知发到了各个营。

  营长吴祥英再也顾不上唱戏了,急得团团转。吃了三四年的空饷,这回怕要露馅了。十个八个还好说,可却是五十挂零哪!

  “营长,有办法。”张宝成出主意,“眼下农田里都不太忙,在这儿附近临时招个四五十人,凑凑数。”    

  “可、可……站没个站相,走没个台步,怕会砸了场子呀!”

  “还有二十多天,强化训练一下,不会露马脚。”

  “怕、怕是……”

  “这事儿交给我。”

  吴营长看他信心十足,点头说:“行,行。每人每天两角钱。跟他们说清楚,要是顺顺当当不倒我的场子,会完操每人再赏一块大洋。”

  张宝成领几个人四乡里转了几转,果然找来了五十多个种田汉子,全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张宝成带他们住进曹家酱坊,起早带晚地练起队列来。

  吴营长放心不下,得空便过去转一转。

  张宝成正在给这群临时兵喊口令:

  “立——正!”

  “兵”们并拢了脚。 

  “稍息!‘是兵不是兵,立正见分明’。注意‘立正’有十个要领:一、头要顶,就象上面压了个小石磨;二、眼要平,平平地看着正前方;三、颈要直,后脖颈伸直,下巴回缩;四、臂后张,肩膀尽量向后;五、胸要挺,用力气把胸鼓出来;六是腹要收,小肚子往回憋;七是指贴缝,中指贴在裤缝上……”

  句句话有板有眼,全说在点子上。吴营长暗自点头。他没想到自己领来的这个学生兵,这么快就成了老行伍。

  二十天后,这伙“兵”插进了各个连。试操时,果真看不出个假。吴营长放下了心,早晚又唱起“西皮”、“流水”来: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以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会操的日子到了。全营正整装待发,负责领操的二连长却突然拐伤了脚,且伤得不轻,脚板不能挨地皮。

  这下全砸了!队伍里有行话,叫做“七分口令三分操”。口令喊得好,兵们就精神动作就整齐队列就雄壮;口令喊不好,兵们就稀松动作就疲沓队伍就杂乱。领操的除了要有一副好嗓子,更重要的是技巧和经验。单说喊“立正”,就有三种喊法。两个字平均分长短,喊不出个分量来;前音短后音长,响亮是响亮,兵们听着却没劲;会喊的则舌绽春雷把“立”字弹得远远的。“正”字短促而有力,兵们一下子就绷紧了弦。吴营长娘娘腔,喊不了;一连长没技巧,口令总也合不上拍;三连长邱奎自身的队列操练就过不了关。唯一能领操的就是二连长。他拐了脚全营也就拐了脚,这次会操四营怕只能垫底了!

  “这怎么是好,这怎么是好?这这这这,怎么个是好——”吴营长急得甩出京腔来。

  李惠花为他出点子:“我说祥英哪,何不让宝成试一试?前些日子我听他喊操,不比二连长差。况且人又长得神气,胡旅长肯定会喜欢。”

  没别的法子,只能拉驴当马骑。吴营长连连对张宝成拱手作揖:“宝成,宝成,救场如救火,这回就看你的了!”

  张宝成竟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下来。——没人知道,他在师范学校最喜欢的课便是兵式操。

  会操安排在南通城南中学的大操场。操场边搭起了阅兵台,地方军政要员和乡绅富商名流挤了五六排。另三面,站满了围观的市民和学生。

  前面三个营出操完毕,轮到四营出场了。

  队伍齐步走到操场中央,站成横队。张宝成身穿泛着浅蓝的新军装,腰扎牛皮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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