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笑起来,连看似凶恶的萨朗耶也笑了,这时的他五官柔和不少,转眼成了个成熟俊朗的男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显光华四溢。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好风采。”
盛开的牡丹陡然闭合,玄澈又成了淡漠的孩子,平静道:“大人过誉了。”
萨朗耶心中为玄澈的突然转变而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说:“太子殿下不必过谦。我在雄单便听闻太子的威名,此次特地请旨前来,便是要看看传闻是否属实。太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比之陛下当年有过之也无不及。”
玄澈微微皱眉,这人话说的好听,实则是在挑拨大淼君臣关系,自己要应了落在皇帝耳中,治个意图不轨也叫人怨不得。这厮刚才看大淼与成国勾心斗角只言不发好不高兴,又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还以为草原部落会比中原人来的鲁直,如今看来做高位的都是肚子里千回百转的家伙。
心中念头转过不过是一瞬间,玄澈接着萨朗耶的话说:“父皇当年一曲催命,本宫自忖无可企及。”
暖亭中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其中多少明枪暗箭。玄澈面上应对着心中却觉得烦闷。他本不是热衷权利的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周种种都逼迫他陷于勾心斗角的沼泽之中。这些话语里的尔虞我诈让他很是厌烦。
玄澈正考虑要用何种借口脱身之时,一边森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只见玄澈面色微凝,起身施礼:“诸位大人告罪了,舍弟身体偶有不适,本宫先行告退。”说罢便转身离去,看他身形虽稳脚下却是匆匆,看来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萨朗耶看玄澈远去,转而也对其它人说:“几位大人还请见谅,团中还有些事,萨某这也先行一步。”说罢也和玄澈往一个方向去。留下两只狐狸高深莫测,一个愣头青满脸纳闷。
玄澈急急赶回大殿,却在御花园门口碰上了玄泠,见他虽面色略白,但也不见虚弱之色,心中微异,摸摸玄泠额头,道:“我听森耶说你不舒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玄泠拉下玄澈的手,笑道:“我没事。”
“那……”
玄泠低头垂目轻声道:“看太子哥哥坐在那儿很是烦闷的样子,就找了个理由将哥哥拉了出来,还请太子哥哥不要怪泠弟自作主张。”
玄澈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为玄泠扯紧领口,柔声道:
“我的好弟弟。”
萨朗耶追上时看见玄澈与一瘦弱少年轻声细语,虽不知其说什么,但见玄澈眼中少有的温柔和少年脸上的幸福,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足以将人感染,任石人也要露出会心一笑。
兄弟啊……萨朗耶有些羡慕地想,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破这幅美丽的画时,玄澈看了过来。
“萨朗耶大人,你也出来了?”
玄澈眼中的温柔还未逝去,这一眼绵得让人沉溺。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都离开了,在下在那儿也甚是无趣。”
玄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换上一贯的漠然,萨朗耶在心中喊了声可惜,对于再见那道温柔产生了些许期盼
萨朗耶索性上前,笑道:“在下见太子殿下钟灵毓秀,若非身属雄单,倒真想与太子殿下作一对忘年之交。”
玄澈道:“有何不可?雄单与大淼之间乃是臣属关系,你我皆一国之民。”
萨朗耶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太子的剑是否也同这张嘴这般犀利。”
玄澈道:“本宫想大淼的军剑会让大人明白什么是犀利。”
萨朗耶脸色阴沉,收敛的杀气又释放开,玄澈不惧但玄泠却受不住,脸色青白地软在玄澈怀中。玄澈抱紧了玄泠,冷声道:“大人这等威风不妨等上了战场再耍开,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时间似乎产生了一个短暂的定格,当指针再启动之时,大殿的钟声响起。
敬酒的时间到了,一场无形的交锋终于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人指出《后庭花》的典故出自隋时南朝后主,所以这里不能用,故而换了一个说法。“教坊犹奏濮桑间”,这个“濮桑间”的意向是取自《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我对诗词对韵没有研究,不知道这样改合适不合适,也不知道《礼记》的那个意向对不对。请再指教吧。
……
望江
第二日,也不知萨朗耶是如何对玄沐羽说的,玄沐羽竟答应让玄澈随雄单使臣逛临澹。
临澹旧称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后应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荣且充满了特色。
玄澈带着林默言,萨朗耶带着一名年轻侍卫,四人走在路上,玄澈与萨朗耶齐肩并行,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昨天晚上还是剑拔弩张。
萨朗耶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头发束髻,杀气收敛,笑容款款,也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这临澹哪里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听说‘太和’美食天下为最。”
“以太和公为名的酒楼么?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晓。”
“大人博学。”
“过奖。但我听闻临澹城内有多座太和酒楼,不知哪家为最?”
