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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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鸭绿江-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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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发茬儿像猪鬃一样蓬松黑硬的头探出来,一双惺松的睡眼一旦看清了月下的一切便缓缓睁大,粗犷的面孔像一头睡狮,呆住了。只一瞬间,九住就灵活地从窗口跳出来,双手钳住灵芝,来不及细看,就把她紧紧地贴在了心口上。他的胸膛滚烫滚烫,结实的肌肉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泽,他们仿佛经历生离死别,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痛痛快快地搂在了一起。
  东屋传出九住娘不确定的疑问:“谁呀?”九住伸手到窗内抓了件衣裳,裹着灵芝,慢慢绕过院当中的碾盘,然后撒腿朝后山跑去……
  他们气喘吁吁跑到一棵百年生的油松树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九住拼命亲吻着灵芝,在她的眼睛、脸、头发、脖子上印下了无数发烫的热吻,她的后背湿漉漉的,浸满了冷汗,浑身直打哆嗦。悲伤和绝望压迫得他们透不过气来,狂吻过后,灵芝哭起来:“……他,他……是个瘫子啊……”
  九住瞪着惊诧的眼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灵芝继续贴心贴肺,像对亲人一样委屈地哭诉:“他的腿是软的,胸脯子薄得像一张窗户纸,整天不见太阳,眼珠子是黄的,连胡子都是黄的,完了……我的妈呀,我这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了……”见九住只喘粗气不说话,灵芝继续悲伤地对心上人描述着她的男人:“他的手冰冰凉啊,没有多少热乎气儿……天天躺着,只有眼睛会动,什么都不能干……连说话都使不上劲儿呀……”她更紧地贴在面前滚烫有力的肉体上,九住粗大的喉结嚅动着,一双眼睛喷着烈火。灵芝的泪水被月光映得发亮,黄澄澄的在眼眶里轻轻颤动,见九住不说话,她生气地用结实的双手捶打着他,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我这一辈子……完啦……我的妈呀!”
  九住仰望月光,凝神思想,最后他紧紧地握了拳头,下定了决心,目光投下来,久久地看着灵芝。他的眼睛里埋藏着蓬勃原始的欲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这欲望因生长得无遮无拦,更见自由和骁勇。突然,他狠狠地示意灵芝,撕扯着她的衣裳,灵芝的身体含羞草一样闭合了片刻,便情不自禁地会意打开,热烈地迎合上来。他们像两棵生长在野地里的春藤,紧紧缠绕,热烈攀缘,又像两个激情勃发的野兽,在天地间厮掳起来。深秋的夜晚,一切都在慢慢向严冬过渡,山野含蓄,大地透着微微的凉气,一脚踏上去,甚至落叶都湿溻溻的,可是他们年轻,年轻的身体里正燃烧着爱情,在火焰里,他们甚至感到冰块儿都是热的。
  九住剥光了灵芝新婚的夹袄,她饱满的乳房,浑圆*的身体顷刻裸露在了月光里。月光皎洁,灵芝的乳峰投下浓重的阴影,肌肤寸寸簇新,肉体的饱满和鲜灵更加一览无余。未来在不远的地方眨着迷茫的倦眼,而身体被唤醒后的欲望却排山倒海。和与生俱来的欲望相比,肉体此刻像两片无力的秋叶,正身不由己地向纷纭离乱的人间迅疾坠落,带着两小无猜的相知和亲爱,他们*的身体紧紧相拥着陷入更深的落叶丛中,水一样绝望地渗透到了一起。落叶被他们的疯狂翻滚卷扬起来,又轻轻落下……灵芝像一朵带露的鲜花,在落叶丛中绽开了初放的花蕾……
  疾风暴雨的疯狂之后,他们慢慢平静下来。落叶在身边静静地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味道。灵芝把完整的身体献给了心上人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月亮在深海一样的天幕上慢慢行走,毫不畏惧地走到一片乌云里,大地暗下来,很快,月亮又从乌云里钻出来,朗朗的月光一下子洒得遍地都是。灵芝的指甲让月光映得饱满发亮,闪着珍珠一样的光泽。她轻轻摸索着身边的九住,摸到了九住的脸,他的脸上胸上滚动着饱满的汗珠子。灵芝是女人,女人哪怕最高兴的时候都是现实的,她又哭起来。九住任凭灵芝抽泣了一会儿,把嘴凑到灵芝耳边,紧紧搂着她,蛮有把握地低声说:“别哭!”他把沙沙的气流吹到心上人的耳朵里,很庄重地说出思想了很久的话:“别哭了,咱们走!”
