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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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旧事-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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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仗打到此时,红毛毫发无损,但是水师已折了二三十条小船,六七条大船。鼓浪屿处停泊的商船,也被红毛一把火,烧掉了七八十条。如此败绩,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只是李一官不过是个小小的水手,仗打得如此窝囊,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战败的责任,如何是算不到他的头上,此刻还能完整活着,李一官便已心满意足。所以,他完全不打算乘机做些什么,或是挽回些什么。其实,对于福建水师,李一官实在是有些心冷了。

  若非刘英到来,李一官这份自保的打算,只怕也没什么麻烦。如此,他纵然不能立下什么功勋,至少,他也不用冒险。可惜,刘英的出现,打碎了李一官的如意算盘。战败的责任,李一官可以毫不在乎,但是刘英不能!刘英是张嘉策身边的人,他十分清楚,若这样下去,张嘉策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眼看着远处的红毛,已在调转船头,打算撤退了。打了一天,福建水师损失惨重,而红毛却一船未失。如此的结果,无论如何是无法交代的!方才在甲板上,刘英心如死灰。他的船沉了,张嘉策败了。他闭上双眼,便是那一张张被炮火撕碎的面庞,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一幕惨状,他甚至看到自己被枭首示众的一幕。

  不过,妈祖娘娘似乎并未完全抛弃他。正当刘英心灰意冷,准备迎接朝廷问罪之时,他偶然间看到,不远处的一条红毛船居然出事了!

  福建沿海风向多变,往往几个时辰的间隔,风向便全然不同。或者是天意,便在刘英刚刚爬到李耀的船上,海上的风向渐渐变了!原本的偏东风开始减弱,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一半个时辰就会转为偏西风。此刻,他们处在红毛身后,风向转向偏西,对他们并无直接的好处。但是,风向转变,却引起了红毛的混乱!

  开战以来,红毛虽然战果颇丰,但是毕竟有些疲惫了。他们将福建水师杀的溃不成军,但是天色已晚,他们的位置也已经处在了下风。所以,红毛眼见风向有变,便打算见好就收,全身而退了。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场顺风仗,红毛本来打得顺利,谁知打到最后出了问题。便在红毛调转船头,准备离开的时候,跑在最后面的一条单桅帆船出现了混乱。在转向的时候,她居然同身旁的一条三桅炮船碰在了一起,当下便将自己的首斜桁折断了!

  那红毛船说是单桅帆船,其实,在主桅之外,船头尚有一根斜桁。船上的风帆,便是密密麻麻挂在它与主桅之间。这条红毛船的船艏斜桁折断,那混乱的帆索,立刻将船帆搅得一塌糊涂。而断裂的桅杆,却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地弧线,然后,如刀子一般,划烂了尚存的帆布。片刻之间,那条红毛船便失去了动力,成为一只待宰羔羊!

  刘英看到的,正是如此一幕!刘英敏锐地看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也是张嘉策最后的机会!刘英的座船被红毛炸得七零八落,但是凭着脚下的这条八桨船,他相信自己仍然能够有所作为。于是,刘英拼着最后的气力站起身来,接管了这条不起眼的八桨快船。他要为张嘉策,为自己,以及死难的弟兄们做些什么!

  “杀!”

  李一官的两声怒吼,重新鼓起了自己的血性,也点燃了李忠、林福、张弘等人的杀气。刘英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挥舞着手里的鼓槌,“咚咚咚咚”敲了起来。李忠和陈勋,则摇着绞车升起了风帆。

  便见那大海之上,一条渺小的八桨快船,从一片火海里突出,如离弦的利剑一般,向着里许之外的那条红毛船,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发现这条红毛船的,不止刘英。张嘉策,王梦熊,几乎海上所有的战船都注意到了。一日的战斗下来,水师损失惨重,而红毛毫发无损,这是谁也无法容忍的事情。先前还在表演闹剧的水师官兵们,也是逐渐红了眼睛。为了他们自己的荣誉和性命,拼了!

  与此同时,所有的红毛船,也都注意到了这一变故,以及这条急速靠近的八桨船。当福建水师开始发疯一般,向红毛船倾泻炮火,并且无所畏惧地,向他们冲来,红毛船也是不顾一切地还击。他们试图凭借火力优势,压制其它水师战船,同时,阻止这船亡命徒的靠近!

  其它的水师战船,为刘英一行人分散了红毛的火力。但是,他们冲得太快!在水师的其它人,尚未明白局面的时候,刘英已取得了李耀的支持,并且押着李一官等人,开船冲了起来。他们乘着顺风,又飞快地摇动着船桨,带到他人反应过来,他们的小船,已经一马当先,向着那条红毛船冲了上去。

  “砰!”

  “砰砰!”

  一道道硝烟,在眼前腾空而起,一浪浪炮弹,不断落在身侧。距离红毛船仍有一里之遥,李一官便已经感到,前面红毛船上喷出的阵阵热浪。

  火!血!这个猩红的世界,勾动了李一官对红毛最为彻底的仇恨。使他再次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其它一切追求。这一刻,李一官只想着冲!冲!冲!冲上去,杀光那些背信弃义、丧尽天良的畜牲!

  “杀!”