“这我不知,只是听人说临江的太和酒楼最为风雅。”
两人说着来到澹江边上,一座三层小楼立于江边,不见得华丽,却犹如青松苍柏,卓立于世。
“见这楼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萨朗耶说着走到酒楼门前。酒楼大门上方匾额以小篆横书“太和”,左右挂着一副门联,乃是——
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
双扉开对廓熙熙人乐锦楼春。
两行大字写得刚劲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正是两年前风靡大淼为无数才子临摹的瘦金体。这瘦金体书法大家多有赞誉,却不知是何人所创,众家摹写往往不得其精髓。但这太和楼前的对联却写的舒展、遒丽,工整而不板滞,劲健而有弹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萨朗耶见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为萨朗耶的赞美而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门口一小二听到萨朗耶的赞誉,迎上前自豪地说:“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幅字可是许侑许先生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几位客官可要上来小坐?”
萨朗耶道:“不知这字是谁写的?太和楼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这方大家留笔。”
小二笑道:“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太和楼不论哪家分店,门前的字都是我们东家自己写的,许侑大人与我们东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几人随小二上二楼入座。这太和酒楼的二层宽广,角落里放着翠竹盆景,周围四面皆是大门。料峭春风二月寒,虽已入春,但临江的风依旧有些刺骨,四边大门大多关着,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见一江澹水滚滚东去。
“这太和楼也无太大不同。”萨朗耶道。
小二却说:“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太和楼在临澹分为望江、乐山、桃园、碧玉四楼,此处为望江楼,故名思义,这江就是楼的精妙。现在正是冬末春初,江水不盛,故而无法领略。”
萨朗耶奇道:“这有何区别?”
小二道:“客官不是见了门前题字?‘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说的就是我太和望江楼的美。”
“呵。这倒有意思。不知乐山楼的题字是?”
“翁所乐者山水也,客所知者夫风月乎。”
“那桃园楼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楼只有望江、乐山、碧玉三楼有题字,本来东家只是兴起为望江楼题了一幅,谁知写的好,那些看官便纷纷要求他在其它三楼也题上。我们东家熬不过,就又给乐山楼题了一联,却不肯再写。东家说了,谁能以桃园、碧玉二楼的景致为题写一好联,他便亲自提笔给那两楼写上。到如今也只有碧玉楼让人做了一联,桃园楼却是无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萨朗耶道:“哦?这倒稀奇,你东家究竟为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这我不知。只是听少东家称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称其隐公子。”小二老实答道。
萨朗耶想想却想不出这号人物是谁,便问:“那你说说碧玉楼的题字又是什么?”
“短墙披藤隔闹市,小桥流水连酒家。”小二答。
“好意境。”萨朗耶笑道,转而对玄澈说,“这东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简单。”
小二在一边接话:“大人这话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称得上这等评价呀!”说是这么说,但小二早已笑得满脸开花。
萨朗耶道:“怎么够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这么多,是读过书吗?”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读过什么书啊。只是东家规定了,要在这儿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楼的各种情况都记清楚了,若是有客人问绝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钱的。”
萨朗耶抚掌道:“这东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小二在一边适时问:“几位客官可要点什么?”
“你这儿有什么?”
“这位客官可为难小的了,我们这儿东西多的数不过来,您让小的怎么给您说呀!”小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子递到萨朗耶面前,道,“不过我们这儿有这玩意儿,这里面记的都是我们这儿的好菜,您尽管选。”
萨朗耶打开册子,里面以楷书工工整整写着各色菜名,菜名后还跟着价格。荤菜、素菜,蒸、煮、烹、调、炒、拌、爆、烧、熘、烩、炸,饭、粥、菜、汤各自分开,一目了然。萨朗耶赞了声妙,转而问:“这‘炸’是什么?”
小二道:“这‘炸’是我们东家新发明的一种煮法。热上一大锅油,把食物裹了面粉放进去滚一滚,出来时就是金黄酥脆、鲜香热辣,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菜,客官要不也来一份?”
萨朗耶合上菜谱道:“你自己看着办吧,特色的上一份就好了。”
“好叻,客官稍等。”
小二带着菜谱下去。萨朗耶对玄澈说:“这太和楼妙得很。”
玄澈抿一口清茶,道:“大人来临澹也有数日,不曾来过么?”
“在下初到临澹就病了,躺了两天才好,毫无胃口,怎么会来这里。”
玄澈听了这话神情怪异地看了萨朗耶好半天,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萨朗耶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玄澈说:“我以为大人是不会生病的。”
“这是什么话,在下生病又有什么奇怪。”
玄澈歪头道:“阁下健壮如牛,凶猛似虎,气势磅礴,中气十足,真不像会生病的模样。”
萨朗耶这话听了不是滋味,说是夸奖偏偏不是那么个味道,说是贬损可又都是好词。萨朗耶只能闷闷坐那儿不开口。
小二端着菜上来,两人各吃了几口。短暂安静之后,玄澈放下筷子认真道:“说实话,你真不像会生病的人。”
被这双水晶雕成的眼睛定定看住,萨朗耶只觉得心里一阵发慌,不等他想清楚,身体已经开始辩解:“我也不是生病,就是……”说到这里萨朗耶猛然清醒,住口不讲。
玄澈却很奇怪,追问道:“就是什么?”
萨朗耶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