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白玛娜珍似乎并不致谢,反而做出一副欲擒故纵的神态问:“你老跟着我干啥?”
“干啥?”这一问让云登不知所措,他开始吞吞吐吐,不过他从她的眼神和微笑中感到她在有意捉弄他,因此他很快镇定下来,嘿嘿嘿地笑着说:“不干啥,想……想……”
“想什么?康巴男人说话顶天立地,想说就说。”进入无人的密林,娜珍变得落落大方,与刚才人多时的羞涩判若两人,但姿态依然优雅。
云登沉默了,甚至不知所措地埋下头,看着脚尖不听使唤地蹬踏草皮,沉默依旧。
她笑了,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问:“天底下那么多漂亮的姑娘你不要,我哪一点好呢?”温婉的反问帮助云登鼓动起了自信,她诱导式地给予了他勇气。
云登嘿嘿地笑了,他不紧不慢对她地说:“在花朵一样的姑娘里,你是最漂亮的,你往前走一步,比得上美丽的金孔雀;你往后退一步,比得上仙女百杜牧;你……”云登万万没想到一次在家庙的围墙边,偶然偷听到还俗喇嘛丁真登珠向一位弹花匠的女儿的表白派上了大用,这话引来白玛娜珍笑弯了玉竹一样的腰肢……
远处传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地求哟……”歌声,像风助火势似的扇动着云登和娜珍的溜溜春情,老天真有眼,恰在这尴尬之时鼓促了彼此的勇气。密林外再次传来王汉生唱出的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一段情歌:“哎,心爱的姑娘啊!你若离开我去修法,少年我也一定跟你去山里。哎,心儿跟她去了,夜里睡不着觉……”听见这优美的情歌,他俩心领神会。无人的密林、柔肝断肠的情歌、一对怀春的少男少女,这氛围、这空间,气韵天成地为他俩提供了梦幻般的偷情地。。 最好的txt下载网
4 滴血情歌(5)
“认识我你会后悔的。”她埋着头说,“去吧,不然你的朋友会说你看见女人就忘了朋友。”
“我不会后悔,金鹿遇见了青草是不后悔的,我们还能见面吗?”他向她发出了邀请。
她点点头,一绺刘海在额前摇摆。像云彩默认蓝天;阳光默认彩虹;草原默认骏马。
“那就明天午后在我家府邸的围墙后的大石板处见。”
那之后,彼此都隐藏起各自的秘密(云登已经定亲,白玛娜珍已经嫁人),唯有跑马山上溜溜的云朵目睹了他们隐秘的幽会,那是一段偷情男女心中天天出彩虹的日子。这利箭般的情欲穿越康定的上空,成为康定情歌中张大哥和李大姐的爱情阴影——月光深处的享受。他们的情感和*像奔腾汹涌的折多河一样,在电闪雷鸣的节奏里,乘*踏爱浪,狂泻不止。堕入情网的云登,几乎天天感到自己就像坐在情歌中唱的那一轮溜溜弯月上,月光轻柔地泻在他俩紧紧相拥的身上,地上影子变形地撕扭在一起,是那样的缠绵,如胶似漆。在云登拥有的那一段如痴如梦的日子里,娜珍简直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生命。
好友王汉生突然变成了邪恶的军师,这位落户康定的陕西籍大商人的儿子,在云登眼里,他头脑里装的“鬼点子”跟他们家里的财富一样多。认识他是云登看见几十个木匠在一次用十几根大绳拉人字架房架的时候,云登听见过路的人纷纷说:“王家真有钱。”当时,他正捧着王汉生借给他的小人书在看,无意间,一滴祭房的红公鸡的血溅在连环画上。
在茶店街同老陕街相接的“春春茶庄”后堂的里屋,又一个如胶似漆的夜转眼被公鸡的啼鸣叫走了。娜珍用肘轻轻碰了碰因过度“劳累”而甜蜜熟睡的云登,突然问他:“既然你像我这样死去活来的爱着你,如今就是为爱而死我也心安理得了。还记得在相识时我说的一句话吗,‘认识我你会后悔的。’我是有丈夫的女人,不过他不能使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我和他是指腹为婚的夫妻,从小我就知道我长大后是他的女人,尽管我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家,但从来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自从那天看见你,就像寺庙活佛说的:生命是前定的。我任命我俩这段见不得人的前定,我无法抗拒你的力量,今天,我丈夫就要从雅州回来了,在你和他之间,我的心无法面对这一切……”说到此,她的声音哽咽了,屋里回荡着她的哭泣声。
