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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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系列作品-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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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就这样弹奏下去,忘了疲倦,让流浪者回到家乡的树荫,绝望的兽跑回原野放歌。
  我们用同样的曲子迎接诞生,接受死亡。
  当这个梦占据耳朵,听到的声音更浑厚;它镶嵌眼眶,看到的美丽更辽阔;当梦膏了唇,我们发出大音。
  从关怀的心开始,永远无法独立于人世之外,我们欢心领受生命的任务,忘了疲倦。
  

性情中人
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如果一大早出门,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谈话内容、声调、姿态如出一辙,大家都是模子印出来的人,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我想,人生这座舞台还值得观摩,有一部分吸引力来自于人的演出。每个人都有一本唱词,时而悲调,时而乐歌。有人在角落饮泣,同时有人在另一隅欢唱;世界不会同时喧腾,也不会同时绝望。忧伤的人虽然悲凄难忍,但闷头一想,还好只有我在哭,别人尽情吟诵他们的喜,我尽力演出我的悲,风雨与晴朗同台。也许,每个人手中的唱本都大同小异,可是时空不同、性情迥异,我的低调在别人口中变成悠扬,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先天遗传与后天环境的确初步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与性情走向,然而,同等成长环境的孪生兄弟有时也出现南辕北辙的发展,这又牵涉到教育与经历不断累积而进行融合的变化过程,血缘的决定因素渐渐淡化。
  因此,当我们指称某人是性情中人时,必定包括了对他人格风范、性情基调以及生命态度的赞美。他善于编理通过他身上的每一次变动,提炼加之于他的每一次考验,逐渐建立自己的人生哲学,在日趋僵化的都会面目中,释放独特的悲情与欢愉。
  这种人有一共同特色,就是任真而不任性,真率而非轻率。他既能尊重群体组织,又能适切地散发个人情调;与其说他情感丰富,不如说以理智渠道放纵情感波涛。
  当然,跟这种人做朋友,有时也挺麻烦的。他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标价高得令人咋舌,害你感动得快哭出来了,赶快回请他吃大餐,他剔着牙慢悠悠地说:“其实两百元的礼物不值得你这么破费!”
  “啊!不是两千元吗?”
  “不!我嫌它便宜自个儿添了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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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紫微斗数、命相卦理都提到“贵人”,但没提他长什么样子。
  这么说,男女老幼、贫富贵贱都可能成为“贵人”。有心两肋插刀或无意之间行举手之劳的人也可能成为我们生命中忽然出现的助缘。那么,每个人都具有“贵人”双重身份,被资助或莫名其妙地成为他人的吉星。
  我喜欢这样的人际关系。它意味着我们不可势利地对周遭人物分级,因为被你列为劣级的某个人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件事中发挥作用,甚至扭转颓势。虽然未来的故事谁也不能推测,但预先心存感激应是好事。实言之,人生一场,帝王将相不比我高贵,贩夫走卒也不比我卑微。人,就人性的深层结构而言,一律平等,不同的只是外相,一袭黄袍或蓝褛布衣之别。黄袍之身,可能比别人多了优渥环境与机运;流落街头的,也是人,流落并非他生来愿意如此。
  但是非常明显地,带着功利色彩的社会价值体系已经替芸芸众生分等级,像果农替水梨分级一样,从面貌、穿着、配饰、名片、居所、学识、经历……划分“特优”、“优”、“中级”、“劣质”,价钱当然相差悬殊。我们从小熟练比大小、比高低、比长短的游戏,然后很聪明地用这套度量衡划分人,也被人划分,这已成为我们在现代社会中的求生守则之一。然而,任何一种度量衡如果离人的“悲悯天性”愈来愈远,绝对不是最好的。
  那些固执地握着功利价值尺寸的人,有时我替他们惋惜,他们仰赖了不可仰赖的却不自知。手掌中的荣华富贵自有其方向,功名利禄从十方而来亦将向十方散去,拥有的只是“短暂片刻”。明白这一点,当荣华富贵凝聚在身上时,自会急如星火地布施出去,世间的功德打比方说,拥有一碗水时解他人之渴与拥有一池水却独泳其中,哪个大呢?富而不知“种福”是真的贫,贫而“种福”才是富贵吧!
  所谓有贵人相助,我想是因缘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施行了对人的诚恳与尊重,才替自己种下了将有贵人相助的可能。好比种树,曾经下苗,将来绿树成荫。
  贵人,指自己。
  

