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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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街-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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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宗四把自己道听途说的办法告诉瘸子程之后,就和瘸子程一起来到了春生堂。才是清晨,菜市尚未开张,张小旺刚刚卸去春生堂的门板,花柳先生也刚刚在春生堂门前坐下来。忽然看见商会副会长光临春生堂,张景轩慌忙从柜台里拱手而出。宗四并不理会张景轩的恭敬态度,拉着瘸子程走到药柜面前。可是,宗四把自己道听途说的办法又告诉张景轩之后,却说不出这个办法所需药材的准确无误的名称,急得抓耳挠腮。张景轩虽然听懂了宗四的办法,却对仅靠十几味药材就能追回刚刚坐过月子的女人的奶水的医道闻所未闻,见宗四抓耳挠腮,他也抓耳挠腮。

  他们的谈话被坐在门外的花柳先生听在了耳里。花柳先生面前空无一人,可他却像是面对着一个就诊的病人,把一张药方写得熟练而迅速。写完药方,花柳先生转身走进春生堂,把药方往瘸子程手里一塞,说了一句“好好保存”,就立刻向张小旺报起了药名,叫张小旺按照自己报出的药名抓了一副药。然后,花柳先生把这副药送到瘸子程面前。

  “刚才从贵府路过,听见婴儿啼哭,不知那是嗷嗷待哺的啼哭,实乃嫂夫人无奶可喂。这副药既可追奶又可催奶,若无避讳,兄弟我愿到贵府亲手煎制,为嫂夫人追回奶来。不过,嫂夫人可要为此受些闷热、吃些苦头了。”

  花柳先生说这番话之前,无论是瘸子程或是宗四、张景轩,都被他突如其来且古古怪怪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至此才明白他原来是雪中送炭。瘸子程大喜过望,差点掉下眼泪。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能把奶水追回来,吃点苦头算什么?”

  果然,把一副汤药喝下去之后,又用两床棉被捂了大半天,黄昏到来前,温玉枝已经枯竭一个月的乳汁终于被追了回来。乳汁从温玉枝樱桃般的*汩汩流淌,宝贵猛地睁开眼睛,噙住*就吮吸起来。温玉枝却像虚脱了似的,软绵绵地靠在墙壁上,任凭汗水周身流淌。

  黄昏的时候,瘸子程在油坊门前拦住了花柳先生,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往花柳先生的口袋里塞红皮鸡蛋。宗四见此情景,从粮行走出来,帮着瘸子程劝说花柳先生收下红皮鸡蛋。这时,花柳先生化敌为友并使宗怀昌反戈一击的故事已在斜街传为佳话。花柳先生随之不失时机地广结人缘,很快又有了随和、善良的口碑。现在,在瘸子程的酬谢面前,他又表现出了助人为乐的美德。

  “举手之劳,不敢承此厚谢,一个喜蛋足矣。”

  推让再三,倔强的瘸子程到底还是叫花柳先生悉数收下了他的红皮鸡蛋。宗四也借机把憋了一天的好奇心吐露无遗:

  “你是专治花柳病的郎中,怎么还懂得追回女人奶水的医道?”

  “我就是被追回的奶水救了性命的。”

  “那药方呢?”

  “养母怕我不孝,故把药方收藏,待她需要之时,才会公诸于众。”

  “你不孝吗?”

  “养母享尽天年,临终前才把这件事情事告诉我。感其苦心,又感天下父母之忧虑,我就把药方熟记于心。”

  “原来如此。”宗四先是深深地看了花柳先生一眼,然后冲着瘸子程哈哈一笑说,“老磨,把药方收好,宝贵将来要是不孝,就拿药方是问。”