听完她不“弃”(丈夫)不“离”(云登)的叙述,他并不吃惊,就像她说的,生命是前定的,无法更改。他坚信神的旨意,正如他开始认识她就有这样一种预感,她是见过世面的女人。“这些我都知道的,康定有多大?为了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安慰她说。
见不到娜珍的那段日子,云登的生活就像一杯没有放盐的清茶,淡而无味。他无数次地问自己,“她是有丈夫的女人;自己要娶她为妻,她就必须离开那个男人,她会做到吗?如果我的父母知道了,父亲还不把我煮来吃了,娜珍家也得家破人亡。”每到寂寞难耐的夜晚,情人的身影、情人的体味、情人的呼吸完全包围了他,他无法阻止这一失控的思念。一首熟习的《仓央嘉措情歌》再次印证了他那段日子的心境:夜里去会情人,早晨落了雪了,脚印留在雪地上了,保密又有何用?他甚至怀疑这首情歌是不是为他而作。他发誓:我必须得到她,哪怕是私奔远逃。这是陪伴他失眠的星星们听见他的最后决定。当他把这一决定告诉朋友汉生和齐登后,汉生傻眼了,闷了半晌不说话,像是喉管里被牛毛卡住了一样,“啊啧啧,太不合适了,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近乎于麻雀变凤凰的荒唐决定,况且,她早已不是黄花闺女了,你得三思而行啊。”素来狐狸一样狡猾的汉生尖着嘴严肃地说。
4 滴血情歌(6)
“处女不处女倒无所谓,我们藏人的爱是心灵之爱,无所谓是黄花还是处女,没有你们汉人那么多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烂规矩。就像跑马山那溜溜的歌中唱到的,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我敢跟你们打赌,我们的下辈子,这支歌它会传唱到天上去。”云登说完后,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用舌头舔了舔,做了一个康巴人赌咒的姿势。
“好兄弟,暂时把下辈子的事放一放行不行,眼下是如何钻出这个刺笆笼。不要忘了你同我们不一样,你是土司的继承人,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汉生摊开双手扇子一样扇着。
齐登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他解下康靴上的鞋带拿在手里,说:“我为你打一卦。”说完将鞋带首尾叠了三次,然后挽了三次圈,口里念念有词,双手合拢将鞋带扣在手心里,随后放开,只见鞋带像一堆乱麻,挽了七八个结。“不好,要出大事。”齐登后悔地偷眼看看云登。
齐登无奈的表情让做任何事都相信卦的解释的云登的心凉到结冰。
终于在海棠花开的日子里,茶商的女人白玛娜珍怀上了云登的种,这事让云登像丢了孩子的母羊,急得在幽会的大石板处直打转。
纸包不住火,原本就自卑的茶商杨格桑知道妻子和云登的隐情后,顿时觉得自己的下半身空了,两只青筋爆凸拳头捏出了水,但茶商反复掂量云登家族的巨大势力,一直忍隐着戴绿帽的悲哀,极度忍耐地说服自己,“只要今后自己不离开柜台半步,就可以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商人嘛,以追逐最大利润为快乐。”这是扬格桑深思后做出的明智而无奈之举。
