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闭着眼，眉目清秀精致得很，不过脸色苍白，嘴唇都没几分血色，看起来憔悴得很。小童拧干了布巾，轻轻在少年的脸上擦了一遍，见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地躺着，不由叹了口气，“哎，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小童不由想起了那日的情形。
那日，小童正一如既往地待在紫霄宫内看守着。前些日子的不周山崩塌，鸿钧还未出关疗好伤，闻得动静便火速赶往了不周山，将共工祝融二人抓获，并派女娲前去补天之后，鸿钧便重新进了洞府之内，闭关疗伤。
小童吃惊于巫族的那两个祖巫竟如此大胆，敢将天柱都撞塌了。不过他倒是不担心，毕竟有道祖在呢，这天，总不会真的塌下来的。果然，之后女娲便炼石补天，天地躲过了这一大劫。
既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小童便守着紫霄宫，不让外人打扰鸿钧闭关疗伤。
期间，小童尽职尽责地打发走了老子，通天，女娲等一干来找鸿钧之人。在小童看来，这些人找鸿钧，无非是为了请教修炼之法，这些事鸿钧出关再做也不迟的。
然而，这天，小童却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妖族羲和。
小童记得这位是陆压的母亲，十分客气道：“不知太阳之母到此，可有什么要事？”
羲和一脸凝重之色，“我想求见老祖，有一重要之事相告，不知能否烦请小童前去禀告一声？”
小童不好说鸿钧正在闭关，又见羲和面露焦急，心中立即想到了什么，便道：“敢问是否和小压有关？”
巫妖大战之事，他也是略有耳闻的。不过前些日子不是停战了吗，难道又打起来了？
羲和道：“嗯，如今妖皇和东皇带着妖族军士前往巫族，小压也跟去了。他道行浅薄，我怕他有个什么万一，便厚着脸皮，来请老祖出手保我小儿一命！”
小童道：“太阳之母请回吧。我家老爷有要事在身，不便见你，不过，我会将你所说之事禀告给老爷的。”
羲和心知如今心急也无用，便道：“那就多谢小童了。”
小童笑了一下，道：“不必多礼。小压也在这紫霄宫待过不少时日，我也十分喜爱那孩子，你放心请回吧。”
送走了羲和，小童便脚步匆匆地往后山赶去。
羲和说的不错，小压的修为低下，甚至不是一个大巫的对手。若是一个不小心和厉害的巫族打了起来，那吃亏的定然是小压了。
小童忧心地到了后山的山洞门口，提高了嗓音，躬身道：“老爷，巫妖两族此刻又打起了。小压他，他也跟去了。”
半晌不见鸿钧回复，小童正准备再说一次的时候，从洞内传来了鸿钧平淡的声音。
“知道了。”
平时听着鸿钧淡定的声音，小童总是能放下心来。然而此刻，小童却莫名地有些烦躁，这也太淡定了吧，难道是不打算管的意思吗？
他忍不住道：“老爷，我担心小压的安危。要不我去瞧瞧？”
“不必。你先回去吧。”
“……”小童不确定道：“老爷，若小压有事，您会出手吗？”
然而，这次鸿钧没有回答他。
小童：“……老爷？”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
“嗯。”终于，从洞内传出了声音，即使只有一个字，但足够让小童放下一大半的心了。他忙道：“多谢老爷。那小童这便回去。”
小童回去了以后，左想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等着。
终于，有一天，他正在灵草园内给花草浇灵水的时候，忽然，鸿钧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陆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童吓了一跳，“小压怎么了？”
“无事。”鸿钧的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淡，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沙哑。
小童顿时一怔，将目光放在了鸿钧的身上。
道祖鸿钧从来都是衣衫整洁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映入小童眼前的道祖，却是狼狈的。是的，狼狈。鸿钧的发丝凌乱着披在身后，衣衫不齐，甚至还有几处脏污。
小童：“……老、老爷，发生什么事了？”
“你无需过问，照顾好他。”
鸿钧说着，将手臂上抱着的陆压交给了小童，转身便离开了。
小童接过陆压，怔怔地看着鸿钧的背影，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猜测：是不是老爷他去救小压了？
接下来，他所见到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一点。
陆压身上的外衫是干净的，但是当小童将外衫脱去，却见到了一件不能蔽体的破碎衣衫。衣衫之下，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小童怔了怔，看着闭着眼陷入了沉睡中的少年那还有些稚嫩的脸庞，莫名地湿了眼眶——这孩子又何必参与到大战中去呢？
十只小金乌只剩下了陆压一人，小童不难猜到帝俊太一羲和三人都不想他有任何生命危险，不想他参加这场大战的，否则羲和也不会特意来紫霄宫一趟了。
小童边为陆压处理着伤口，边想，这个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之后，小童也知道了巫妖大战的结局。两族损伤惨重，妖族帝俊太一俱亡，羲和去了扶桑树，鲲鹏等一些大妖小妖们离开了天宫，退守到了北俱芦洲。
而巫族十二祖巫也全都陨落，大巫们也只剩下九凤蚩尤，带领着剩下的巫族人前往幽冥地府。
曾经风光了几百万年的巫妖两族，就这样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小童幽幽叹了口气，从回忆中醒来，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沉睡中的少年，又是一声叹息。
“都快过了近千年了。小压，你怎么还不醒来呢？”
小童轻叹道：“老爷他这这将近一千年也从未出过洞府。不知当初他究竟是怎么救下得你？”
巫妖最后一役，残余的两组人都三缄其口，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祖巫大巫以及帝俊太一全部陨落，至今仍无人知晓。
还是那个梦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佛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陆压也记得这个梦，那次，他被大哥他们的死所刺激，陷入这个梦境之中难以醒来。只不过，这一次，却少了那个带着些温柔的清淡的声音。