  送走花柳先生,瘸子程关了铺面,回到后院的房间里。温玉枝依旧歪躺在床上,油灯照耀下的倦容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瘸子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饿了吧?”瘸子程终于说,“我这就给你擀一碗软面条,滴上香油,再打两个荷包蛋。今天没顾上,明天买两只老母鸡,炖一大锅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说完这话,瘸子程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着一层泪光,心里就责怪起自己来。他知道,包括她一无所获的两回月子在内,他对她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体贴过、温暖过。老夫少妻,他其实也知道疼爱比自己小了十八岁的妻子,怪就怪在他的坏脾气,一遇关节就控制不住邪火,想骂也想打,所以他才决定把与他形影不离的枣木棍子弃之不用。手边没有了枣木棍子,打也只能用手打,手打没有棍子打得疼。

  吃罢晚饭,瘸子程跟妻子说起药方的事情。不料,妻子不以为然,轻轻笑了起来。

  “养了他,就别防备他,防也没用。他要是不孝,这药方兴许能叫他回心转意,兴许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晚上,瘸子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妹妹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来看他,怀里抱着一副崭新的木拐,打算把油坊里油磨的旧木拐换掉。他对妹妹说,旧木拐使唤起来顺手,新木拐使唤起来不顺手,任凭妹妹怎么说也不肯更换木拐。妹妹像她出嫁时一样漂亮,但却穿着一身他从没有见过的洁白、飘逸的衣服,活像一个腾云驾雾的神仙。面对他的固执,妹妹很生气,也很委屈,蹲在地上就哭,哭的时候还紧紧抱着她送来的木拐……拂晓时分,瘸子程被哭声惊醒了,侧耳一听,是宝贵的哭声。 。 想看书来

第四章(1)
彤云被逐出翠云楼这一天,恰巧是瘸子程第二个孩子夭折的日子。她站在翠云楼的廊台下,万念俱灰。想到自己的横痃隐疾已被大肆张扬,她想她纵是治愈了隐疾、做了暗娼也无人问津,就不寒而栗起来。想到自己被一贫如洗的父母出卖,而父母及其家人此后不久就一个不剩地被一场瘟疫夺去性命,她想她既无家可归了,就也无牵无挂了,便沿着斜街朝镇外走去。走着走着,想到自己在镇上举目无亲,纵是就地从良当牛做马也难以赢得一丝一毫的亲情与庇护,她就想到了黄土沟。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踽踽独行的身影。有的人为她的花容月貌感到赏心悦目,更多的人则为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感到不祥。走到南街口的范家戏园,她回头朝斜街看了一眼,然后就沿着一条土路径直东去。路的尽头连着黄土沟的土坝,土坝的南侧有一条岔沟,岔沟里长着几棵柿子树,柿子树上经常悬挂着外乡人的尸体,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她从油坊门前经过时,崔六六刚刚把瘸子程交给他的裹着几层破布的死婴放进黄包车底下的木箱里。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他抬头一看,正好和她打了一个照面。正像戏班的名角经常坐着黄包车出入包工院一样,翠云楼的姑娘也经常坐着黄包车出入包工院。她就坐过崔六六的黄包车,而且不止一次。于是,俨然熟人熟客,崔六六尚未说话,先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坐车吗?保准又快又稳还便宜。”

  她低下头,一溜快步就走了过去。崔六六弯下腰来察看察看死婴是否已经安放妥当,然后拉起黄包车,进三步退一步,踏着戏曲音乐中的锣鼓节奏,朝着南街口走去。看见范鄂生刚刚贴出来的海报前挤满了人,他凑上前去一打听,原来戏园今晚上演《赵氏孤儿》。他高兴坏了。他别无爱好,就爱看戏,最爱看的戏就是《赵氏孤儿》。

  他是一个快活的年轻人,由于他的快活异乎寻常,他所居住的小巷因他而得名,被人们叫做“六六胡同”。一间瓦房和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原本是单调和枯燥的,但他却像是拥有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事物,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好像从不知道什么是愁,什么是苦。他乐观的人生态度感动了斜街的男人,也感动了斜街的女人。和他比邻而居的姚秀珍决定免费为他作媒时,信誓旦旦,不给他撮合一个能叫他更加快活的的漂亮媳妇就绝不罢休。可是,他不但不领情,反倒语出惊人,居然叫一向大大咧咧、谈笑无忌的姚秀珍都羞红了脸。

  “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才叫快活。假如娶个漂亮媳妇也算快活的话,翠云楼和招商客栈的漂亮女人不都成了我的媳妇,我今天娶这个,明天就娶那个,花钱买快活嘛!”

