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好奇的鲁尼说:“这是对火的崇敬,当年格萨尔王降服藏地妖魔时就是这么做的。”
出发不久,一阵瓢泼的大雨倾泻而来,在猝不及防中众人纷纷拿出毡衣避雨,大家还没有来得急披好毡衣时,突降的暴雨移向另一个山头,顿时又晴空万里,一道亮丽的彩虹横空出现,犹如迎接凯旋的勇士,巡视的队伍朝着彩虹搭起的彩门走去。雨后的高原,空气更加清新,刚才还一路咳咳喘喘的益西涅巴,吸入了大量新鲜滤过的空气,停止了咳嗽。
一天的颠簸,多数人显得神情怠倦,绒巴晃悠悠地在马背上打瞌睡,他的爱犬也疲惫不堪地小跑着,出发时欢快活泼的兴奋劲被长途奔袭耗尽,见到草坡里突然探出头来东张西望的旱獭,也不再去追逐,只有驮骡的裂口铜铃的铃声在沉闷的草坡上回荡。
6 领地巡视(5)
太阳渐渐西去,大地暗了下来,一个随从拿着单筒望远镜的剪影站在草坡上向绒巴挥手,随从看见了远处的人烟,判断出是拉笼坝头人率领的迎接队伍。“洛扎,先去告诉然巴旺旭头人,今天的一切礼遇都免了,大少爷和鲁尼先生都累了,吃了晚餐就休息,头人要说的话留在明天再说。”益西吩咐洛扎。
“哦呀”洛扎飞身上马,用缰绳鞭了一下马臀,白马箭一般沿山路的小径向前冲去。
清澈的溪流发出涓涓的潺流声,猫头鹰飞过玛尼堆上插着的经幡,时而偷叫几声预告夜的来临,阳光照在波状起伏的山峦顶部,犹如戴着的一顶顶金盔,守护着高原的神秘。队伍翻上山缘,就看见头人撑起的十多顶白色帐篷静卧在河流平缓处的草地上,河边成排的白桦林,像一个个高大的卫士守护着这片水草丰茂的弥漫着头人气息的领地。“会享受的人就会选地方啊。”看到头人井井有条的安排,骑在马上的绒巴怠倦的神情开始缓解。
然巴头人按照吩咐取消了盛大欢迎的大部分内容,只在绒巴入住的大帐篷前铺设了尼泊尔红毡毯,四位穿戴华丽的女人手捧哈达和青稞酒站在红毡毯前迎接大少爷一行的到来,她们身上的金银佩饰相互碰撞的细脆的金属声,像杜牧在弹琴,就连绒巴的爱犬都想听这声音和想闻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暗香。
洛扎牵着绒巴的坐骑走在最前面,“呷阿特,呷阿特,盼星星,盼月亮,难得请来的尊贵的主人,今天终于如期而至了,这是拉笼坝大地最幸运的一天,菩萨都打了一整天的哈哈,一路辛苦了,扎西德勒。”面相如棕熊,说话如百灵的然巴头人开始发挥他善于讨好人的特长,边说边亲自去拉住绒巴坐骑的嚼子,讨好地为主人送来第一道接风姿态。洛扎熟练地蹲伏在马肚旁作为马凳,绒巴伸腿踏在洛扎的脊背处下马。还未站定,空气中弥散的肉香扑鼻而来,一路颠簸,途中吃的干粮早已消化殆尽,辘辘的饥肠被这美妙的香味吸引得牙根发酸,牙床生津。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香味飘来的地方和他属下的美人身上,全然忘记了久候的头人。然巴向绒巴、益西涅巴和鲁尼献上哈达和青稞酒。
“然巴头人,用什么来款待大少爷?”益西轻松地开起玩笑,代表绒巴回馈了数包茶叶。
“贵人就是贵人,富贵就是有根,连架上烤的马鹿偏偏在今天撞在我的枪口下,鹿子还大方地对我说,‘头人别瞄了,我不会动的,我是专门送上门来款待远方客人的’。”头人的调侃博得众人大笑。夜幕在主客的谈话间缓缓落定,烧烤鹿肉的篝火上,悬吊着的那只烤得红润而油亮的美味为来客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快乐,都夸然巴头人会办事。
烤架下的火光正照映着鲁尼贪婪的目光,此刻,他的目光正聚焦在树杈般的鹿角上,他拿着鹿角反复地摸来摸去,像在爱不释手地抚摸情人的肌肤。最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头人说:“我想买下它做一个纪念。”