情绳
像一条柔韧的绳子,情这个字,不知勒痛多少人的心肉。
  又像深山崖壁的一处泉眼,在某一场丰沛雷雨之后,山内的树、湖床、石渠与崖壁仿佛受了感动,竟互相对应起来;雷雨在几天前停了,雨水却沿着这条对应的小路,淙淙地从泉眼流出。一切生动起来,有了滋润的活力,耐冷的翠苔与露宿的花草,纷纷在渠道的两岸落脚,装扮了深山一隅,也义无反顾地往平原的人世行去。
  我们有了情,意谓着参与人世的开始。情,需要相互共鸣、呼应,才能更雄壮。一个幽禁在孤独花园里的人,他固然有情却无法实践情,他的歌吟缺乏回声,哀歌听不到响应,情,恰好掘成一口井,渐渐自埋了。
  有情虽然可喜,但必须会用。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绳能救起溺水者,也能绕颈取人性命!当我们用情,常预期别人应给予同等重量的回报。给爱,得爱;布义,得义。如果收受的双方能共同实践情字所蕴涵的精神,那是世上殊缘。但更多时候,世事无法圆满。给予太重却无法回收,或意不在此,他人又源源用情,造成两难。若是前者,用情的人体会他人无法回应的艰难,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或可免除怨怼;后者,亦是如此。用情而不知进退、节制,反而带给自己及对方苦恼,则属滥情了。
  世间儿女私情,常在不知善用的情况下不断粉碎,衍生怨恨;一条情绳打了死结,有时毁了别人,有时勒死自己。就算侥幸活下来,胸中的死结却解不了,转而恨这人世,为何独独给他苦头吃!其实,每人手中的情绳都代表着试炼的开始,我未曾听闻滚滚红尘里有人不为情苦、情困的,我们若执念于“苦”字,则不能渐行体会情绳要带我们往人格淬炼的旅程去,通过一道道结、一次次解,绳更坚韧、绵长。则此时的绳是前绳又非前绳,若灯下检视其来龙去脉,会发现过往那一道道痛不欲生的伤心事都已编入绳的肌理,坚强了它、延长了它。那么,我们应该合掌感恩昔日情厄,它们成就了这条大绳。
  常听人议论,宗教里的修行者“无情”,其实,浩瀚人世哪只有儿女私情一桩呢?修行者不仅有情,而且多情;不仅多情,更懂得用情。一般带发彩衣的人,也不能走避这条修行路。毕竟,情必须埋入现实的泥土里萌发、结果,那丰美多汁的果子合该与众人分享。
  若我们在静夜里,闭目冥思,欢喜自己手上拥有难能可贵的情绳,那么天明之后,不妨带它到荒凉山崖,一手一结编起来,把自己编成一座绳桥!
  

