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内篇四 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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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四 人世间-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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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解】
    
    《人间世》的中心是讨论处世之道,既表述了庄子所主张的处人与自处的人生态度,也
揭示出庄子处世的哲学观点。
    
    全文可分为前后两大部分,前一部分至“可不惧邪”,以下为后一部分。前一部分假托
三个故事:孔子在颜回打算出仕卫国时对他的谈话,叶公子高将出使齐国时向孔子的求教,
颜阖被请去做卫太子师傅时向蘧伯玉的讨教,以此来说明处世之难,不可不慎。怎样才能应
付艰难的世事呢?《庄子》首先提出要“心斋”,即“虚以待物”。再则提出要“知其不可
奈何而安之若命”,第三提出要“正女身”,并“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归结到一点
仍旧是“无己”。第二部分着力表达“无用”之为有用,用树木不成材却终享天年和支离疏
形体不全却避除了许多灾祸来比喻说明,最后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便是整个第二部分的结语。前后两部分是互补的,世事艰难推出了“无用”之用的观点,
“无用”之用正是“虚以待物”的体现。“无用”之用决定了庄子“虚无”的人生态度,但
也充满了辩证法,有用和无用是客观的,但也是相对的,而且在特定环境里还会出现转化。
    
    【原文】
    
    颜回见仲尼①,请行。曰:“奚之②?”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
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③;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④,
民其无如矣⑤。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⑥,乱国就之⑦,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
则⑧,庶几其国有瘳乎⑨!”
    
    仲尼曰:“!若殆往而刑耳⑩!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11)。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12)!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13)?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
也(14);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且德厚信矼(15),未达人气(16),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
暴人之前者(17),是以人恶有其美也(18),命之曰菑人(19)。菑人者,人必反菑之,
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20),恶用而求有以异(21)?若唯无诏(22),王
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23)。而目将荧之(24),而色将平之(25),口将营之(26),容
将形之(27),心且成之(28)。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
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29),纣杀王子比干(30),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
(31),以下拂其上者也(32),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33)。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
枝、胥敖(34),禹攻有扈(35),国为虚厉(36),身为刑戳;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
(37)。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
若必有以也(38),尝以语我来(39)!”
    
