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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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坡-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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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寡妇家,完全是一副伪善的嘴脸!因为就是他的儿子把人家老公打死了,所以才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样子……此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白云海怂恿她上台揭发地主的恶行,出出这口恶气。月月却说:“先前不是说是被日本鬼子炸死的么,怎么又扯到自家人身上了呢?是谁打死的我老公清楚,打死我老公的人自己也清楚……算了吧,死人不能再活过来了,活人可不能活活被整死啊!落井下石的事我不做……”气得白云海脸红脖子粗,说她“烂泥糊不上墙,被地主的小恩小惠蒙蔽了眼……” 

  月月被说服了,跑到丈夫坟头上痛哭了一回,把入社的事向睡在地下的杨继发诉说了一番;杨有田也很快被龙巴降服。

  杨有田是个爱面子的人,见书记亲自出马,又答应入社后让他担任一队的队长,哪有不乐意的道理?不过,他还是依依不舍地跑到自己的地里躺了一个下午,就像躺在女人的身上,好像要和情人告别似的,声情并茂,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直到太阳下山了,这才重重地拍一下身下的土地,抓一把泥土在嘴里嚼着,又抓一把土抛向天空,爬起来说:“去吧,入了伙你也就不再孤单了!以后我就不能专门服侍你了,你自己可得争口气啊……”

  至此,白马坡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转高级社的工作就算完成了,所有的人包括地主富农都成了社员。社名还是白马坡农业合作社,干部也还是原班人马,下设三个小队。一队队长杨有田,二队队长“钉子”曾国富,三队队长*。

  然而,高级社的牌子还没有来得及挂起来,上面又传来要成立人民公社的消息,真是“计划快不如变化快”,“一天等于二十年”呀!而这消息经养古的口头宣传和小学丁老师的标语,很快就家喻户晓了。

三  吃自家的鸡鸭,谁管得着
白马坡的宣传鼓动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先是养古得了真传或面受过机宜,他手敲着竹板,边走边唱: 

  “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点灯不用油,耕田不用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饭不花钱,餐餐吃得香,幸福日子赛天堂!唉呀咦哟喂,赛呀么赛天堂……”

  后面跟着一群孩子也跟着唱:“唉呀咦哟喂,赛呀么赛天堂……”

  在白马坡,养古是个大闲人,更是个活宝,人人可以瞧不起他,拿他取乐,包括祖旺、念龙、茂田这些小孩子。可养古也有别人不及的长处——闲人一个,爱串门爱打探,不仅能唱整段的京戏,还能自编自唱小曲。

  这之前,白云海骑着自行车回过一次白马坡,带着小女白洁找到龙巴家,和龙巴谈过一次话,要求他做好宣传工作。他说军马未到粮草先行,我们共产党人最重视宣传工作了,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做好宣传工作,都要造声势,发动人民群众参与、支持,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讲了很多“宣传工作重要性”的话。而后,两位领导就如何做宣传,如何造声势进行了一番研究。而他们的女儿白洁和玲玲却在堂下跳舞唱歌: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说准确一点,是8岁的白洁在教五岁的龙玲唱歌跳舞。两个小女孩稚气的表演,让两位长者的谈话显得轻松愉快……于是,便有了养古大街小巷的传唱和学校老师们的满世界刷标语的举动。

  养古在接受了口头宣传的任务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向龙巴保证说:“请书、书记放、放心,我、我保、保证完、完成、党、党交、交给的、的任、任务!”养古对这事很认真,晚上唱着小酒编词儿,白天喝几口小酒走出家门,一天三次走街串巷地唱说。他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物——义务宣传员。

  至于往墙头上刷写大标语,当然得请小学老师们代劳了。村里还没有人能够写斗大样的字,即使有人能写,也保不齐把标语写得歪歪扭扭的,哪怎么行?龙巴就去找了李校长帮忙。李校长见书记亲自向他求援,一脸高兴的样子,连脸上的几点麻子都被笑容染红了:“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啊!我们有义务协助当地做好宣传工作的嘛,说不上帮谁。你说吧,需要写哪些标语?”

  龙巴说:“这方面你是专家,你就帮着拟几条吧!”李校长也不客气,说:“那好,我先拟几条,等一下你审查定夺。”于是就从口袋上拔出钢笔,在一张信纸上拟写标语。

  龙巴没事,起身就去看教师上课。他寻声找到了诗芸上课的教室,站在窗口往里瞅,看见诗芸拿着一根教鞭正在教孩子们识字:北京——首都,首都——北京……她念一遍,孩子们跟着念一遍。龙巴是第一次听她上课,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用普通话讲课,而且吐字清晳、圆润,语调柔和悠美,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丰富,充满了甜蜜。这让他仿佛又看见了十年前的诗芸,竟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的声音轻声念起来,直到李校长拿着拟好的标语来找茬他,他才离开。

  学校派出写标语的是一位青年教师,姓丁,名佳才,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丁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村里给他派了一个帮手,这帮手不是别人,就是养古。于是每天,养古除了做口头宣传,还要肩上扛着一条板凳、手里提着石灰桶跟着丁老师,四处写标语,把白马坡村的大街小巷刷了个雪白。

  在祠堂两面墙壁上有两条用石灰水刷的大标语,一面写着“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万岁!”一面写着“全民总动员,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字是宋体字,最是显眼,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