原乡
每个人心中总有一块土地,是他终生溯洄以求的。称它是故乡也好,是梦土也罢,这条归乡路不是长夜漫漫、更行更远,就是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名字,只是脑海里一处花卉争艳的安静小镇。人的尊贵与悲哀,都在寻求的过程里一再叠唱。
  战争与*逼得大批人民逐水草而居,这是生不逢时,不可抗逆。然而,即使是太平盛世,生命一旦进入萌芽阶段,年轻孩子动不动就要挥别乡土。社会是一个有机复合体,自然会出现富裕与贫穷、文明与原始等差异;人向往富裕与文明,也是这复合体运作之下的结果。它需要不断地有新血带给它活力,也不断地改变了这些人的面目。年轻人只要十多年时间,不难在荣华之都建立一个家,挣得一席社会地位。然而,这也注定了他永远回不了父母的家。哪怕台北到花莲随时有列车来回,台东到兰屿也有小飞机,可是,除了一年几次探亲,回得去吗?
  另一种乡,却是无亲可探的,甚至不曾见过。它只是一处魂牵梦系之地,连地名都还没有取。到底哪里像“祗树给孤独园”呢,还是迦南美地?像夹岸桃花数百里的桃花源呢,还是充满笙歌与醇酒的奥林匹斯山?连自己也不知道。宗教与文学不断营造梦土吸引人的灵魂,可是现实社会又不断以柴米油盐拉扯人的肉身。现世乡梓已经很难回得去了,心中的梦土又风雨飘摇。无怪乎人愈老,叹息的时候愈多,也只有愈老,才知道不能解的情结比唾手可得的快乐还长。
  回不去的原乡当然不是美事,美的是把人生当成半途。
  

夜鸣
入了夜,莫名的声音在耳边回旋。
  不止一种,有的近在咫尺,有的仿佛从远处溪畔发出,拿我的耳朵当回音谷。近的是风吹动树叶,枝叶反拍窗户,还夹带一只巡逻中的蚊子;远的大约是数种不知名虫子齐声合鸣,一阵蛙、一阵蝉,再来就超乎我的理解了。
  格列弗漂流到陌生国度,醒时发现数不清的小人儿爬到身上牵绳打结,此时的我闭眼养神,也觉得夜声像无数身手矫捷的小人儿,拖出最好的绳子绑我;仿佛怕我入睡后耽溺于绚丽梦境,不愿再回到世间来。眼闭着,心却清澈见底,竟有着不染尘埃的平静,随着忽远忽近、时而喧哗时而低吟的声音起伏着,渐渐忘却所隶属的时间、空间,慢慢模糊了自己是一个平凡人的意识——很多细微滋味是在忘记自己是个人的时候才感受得到。夜鸣,乃季节的喉咙,抚慰着被世事折腾过度的灵魂。
  在白昼,我们也常用声音安慰他人——当然,有时反而助长对方的骚动。比起夜声,人的声音太喧嚣了,七嘴八舌争着发言,愈说愈激烈,分不清谁是倾诉者、谁在聆听,甚至言说之后,惹得心情更低迷、情绪坠落谷底;这是因为人的交谈惯性常为了围堵出明确的人事情节,而逐步缩小范围,甚至钻入牛角尖的缘故。不像自然界声音,一阵微风、一粒果子坠地、雨滴弹奏溪流或一只不眠晚蝉朗诵星夜,都令听者得到舒放的自由,不知不觉往辽阔的远方冥游——仿佛墙壁消失了,屋宇不存在,喧嚣的世事从未发生,人只是自然界的一块回音石,在夜声中闪闪发光。
  天亮时,众声沉默。虫子们噤声了,大概它们知道,再宽广的音域也比不上人的一张嘴吧!
  

解语
据说,常对身旁的植物说点好话,或以欢愉的心情投以微笑,它便长得茂盛;若天*气款待,家里又三天两头掼碟子、哭闹不宁,再好养的植物也会痛不欲生,无缘无故死了。
  这种说法灵不灵,有待查证,却也不无几分道理。人与自然、四季,本就有“亲密的联系”,在季节默默地推移中,人与万物也默默地互动着。遇壮丽山川,则胸襟辽阔;邂逅一条溪流,难免哼一曲古谣,陪它散步;看到山野里开了红茶花,好像一棵“喜”树,也会逢人就讲,多年后,在记忆的转角想起来,禁不住再称赞一回,仿佛那树一直如此,茶花开了也不会谢。
  人既然多情,植物焉会不知?捧一株盆树或藤蔓回家养着,光线、空气、水分、泥土的改变使它知道换了新家,它在努力适应新环境之时,也慢慢学会辨识新主人的脾气。“三天浇一次水,不必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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