陆压想要醒来，却感觉自己的四肢躯体似乎都被困住了，动弹不得。陆压倒也不心急，他想：上次不是有一个声音救了我吗？那我就等他再来好了。
但是他一直等啊，一直等，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虚无黑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声音。
陆压疑惑，怎么不来了？难道太忙了无暇顾及到他了吗？
每天，他都想着再等等吧，说不定过会他就来了。可是直到双眼晦涩，难以睁开的时候，那个声音还是没有出现。
是不来了吗？
陆压忽然想到：对了，他是不来了。
本来就是他的梦境，他的幻想，那个人怎么可能用温和的声音和他说话呢？他是凌驾于洪荒之上的无上天道，已不是那个紫霄宫里的温和师父了。
陆压缓缓地牵起了嘴角，黑暗掩盖了那蕴含其中的满满苦涩之意。
陆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立即感觉到了一阵刺眼的光芒，陆压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当他明白过来，却又顾不得眼睛是否适应了这光芒，他睁开了眼睛，迅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地面，纱帘，床榻，椅桌，入眼所见的布置，皆是熟悉之景。
这是——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压循声望去，可见纱帘外有一个人影正走过来。那人很快便到了纱帘前，掀开了它——
“小压！”那人一抬眼，见到正坐在床榻上看着他的陆压，先是愣了愣，然后露出了狂喜之色。他大踏几步走到了床榻边，一把抱住了陆压，“小压，你可算是醒了。”
陆压：“……小童？”
小童放开陆压，擦了擦快要溢出的眼泪，“嗯，是我。”
陆压怔怔地看着小童，又伸出双手放在自己的眼前。掌心的纹路清晰，透着红润，陆压仿佛可以感受到从掌心里发出的温度。
他张了张嘴，“我……”还活着？
不是这个！
陆压直直地盯着小童看，“我父皇和叔叔呢？”
小童下意识地躲避了他的视线，“呃，他们，他们……”
陆压：“……他们没了？”
在这一刻，他发觉自己的语气居然无比的平静，仿佛连心跳都安静了下来。
小童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才好，在这之前，他想过陆压醒来一定会问帝俊太一的生死，他也预想了无数的话来安慰陆压。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面对着悲痛无声的陆压，他发觉，所有的安慰之话在这一刻都会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不，不对。
陆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都还活着，帝俊和太一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清楚地记得，当日他用翅膀牢牢护住了他们。
陆压猛地一下抓住了小童的胳膊，“鸿钧呢？”
能在祖巫自爆的威力下将他救出来的，这天地间，除了鸿钧，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
“啊？”小童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在哪？！”陆压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沉声问道。
小童顾不上臂上的疼痛，“小压，你怎么了？”
陆压的耐心没有了，“我自己去找！”
说罢，掀开被褥，便想离开。可是，他忘了他刚刚醒来，一千年的昏迷时间足够他的肌肉变得无力。
“砰——！”陆压倒在了床榻上。
小童忙道：“小压，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你想见老爷是吧，我这就去找他。等会你就见到他了，别急啊！”
☆、第58章 疑惑
小童急匆匆地走了，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陆压的情绪也一下稳定了许多。
父皇和叔叔一定不会死的，他们被他护着呢，怎么可能会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着鸿钧的到来，向他求证一番也好放心。
陆压勉力撑起身体背靠在墙壁上，眼睛一直盯着帘幕看。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陆压觉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耳边终于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从脚步声中，都能听出那人淡然的性格。
陆压怔了怔，一瞬间甚至连身体都僵住了。他紧张地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看着那人走到帘幕前，掀开帘幕，走了进来。
许久不见，那人依旧是一袭白袍，云淡风轻的淡然模样。只是，过了这么久，忽然再见到他，陆压却发现，这人的容貌不知何时已牢牢刻画在了他的心中。这也使得，即使过了这么久，陆压却觉得仿佛一直没离开过似的。
陆压一时怔住，忘记了开口。
鸿钧也静立着，并不言语，任由陆压看着他。
以前，陆压住在紫霄宫时，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也大多如此，一个专心悟道，一个发呆凝视。再次见面，小徒弟便发着呆，鸿钧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于是，在一个无心，一个无意之下，两人的再次相见便持续了约半刻钟的沉默时间。
直到陆压脑子里渐渐不再空白，回过神来时，这份沉默才得以打破。
“师父，我父皇和叔叔他们还活着吗？”
此时此刻，陆压心里是没有一丝紧张的。鸿钧的气场可以很淡，也可以很强大，但是一旦你见到他这个人，就会被他身上的那股沉静的气质所感染，不由自主地也会变得冷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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