  

《寂静的鸭绿江》4(2)
灵芝止了哭,一骨碌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到哪去?”
  九住坚决地说:“到外乡去!”
  “干啥?”
  “扛活、逃荒、要饭!”
  灵芝呆想了一会儿,把沾满了泪水的脸蛋儿紧紧贴在九住身上,更加绝望地痛哭起来:“我妈把赵家的彩礼钱都花啦……豁子媳妇也定下了……”空气里饱含了更多的水雾,像蘸了冷水的纱布向人身上蒙过来,又沉又凉。
  九住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湿泥地上,“是不是就没办法了呢?”
  灵芝感到了冷,绝望地吞着泪水说:“有办法你还会等到今天吗?”
  九住一高跳起来:“我不信!我有的是力气,不怕出力!等我出去扛活挣了钱,一定把你赎出来!”
  这是一个荒凉的理想,但此刻荒凉也足以暖人,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走投无路地痛哭起来。
  大清早,李摇环家就来了客人,赵一普和妻子扎着新绑腿,穿着青夹袄,走出一身汗,像两只热气腾腾的芋头来到了媒人家。赵一普直到进了院子仍气得直哼哼。
  五分钟后,灵芝妈也低眉顺目,理亏愧怍地坐在媒人家的炕沿上,李摇环种马一样一步一大跨在地上对两家说和着:“小孩子的事,过一会儿就好啦!”
  赵关氏胆怯地坐在丈夫背后,由赵一普唱着独角戏。
  赵一普气急败坏地刚刚坐下又站起来,对灵芝妈叫道:“……亲家,能这样吗?你知道,为娶你闺女,我出了多少血?你各村访听访听,有没有我赵家这么大方的人家?两铺两盖的镶边儿行李,四套衣裳——两单一棉,外加一套夹袄子,怎么?我赵家把心都掏出来了,还换不来她的真心?她过门没到两天就往娘家跑,这是什么家风?她这一跑,我的钱不是打了水漂了吗?不错,姑爷的腿是不好,有一点小毛病,可是心灵着呢!他认得字,会写对子,在村里写写画画也是门手艺,还有我这家底儿,以后还会饿着你闺女吗?”
  灵芝妈低着头,满脸羞得通红。毕竟人穷志短,为了儿子,她只得硬下心来舍了闺女。豁子媳妇下个月就要过门。媳妇比豁子大六岁,之所以给豁子娶个大媳妇,为的是她能早早生养,为曲家传宗接代。
  李摇环收了赵家媒金,也替赵家愤愤,见灵芝妈不说话,便帮着赵一普声讨灵芝妈说:“嫂子,灵芝这么做事可就不是个好闺女了,咱不能骗人家的钱财呀!她要是回来了娘家可不能留呀,做妈的这个时候可要好好教导她,咱鹿染撒贝村从来没有听说哪家闺女结了婚收了彩礼还往娘家跑的,绝不能让她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灵芝妈红着脸说:“是哪是哪!别说姑爷还喘气儿,咱村王三姑娘嫁个公鸡还过了一辈子呢!死后上了县志,知县还给家里送了匾。”
  赵一普见亲家跟他站在一个立场上并不护短,噎在胸口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他拿大手捋了捋胡子,又拍了拍炕沿沉痛地说:“亲家啊,我儿子不是公鸡,你闺女嫁过来她不吃亏呀!在响水村,要找出我赵家这样的人家,怕是难哪!老婆子你说是不是?”