“什么买不买的,我还没有听说过老鹿角能卖银子,既然你是绒巴大少爷带来的客人,我说完这话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然巴不失时机地发挥着他的幽默。
席间,人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竟忘记了说话。当绒巴喝下最后一口茶准备结束晚饭的时候,益西凑到绒巴耳边嘀咕了几句。这时,面带猪相心头明亮的然巴头人很敏感地偷眼看了看正在耳语的主子,两只小眼睛间收紧的眉头使他的神情严肃起来。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6 领地巡视(6)
绒巴打了一个响嗝,说道:“然巴头人,这几年你管辖的地方算是风调雨顺,听说你在泥基河采沙金都三年了,有些账上的事情、纳贡和债务你与益西涅巴要对对,该交的还是交了,该补的也该补了,你是聪明人。”其话简明扼要直奔巡视的主题。
“哦呀,大少爷,你不是说这些事明天再说吗?”
“明天我们还要赶路。”绒巴说完后就不再多言了,在腰间掏出一根手指长的獐牙,开始掏塞在牙缝里的肉末。
“大少爷太狠毒了,比起他的父亲更像一只豺狼。”头人心里狠狠地骂道。
“大领主要给小领主算账了,跟欧洲一个样。”鲁尼给他的纳西族助手使了个“撤”的眼神,不露声色地离开了帐篷。他对助手说:“趁天色不晚,我们在帐篷周围下些‘套’,出来一整天了,除了在折多山采集了些蝴蝶标本外,一无所获。”他们拿着捕捉器走出帐篷。
三人安完捕捉器,已是一轮皓月缓缓临空,几朵乌云在月亮下隐隐掠过,云朵被月亮照出一道亮边,唯独宴客的帐篷还透着为“大鱼吃小鱼”而亮着的光。远处河水发出的流水声均匀地在空气里震动,帐篷外不时传来骡马吃草时抖动的铜铃声。鲁尼睡下后,快速地回忆了一下白天的工作收获和令他惊讶的风光……随后望着帐篷顶说了一句:“愿上帝保佑,阿门。”
天刚亮,勤快的纳西人和正福进帐推醒了鲁尼。鲁尼睡眼惺松地看看怀表,时间刚好六点半,他揉揉眼对纳西人说:“你们纳西人比自鸣钟还准。”他摇着双臂钻出帐篷,眼前的景色令他为之一震,几个熬茶的差巴对着远处不停地磕头,嘴里发出“唵、嘛、呢、叭、咪、吽”的低吟,声音顺着草皮向他们磕头的山脚滚去。声音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山峰在蓝色的天幕和红云中悄然横空出世,“这不就是著名的贡嘎日松贡布神山吗?上帝啊,无与伦比的奇观!”鲁尼被神山的威严和神秘所感动,积雪的主峰在阳光的照射下被映得通红,转眼间由橙红变成了金黄,随后慢慢变白,像一首充满色彩的交响诗,铺天盖地。睹物思人,此情此景使鲁尼突然想到了妻子路易丝安娜,他为妻子不能同他一道分享这座意为“至高无尚的圣洁之山”所带来的震撼而遗憾。十年前,他们的蜜月之旅就是在阿尔卑斯山上共同欣赏勃朗峰的。当目睹勃朗峰戴着厚厚的雪冠傲视欧洲大地时,他们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拥抱犹如雪和山的拥抱。鲁尼坚信,那是一次刀都插不进去的相拥,他们为雪的纯洁而欢呼、为雪的无瑕而歌唱。从此,他对雪山就有一种冥冥中的深深眷恋。
当陷入短暂沉思的鲁尼回过神时,傲视苍穹的神山已在苍茫的云海中渐渐隐去。“我他妈真是昏了头。”在深深的自责中鲁尼才发现忘了带相机,他遗憾地拍了一下脑门。他回头望了望那顶巨大的白色帐篷,心想,“绒巴一定在梦里审问然巴头人关于金子的事。”