事情的发展不像茶商预期的那样,见不到云登的日子,娜珍的心态和脾气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夜晚,俩人躺在上床,杨格桑冰冷的胸就贴着她冰冷的背,这时,她就会拿云登同他作比较,同云登待在一起,那种身心的快乐,就会让她深深地感到他带给她的快乐是格桑永远无法给予的,这是用金银首饰,珊瑚玛瑙,海参鱼翅替代不了的快乐。这一切,她作为一个女人,她满足了、她死而无憾。与日俱增的情欲鼓噪的怒火,表现出外人听起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杨格桑却饮恨地掖着到死都没有说的一句话,“为鸡毛蒜皮争吵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原因,是*的情欲鼓动这个*人不顾一切了。”后来的日子,他们开始争吵,从小吵到大吵,吵到直到她豁出去对他说:“她就是死也要同云登幽会……”
这话无情地刺痛了杨格桑,在杨格桑确认她怀上了云登的“野种”后,他的康巴刀作出了痛快的选择:“你们在地狱去幽会吧,你的心上人随后就到!”话语间,尖刀捅向女人。
刀进肉中的那一瞬间,云登看见,娜珍送给自己的金呷乌挂在睡房里抖动不停。
在血腥味弥散的睡屋里,杨格桑平静而无悔地将娜珍的尸体装进皮口袋,趁野狗都在熟睡的三更之夜,把皮口袋抛入了滚滚浪急的折多河。随后,他喝了从小到大加起来还没有当晚多的白酒,之后便不省人事。
第二天,杨格桑约了云登来到大石板处。令云登始料不及的是,他原以为杨格桑是来找他谈条件的,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们只开花,不结果的婚姻。”说话的口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已经结束了。”杨格桑沉着地应对云登的傲慢。
“这样就好了,说说条件吧。”
“这就是条件。”杨格桑说完就掏出一只翡翠的玉镯拿在手里掂了掂,冷笑中充满残酷。
云登一看就是自己送给娜珍的定情物,他立马明白了一半,“你把她杀了?”他问了他,一股血液从脚冲上了头顶,他对着杨格桑狂吼,“畜生,老子要把你剁成肉泥!”
“云登格龙,我杨格桑是明人不做暗事。”只听见那只玉镯在石板上被摔碎的声音,随即杨格桑从腰间抽出两把刀,一把抛在石板上,说道:“来吧,我们干干净净地做个了断。”
看见碎渣四溅的玉镯,云登意识到了娜珍与之同样的命运,愤怒的脸突然扭曲,他迅速拾起刀,同有备而来的杨格桑较量。一番厮杀,昨晚酗酒过度的杨格桑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不久,从杨格桑背后传来了齐登的助威声,“云登,我来了。”就在格桑转身回望的一瞬间,云登将刀插入了他的胸膛,茶商腿一软,跪在地上,试图挣扎站起来时,云登又补了一刀。
看着云登,茶商因疼痛而痉挛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吃力地说:“云登,你赢了,但你还是输了。”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在云登握刀的手上,身体顺势栽倒在大石板上。
一场为爱而生,为恨而亡的康巴式的爱,就这样在大石板上诞生,在大石板上消亡了。如不是呷玛涅巴提醒老爷天色渐晚,云登的思绪还在二十七年前的时空里游离,飘荡……
5 人神之盟(1)
时逢敬鸡朝拜墨尔多神山的日子,正是布里科小麦抽穗的时节,造物早于苯教在洪荒时就作法泥石流将大渡河上游沿岸冲积成一片片高低错落的台地,在布里科台地上,那隐秘沧桑的碉楼,如一座座直冲云霄的长剑,昭示着藏汉大走廊上各迁徙民族生生不息的抗争精神。这些碉楼曾让强大的乾隆皇帝坐如针毡,著名的长达二十年之久的金川战役就在峡谷里发生;这些碉楼记录着尔金呷驮队在古茶道上的光荣故事;如今,远方被雪山环抱的八琅喇嘛寺的转世大活佛又在碉楼的见证下诞生了,这一吉祥之事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