  这么一来,“人民公社是桥梁,共产主义是天堂!”这些标语、口号,白马坡村人老弱皆知,人人耳熟能详。可人民公社是什么样子,天堂又是什么样子,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其实,凡是思想敏感一点的消息灵通一点的村民,早就已经有所行动了,最为显著的行为就是开始杀鸡宰鸭,一天一只两只地吃,吃得满口流油,吃得满口鸡屎鸭屎味……白马坡人在吃这些家禽的时候,一点不声张,不张扬。他们只是闷着头吃,好像和谁吵过架似地一个劲地吃、吃、吃!若有人问怎么这样吃呀?他们便说想吃了就吃,这有什么不对么?吃自家的鸡鸭,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好放个屁!其实谁都心知肚明,都怕自己的东西拿去共了产,充了公。事实证明,共产党要办的事就能办成!共产党说要解放全中国,中国就解放了;共产党说把地主的土地分给穷人,就把地主的土地分了;共产党说要团结起来办农业生产互助组、合作社,互助组、合作社就办起来了……共产党是要搞共产主义的,当然就要“共产”了,谁能阻挡得了?共产主义虽好,可毕竟还没有见过。以其那样白白让人共了产,不如自己先享受享受再说,吃到肚子里才是自己的!

  吃得最早的是一队队长杨有田。那天从地里回来,他就叫儿子们帮着抓鸡,把鸡追得满院子飞,妻子菜花问他干什么,他也不吭声。等到逮住了一只他才说:“你说还能干什么?宰了吃呀!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一天给我杀一只鸡……”

  菜花瞪大眼睛说:“你发神经啦?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鸡……这鸡我还留着生蛋呢!”

  杨有田说:“头发长见识短!马上就到共产主义了,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还缺你几个鸡蛋?”

  菜花嘟哝道:“说得天花乱坠,谁知是真是假!你莫当了两天队长把头当昏了,跟着瞎起哄……”

  杨有田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你敢怀疑共产主义,小心抓你一个‘现反’……还不快去杀鸡?”

  菜花站着不动,说要吃你自己杀去,老娘下不了手!

  杨有田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孩子们沾父亲的光,一个个闷声咀嚼,吃得满嘴流油。杨有田越吃越起劲,有时一天杀两只,弄得一身鸡血,提着鸡到井台去洗,见到的人都以为他又和老婆吵架了,因为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只要和老婆吵架,就要生闷气,一生闷气就要杀鸡吃。等到杨有田把家里的鸡鸭吃得一个不剩的时候,白马坡人便开始吃起了共产主义大食堂,致使那些来不及吃完自家鸡鸭的人家无不后悔,当初没有问清杨有田吃鸡的真实原因。

  等到大家醒悟过来已经迟了,这时成立人民公社的消息越传越紧,入社的动员会一个接一个地召开,没有时间让你吃鸡杀鸭了。
  作者题外话:闹剧才开场,给我加油啊!

四  没有拖拉机
龙巴一夜之间由村支书变成大队书记,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地位没变,还是村里一把手。

  他到上面开了一次会回来,在祠堂前的草地上召开了群众大会,传达上级指示:全民办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他说:“经堂有人问我,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子,人民公社是什么样子……其实,具体来说,我也说不大清楚,总之是好日子啊,错不了!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有句顺口溜我也是听来的,我念给大家伙听听:‘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书记还没念完,下面就有孩子们接上口唱:“吃饭不花钱,餐餐鱼顿顿肉,天天吃得香又甜!……”

  会场上响起一阵“哄笑”。

  龙巴接着说:“是吧,这个连小孩子都知道了的事,就用不着我多说了。总之,这个我们要相信党,跟着党坚决走共同富裕的道路。这个人民公社是通向共产主义的必经之路,所以说是桥梁,这个过了这座桥就是共产主义啦……”

  龙巴一句一个“这个”地说,说得很艰难。因为他也只是传声筒,传的是公社领导的道听途说,他怎么说得清?下面听的人更是似懂非懂,懵懵懂懂,一时议论纷纷,都觉得共产主义好比天堂。天堂当然好,可又不晓得好成什么样子。

  孩子们当然就更说不清了,但他们也向往共产主义。于是,坐在会场外围的念龙、茂田、祖旺等一群小孩子,便你一嘴人我一嘴地瞎话连篇:

  “耕田不用牛,哪用什么?”

  “你没听‘龙巴’说用拖拉机么?”

  “‘拖拉鸡’是什么鸡?是公鸡还是母鸡?它比牛还力气大么?”

  “去去去……白痴一个!不是公鸡母鸡的鸡,是拖拉机的机!”

  “我还是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鸡……”

  “是这个‘机’!机器的机……”

  “你咯鼻涕虫!什么也不懂……还不赶紧让你妈带你报名上学去!”

  他们的争论当然没有结果,因为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拖拉机是什么样子。于是他们又发挥起孩子的想象力,把拖拉机想象成了火车的模样,因为他们见过火车。离村三四里远有条铁路,天天跑火车。然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火车那么一个大家伙,在田里怎么转得过身来呀?转不过身来,哪不是要跑到外国去么……总之是疑虑多多,不明白的事情多多。其实大人们和他们一样,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那天,公社召开成立庆祝大会,村上去了好些人,像去逛庙会一样热闹。原以为可以开回来一台拖拉机的,谁知散会后却只领回来一张双铧犁。双铧犁全身上下也都是铁制的,扶手上扎着红绸缎。参加庆祝大会的人都看了拖拉机翻地表演,回头看见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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