依照鲁尼一路从丽江、迪庆藏地过来的经验,他所见到的土司、头人,这个时候大多抱着妻妾在睡大觉。唯有云登土司,这是他一路上见到的土司里最有修养和学识的土司,在短暂的交谈中,他判断出云登土司在筹划一件文化方面的大事。这与他在成都出发时,他的老师鲁宾·邦德对康藏土司的评价有些偏颇,邦德说:整个川边藏地,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土司,他们正处在欧洲中世纪的封建领主阶段,对土地的世袭所有,极大地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土司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上天恩赐的草原和土地,依照各自的力量进行弱肉强食的重新划分,于是纷争,械斗,流血事件时常发生,土司们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聚财和掠夺上……在鲁尼的眼里,云登土司是一个例外,至少在大大小小的土司群体当中,他是一个另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6 领地巡视(7)
当尼玛(太阳)晒到穷波(屁股)的时候,绒巴才在涅巴的呼唤中睁开双眼,他清清发干的嗓子,意识到昨天晚上喝多了,“然巴旺旭来了吗?”他问。
“来了,不过情绪有些低落。”益西涅巴正在做康定“同太堂”中医教他的深呼吸运动,中医说:“利用草原清晨干净的空气可以清理肺部的灰尘。”
“哼,情绪低落,他是在装疯卖傻。这个滑头,就像皮口袋里的豌豆,挤一点漏一点。”绒巴端起一碗冷清茶一口气喝下肚里,“哎呀呀,真舒服。”同时,打了个响舌。
用过早餐后队伍准备出发,绒巴看见两个纳西人正站在他的坐骑旁边争论不休,他好奇地过去听他们在争什么,“你们俩是想打这匹马鞍的注意吗?”他半开玩笑但毫无表情地问。
听见这话纳西人立即躬身不起,一个说:“大人,我们不敢,我们是在打赌。”
“打什么赌。”他提高嗓门追问。
“回大人,他说你的马鞍和马嚼子全是金子。”
“那你说呢?”绒巴又问。
“回大人,这弓形马鞍是金皮包了的,边上镶的是鲨鱼皮和红珊瑚,马嚼子是纯金的。”
“嗯,算你是个识货的人,不过是不是金的,你不会用牙齿咬咬吗?”绒巴的调侃引来周围人的一阵笑声,纳西人也领会到土司少爷是在同他俩开玩笑,紧张的神情顿时消除了大半。
巡视的队伍沿河边的骡马道一路远去,被放了“血”的然巴头人鼓着气得变了形的眼珠,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等待巡视队伍走远后,他破口大骂:“呸!绒巴,你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杂种!”骂完便拉着缰绳就走。这时,他听到哎哟一声怪叫,回头一看,他拉着的不是马缰而是女佣的发辫,“滚!没用的东西。”骂声一出,他又立即用双手捂住嘴巴,他意识到这句话要是被没有走远的绒巴听见了,还不把他的舌头割了。他抬眼望时,风把他的话吹向了巡视队伍的反向,头人松了一口气。此时,绒巴一行在头人眼里,犹如一群贪婪的“蝗虫”,正风卷残云似的远去,留给他眼前的是一片秋收后空空荡荡的田野。
穿过一片林间草地日头正往西赶,老益西手搭眉头眯着眼睛仔细瞭望前方,“嗯,前面小河边的桦树林就是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的边界线。”他大声肯定并对绒巴指了指前方。
“那我们先去谁的领地呢?”绒巴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少爷,依我看,今天我们谁的领地都不能去,本来他们两家草场纠纷的裁定是双方到康定的官邸解决的,但老爷的用意就是磨练磨练你,看看你办事的能力。”
益西的分析让绒巴觉得有道理,问道:“那意思是,我们就破了祖宗的先例自己扎营了?”
“是的,少爷,这样一来,让昌旺和浪波感到我们对待属下做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干瘪的小老头相貌虽然平平,但小脑袋里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