    【注释】
    
    ①颜回:孔子的弟子,姓颜名回字子渊,鲁国人。仲尼:孔子,仲尼为字。孔子与颜回
的这段谈话完全出自假托。
    
    ②之:往。
    
    ③独:专断。
    
    ④蕉:草芥。
    
    ⑤如:往。“无如”意思是没有归往的地方。
    
    ⑥去:离。
    
    ⑦就:趋赴,前往。
    
    ⑧以:用,根据。则:准则,办法。
    
    ⑨庶几:也许可以;含有希望的意思。瘳(chōu):病愈,这里指国家恢复了元
气。
    
    ⑩殆:恐怕,大概。刑:遭受刑戳。
    
    存:存立,这里指道德修养的建立。
    
    暴人:施政暴虐的人,这里指卫国国君。
    
    荡:丧失,毁坏。所为:讲作“……的原因”。
    
    轧:倾轧。
    
    矼(qiāng):坚实、笃厚。
    
    人气:犹言民情、民心,与下句的“人心”意思相近。“未达人气”、“未达人心”,
意思是未能得到人们广泛的理解。
    
    绳墨:喻指规矩、规范。术(術):通作“述”。一说“術”字是“衒”字之误,卖弄
的意思。
    
    此句就上下文意看很难串通。一说“有”字乃是“育”字之误,讲作“卖”,即“鬻”
的意思。其:己;三人称代词变用为己称。
    
    命之:名之,称谓它。菑(zāi):“災”字的异体,“災”字今简化为“灾”。
    
    悦:喜好。不肖:不像,这里指不学好。
    
    而:汝,你。
    
    唯:只。诏:告,这里指向卫君进言。
    
    王公:指卫君。乘:趁;“乘人”就是抓住说话人说漏了嘴的机会。一说讲作借助国君
的威势。捷:形容言语快捷善辩,不让说话对方有喘息思考的机会。
    
    荧(yíng):眩,迷惑。
    
    色:脸色。平:平和。
    
    营:营救,这里指用言语自我解脱。
    
    容:容颜、态度。形:显露,表现。
    
    成之:以之为成,把对方的作为加以认可。
    
    桀:夏代最后一个国君,素以暴虐称著于史。关龙逢:夏桀时代的贤臣,因直言劝谏而
被夏桀杀害。
    
    纣:商代最后一个国君,史传又一个暴君。比干:商纣王的庶出叔叔,也因力谏而被纣
王杀害。
    
    下:下位,居于臣下之位。伛(yǔ)拊(fǔ):怜爱抚育。人:人君的省称。
    
    拂:违反。上:居于上位的人,这里指国君。
    
    修:美好,这里专指很有道德修养。挤:排斥。
    
    丛枝、胥敖:帝尧时代的两个部落小国的国名。《齐物论》中有宗、脍、胥敖之称,
“丛枝”疑即“宗”、“脍”,姑备参考。
    
    有扈:古国名。
    
    虚:墟所,这个意义后代写作“墟”。厉:人死而无后代。
    
    实:实利。已:止。
    
    有以:有所依凭。
    
    以语我:把它告诉给我。来:句末语气词,表示感叹。
    
    【译文】
    
    颜回拜见老师仲尼,请求同意他出远门。孔子说:“到哪里去呢?”颜回回答:“打算
去卫国。”孔子说:“去卫国干什么呢?”颜回说:“我听说卫国的国君,他正年轻,办事
专断;轻率地处理政事,却看不到自己的过失;轻率地役使百姓使人民大量死亡,死人遍及
全国不可称数,就像大泽中的草芥一样,百姓都失去了可以归往的地方。我曾听老师说:
‘治理得好的国家可以离开它。治理得不好的国家却要去到那里,就好像医生门前病人多一
样’。我希望根据先生的这些教诲思考治理卫国的办法,卫国也许还可以逐步恢复元气
吧!”
    
    孔子说:“嘻!你恐怕去到卫国就会遭到杀害啊!推行大道是不宜掺杂的,杂乱了就会
事绪繁多,事绪繁多就会心生扰乱,心生扰乱就会产生忧患,忧患多了也就自身难保,更何
况拯救国家。古时候道德修养高尚的至人,总是先使自己日臻成熟方才去扶助他人。如今在
自己的道德修养方面还没有什么建树,哪里还有什么工夫到暴君那里去推行大道!
    
    “你懂得道德毁败和智慧表露的原因吗?道德的毁败在于追求名声,智慧的表露在于争
辩是非。名声是互相倾轧的原因,智慧是互相争斗的工具。二者都像是凶器,不可以将它推
行于世。
    
    “一个人虽然德行纯厚诚实笃守,可未必能和对方声气相通,一个人虽然不争名声,可
未必能得到广泛的理解。而勉强把仁义和规范之类的言辞述说于暴君面前,这就好比用别人
的丑行来显示自己的美德,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害人。害人的人一定会被别人所害,你这样
做恐怕会遭到别人的伤害的呀!况且,假如说卫君喜好贤能而讨厌恶人,那么,哪里还用得
着等待你去才有所改变?你果真去到卫国也只能是不向卫君进言,否则卫君一定会紧紧抓住
你偶然说漏嘴的机会快捷地向你展开争辩。你必将眼花缭乱,而面色将佯作平和,你说话自
顾不暇,容颜将被迫俯就,内心也就姑且认同卫君的所作所为了。这样做就像是用火救火,
用水救水,可以称之为错上加错。有了依顺他的开始,以后顺从他的旨意便会没完没了,假
如你未能取信便深深进言,那么一定会死在这位暴君面前。
    
    “从前,夏桀杀害了敢于直谏的关龙逢,商纣王杀害了力谏的叔叔比干,这些贤臣他们
都十分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而以臣下的地位抚爱人君的百姓,同时也以臣下的地位违逆了他
们的国君,所以他们的国君就因为他们道德修养高尚而排斥他们、杀害了他们。这就是喜好
名声的结果。当年帝尧征伐丛枝和胥敖,夏禹攻打有扈,三国的土地变成废墟,人民全都死
尽,而国君自身也遭受杀戳,原因就是三国不停地使用武力,贪求别国的土地和人口。这些
都是求名求利的结果,你偏偏就没有听说过吗?名声和实利,就是圣人也不可能超越,何况
是你呢?虽然这样,你必定有所依凭,你就试着把它告诉我吧!”
    
    【原文】
    
    颜回曰:“端而虚①,勉而一②。则可乎?”曰:“恶③,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④,
采色不定⑤,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⑥,以求容与其心⑦,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⑧,
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⑨,外合而内不訾⑩,其庸讵可乎(11)!”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12),成而上比(13)。内直者,与天为徒(14)。与天为徒
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15)。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16),蕲乎而人不善之
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17),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
(18),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19),是之谓
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20);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
然者,虽直而不病(21),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
法而不谍(22),虽固亦无罪(23)。虽然,止是耳矣(24),夫胡可以及化(25)!犹师
心者也(26)。”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27)。”仲尼曰:“斋(28),吾将语若!有心而
为之(29),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30)。”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
者数月矣(31)。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32)。”回曰:
“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33),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34)!听止于耳(35),心止于符(36)。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37)。虚
者,心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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