  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他打算在人生道路上踽踽独行,并非不识人间烟火,只是知足常乐。事实上,谁也没有发现过他出入翠云楼和招商客栈的行踪。与许多同龄人不同,他从不涉足七荤八素的说书场,他只爱到范家戏园看戏。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没有去范家戏园看他最喜欢看的《赵氏孤儿》。就在这天晚上,住在基督教堂附近的黄包车工人胡四孩的家里发生了一个事件:胡四孩新婚不久的妻子杨翠婷在厕所里差点被一个壮汉*,杨翠婷的呼救声虽然惊动了一个名叫刘长风的警察,刘长风夺门而出直奔现场,但那个壮汉却还是逃之夭夭了。这个事件不胫而走,第二天上午就传遍了斜街。这是斜街有史以来的第一桩罪案,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无不忧心忡忡,似乎斜街从此以后就会失去往昔的安宁。

  警察的调查工作从翠云楼开始时,作为第一个出现在现场并且能够依稀辨认出嫌犯体貌特征的警察,刘长风率先走进了翠云楼。张玉娥大吃一惊。倒非警察不该到*院追查*犯,而是因为刘长风忠于职守的表现似曾相识。

  “你……”张玉娥吃惊地说,“你不钉门牌啦?!”

  “不钉门牌了。”刘长风老老实实地说,“官府的人说了,这家伙是一块榆木疙瘩,就叫他当警察吧,于是我就当了警察。”

  “你就是一块榆木疙瘩!”张玉娥嘲笑道,“要不,你查*犯怎会查到这里来呢?翠云楼要是藏着*犯,那可就邪了门儿啦!”

  “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刘长风继续老老实实地说,“局长说,喜欢在厕所那么邪门儿的地方*女人的人,除了自己家里,没准儿就喜欢藏在比厕所还要邪门儿的地方。局长又说……”

  张玉娥慌忙举起滚圆的胳膊,像挥舞旗帜似地摆起了手。

  “别说啦别说啦!”她求饶似地说,“你再说,我也成了榆木疙瘩了。”

  警察的调查工作把人们的心里弄得乱糟糟的,加上斜街的菜市熙熙攘攘,谁也没有注意到崔六六一系列异乎寻常的举动。

  崔六六没像往常那样拉着黄包车去火车站招揽生意,而是到菜市上转了一圈,除了一篮子蔬菜,还买了一块猪肉。然后,他舍近求远,从另一家粮行买了平时很少享用的洋面,而且一买就是整整一袋。他身高力壮,用一条麻袋把洋面裹得严严实实,往腋下一夹就回了家。菜市即将散去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花柳先生面前。谁也不知道他从花柳先生那里开了什么药方,也不知道他没从春生堂出来之前就塞到包袱里的都是些什么药。从早到晚,对他垂着脑袋跑来颠去、身后却没有跟着黄包车这一最为反常的情形,人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第四章(2)
发生*案的第二天对姚秀珍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日子,因为警察在黄土沟里的窑洞里生擒包括*犯在内的三个负案在逃的匪徒的同时,她却给三个外乡人的女儿找到了婆家。她从丈夫胡兆春卖炒凉粉的摊位上回家做饭时,脚步格外轻快。从崔六六门前路过时,由于闻到了浓烈的熬煮草药的气味,脚步才变得迟滞起来。后来,怀着疑惑,她索性回到崔六六的门前。

  “怎么啦,六六兄弟,病啦?”。

  “受凉了,胡嫂,”崔六六在屋里说,“正发着汗呢。”

  “你昨天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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