  向红毛船发起进攻的,不止刘英和李一官所在的这一条,奈何他们却最是显眼。由于他们手里的家什,都已没了作用,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冲上去放一把火。于是,李耀的战兵们,也开始帮助水手们摇桨。他们本来比他人早走了一步,而他们正好是上风方向。尽管此时风力不大,但是十六名桨手拼命摇桨,这条八桨快船的速度,倒着实不慢。

  可是,李一官他们的小船便是迅速,毕竟也是有限。虽说他们相对其他反应迟钝,或者位置稍差的战船,先走一步。然而,与长达里许的距离作比,他们的速度便十分危险了!即便他们能够一个时辰飞驰四十里,在他们冲到红毛身侧之前,也足够红毛齐射两三回了。

  那条红毛帆船折了船艏斜桁,也是十分清楚,刘英和李一官所在的这条八桨船,是他们最大的威胁。那条红毛船和她旁边的同伴,果断地将全部炮火,向刘英和李一官的头上招呼。

  一层层的炮子,不断地落在身边,溅起一道道水柱。这条单薄的小船,只需挨上一枚,便会分崩离析。知识,在这一轮轮的弹雨之中,这条小船有如神助一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红毛船上的火炮、火枪,以及一切凶器,都在向他们发泄。有战兵倒下,水手亦不乏有人负伤,在距离五十步的时候,船上唯一的桅杆,也被一枚炮子斩做两段。

  但是,如此这般,皆不能阻止李一官他们前进。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五十步……

  倒下的战兵,无人关注,但是受伤的水手,却立刻有人接替。船头的大火,已在熊熊燃烧。她便如一只疯狂的蝴蝶,这么带着一团烈火,冲!冲!冲!

  她穿过重重阻隔,义无无前,向着那艳美的鲜花落下。

  那一刻,整个喧嚣的战场,陡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追随着她,被她吸引,为她疯狂。为她赞美,为她呼号。

  终于,一声响彻天地的爆炸,打破了这片刻的寂寞。一团浓烟,包裹着猩红的火焰,冲破了那红毛船的躯体,绽放出一朵最为绚丽的花朵,旋即归于平静!

  “啊!”

  福建水师的官兵们欢呼起来。激战了一天,这是他们唯一的战果!尽管,这只是红毛船队中的一条小船,此船沉没,也不能掩盖水师的惨重损失。但是,这一声爆炸声,却终于让水师的汉子们,看到了希望。

  现在,红毛所凭恃的上风优势,已经荡然无存。而红毛船队,正处在水师战船重重包围之中。

  开火!炸沉它!

  冲上去!烧了他!

  片刻静寂之后,杀红眼的水师官兵们,爆发了他们最后的血性。大战船终于不顾生死地,向红毛逼了上去。小船,也集结成群,向着敌人发起最后的攻击。

  可惜,这一切来得毕竟晚了。即使损失了一船,红毛仍有七条战船和百余门红夷炮。况且,当红毛下定决心,要乘顺风脱离战场,福建水师的战船,实在无法留下他们。那些围上来的火船,面对红毛船全力的冲撞,他们不但毫无机会将红毛船引燃,反倒是自己被红毛拆散了架子,变成一块块碎木,漂浮在海面。

  水师最后的攻击,疯狂无比,悍不畏死,只是为时已晚。尽管他们给红毛船造成了不少麻烦,但是那七条红毛船,最终还是摇摇摆摆地,从人们眼前消失,带着硝烟和创伤,消失在了海平面下。

  海面上,一段折断的桅杆,随着海浪的波动,起伏不定。李一官和刘英两人,各自抱着圆木的一段,相示而笑。

  他们成功地烧毁了那条红毛船,而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大部跳入海水,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李一官已非首次经历生死,只是这次,却是格外的惊心动魄,甚至比他在“格罗宁根”号上的遭遇,还要让他感到深刻。刘英损失了一条四百料的战船,但他最后的一搏,总算有所收获。这一仗打得窝囊,刘英相信,若是水师能在开战伊始,边能这般进攻,结果决不会是现在这样。只是他毕竟为张嘉策,为自己,以及为那些弟兄们,留了一条活路。卑鄙也罢,可耻也罢,这一条红毛船的战果,好歹,可以稍稍赌上那些刀笔吏的嘴巴了!

  “嘿嘿!嘿嘿!”

  张弘扒着一块门板,靠了过来。他憨厚地笑着,那两排洁白的牙齿,犹如天上闪烁的星星,闪得李一官两眼发花。

  红毛已然退了,福建水师的战船,开始打扫战场。刘英稍稍放松下来,向李一官道:“兄弟,怎么称呼?”

  “李国助!”李一官点了点身边的张弘,“这是张耀祖,一条船上的。”

  “好汉子,在哪个手下当差?”

  “蔡应世!”

  “蔡应世?”

  刘英记不得蔡应世是何方神圣,李一官看他一脸茫然,又道:“浯屿水寨,哨官蔡应世帐下听差。”

  “哦!王梦熊的人。”

  “呵呵!”

  “嗯,王梦熊不错,能带兵,能打仗。方才,也是王梦熊敢冲敢杀。”

  李一官知道,刘英是说刚才大家都在朝天放枪的时候,只有王梦熊的几条大船,实实在在击中了红毛船几下。虽说并不曾给红毛造成如何伤害,但是这水平高低,却还是看得出来的。知识,仗打到这步田地,李一官对福建水师上下,早瞧不上眼了。只是他人在屋檐下,自己又人微位卑,李一官也不好说风凉话。

  稍待片刻,便有一条八桨船靠了过来,将刘英、李一官等人一一接上了船去。此时再一清点,船上原来的十名战兵仅余六人,十一名水手,也只有八人活着。李一官、李忠等六人倒是保住了性命,不过,陈勋、陈国猷、张弘、李忠,以及李一官的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不论如何,红毛终究是退了。这一战总算告一段落,李一官和他的弟兄们,也总算都完整地保住了性命。

  明天启二年十月初二甲子,基督一六二二年十一月初四。

  福州。

  福建巡抚衙门。

  外面风和日丽,碧空万里,但是巡抚衙门花厅里,气氛却是压抑非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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