  赵关氏连忙点头,对灵芝妈说:“亲家,是哪!掏心窝子说话,我家不穷。”
  赵一普得到声援,出气儿更加粗壮:“我赵家在村里好歹是一方地主,我不好旁门左道,一门心思过日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把日子过成响水村独一无二的户头!就要把赵家过成响水村头一户书香门第!我和老婆子这一辈子一共养了四儿四女八个孩子,眼下就活下这五个。要说这五个孩子里面,文晖是个尖儿,他打小就爱认字儿,终于念了大书,那年红榜贴在县城东门口,文晖他排在第一名,把半个县城都照得通亮……”
  赵关氏也回忆起了那一天,激动地插话说:“那一天老头子哭啦,全家都哭啦……”
  赵一普跺跺脚:“我一使劲儿,在祖坟上放了三个炮仗。亲家,想想吧!我赵家是个出了状元公的人家,赖吗?不赖呀!你再算算细账:文晖已经像一只金凤凰出了飞儿,还能再回到这山窝子里来吗?不能啦!他日后是要在奉天安家的,家产他是搬不走的。我和老婆子像老骡子老马,不停手脚地干活,攒下的家底儿是能带进坟墓里还是能给了闺女?都不能!这些家底儿都是儿子的,也是你闺女的!”
  

《寂静的鸭绿江》4(3)
李摇环垂涎地帮腔说:“那可是好大一份家业呀!到哪里找这么一户好人家?”
  赵一普受用地挺了挺胸膛:“要说她女婿,腿有毛病可是长相不赖,当年也是个腿脚麻利的好孩子,是我这老鬼忘了插窗销子,他栽到了窗外,把个能跑能跳的孩子活生生作践成了这个样子。亲家,我这心哪,自从孩子腿残了那天起就一刻也没有好过,我这一辈子就是攒个金山留给他都抹不去我心头的悔!你说,我能亏待他们两口儿吗?都是自个儿的孩子!”
  灵芝妈受了感动,连连说:“是呀是呀!”她和赵一普换了个位置,蹭到赵关氏身边,悄悄握住了赵关氏的手,亲家真的连筋连肉儿地亲香起来。
  气氛缓和下来,赵一普擦了擦汗,李摇环见机急忙给他装了一袋烟,点着了自己先礼貌地吸上一口,吐出一股青烟,然后擦了擦紫铜烟嘴儿,把烟袋递给客人,赵一普迫不及待地接过,深深吸了口烟,表情更加和缓下来,继续发自肺腑地对灵芝妈说:“亲家,你拍拍良心问问自个儿,你要的彩礼真不少啊!我一听要的彩礼数,浑身都疼起来,就像有人从我身上抽下来一根肋条,夜里我浑身疼得睡不着,嗯,睡不着。可是亲家,我少给一样儿了吗?没有,我按着你要的钱数一分不少地送来了!我为儿子娶亲不含糊……亲家,过日子各有各的套路,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可你记着,闺女无论怎么好,都是赔钱货,留她们在娘家多待一天,就是为了把赔出去的钱再赚回来,要知道她们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粮食呀!我就不怕人家说我待闺女太苛,怎么也要在她们出嫁前榨出二两油来,然后用这钱供儿子读书!儿子是骨头,闺女是肉,肉割扔了不心疼,可骨头是要一辈一辈传下去的呀!”
  这话说到灵芝妈的心坎上,她被亲家的演说打动了,灵芝的婚事给她内心带来的不安和悔愧已被心肠上的坚硬悄悄取代。她嚅动着薄薄的嘴唇对赵一普说:“说得对,亲家!说到底闺女是人家的人哪!”
  赵一普来了劲儿,靠近正题:“我这两个儿子,别看文晖上学堂要花钱,可这钱花出去了总算还有指望,日后他光耀了门楣,钱会不长腿地跑回来;可文举娶亲这钱哪,就算是砸到死坑里了……”
  李摇环忙咧开抽烟熏紫了的厚嘴唇亲热地说:“唷!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日后你赵家抱了孙子,你说是谁占了便宜?还不是赵家!”
  赵一普眼神游移地笑了笑,不回避主题地说:“她要是守在我文举身边,侍候他到老,我赵家添人进口,也算是占了便宜,可她跑回了娘家,我赵家的犍牛和毛驴就算跳到了江里,还没听个响呢,就没了!天下没这个道理!亲家,天下没这个道理!我的钱也不是江水潮来的!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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