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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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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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的问题,然后,大概她就会暗自得意了。
  “这件事比较敏感,我可不想得罪领导。”
  “为什么会得罪领导,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没有答案。”我说,“走吧,换个地方。”
  从十字路口往东拐,下坡,然后再折回来向南。记得下街有几家馆子,虽然门面都不大,但感觉挺老旧的,估计会攒下一些特色风味。问杨舸选哪一家,她想了想,说:“标准一下降下来,会有失落感,干脆哪一家都不去,咱买一些点心去野餐怎么样?”
  “想法够大胆的!黑灯瞎火,抱着一大堆点心到屏风山上去吃,是不是太愣了点儿。”
  “干吗上屏风山,唐河边上有的是好地方,随便找一找,买点东西吃掉,你请客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在路边对付点干粮,”我说,“太寒酸了吧?”
  “我也是为你着想,你胃口都吊起来了,总得吃点东西让它放回去。再说,去唐河边我看挺诗意的,强似猫在小馆子里。”走到一个胡同口,杨舸说从这里穿过去便是唐河河堤,她指着前面说:“那里有一家南货店,你可以去采购食品,我在这等你。”
  我去南货店买了几样点心和水果,一个网兜装了,本来还想买瓶酒,又觉得不妥当,和一个女孩子吃水果或槽子糕还说得过去,而黑灯瞎火地“喝上二两”,显然是过分了,于是只买了几瓶汽水。回来的时候杨舸不在,胡同口有一只猫叫了几声,倏忽蹿到墙头上。我沿着胡同往里走,走到尽头,是一个砖砌的门洞,门洞外面不远处便是河堤,估计杨舸不能一个人去河堤,于是又原路返回,见杨舸从北面过来。问她去哪了,杨舸说刚才碰到一个学生家长,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我说干吗那么热情。杨舸说那个人唠叨起来没完,怕你回来被他撞见,干脆给他送回家得了。

李叔叔(4)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说,“那个人倒是挺听话的,你让他回家,他就老老实实回家呆着?”
  “先问他去哪,然后说走吧,咱们正好同路。”杨舸说,“其实也不是害怕,看你挺谨慎的,不自觉也跟着谨慎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想让人看见,对吧?”
  “最好别让人看见,免得发生误解。”
  “是不是觉得挺别扭的?要不,咱把东西就地分了,各自带回家去吃?”
  “你别误会,”我说,“一个外乡人,如果……那什么,会让人惊讶。其实我觉得和你说话挺有意思。”
  “这么说,是冒了挺大的风险。”杨舸站在河堤上前后看了看,“既是这样,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去河滩里怎么样?”
  “行,”我说,“有几样水果,顺便在河里洗一下。”
  沿河床往里四、五十米远,一直到了水边,我把网兜放在河滩上,杨舸说你坐着,我来洗水果。她把点心拣出来,只留水果在网兜里,提着浸到河水里,来回摆动几下:“既是野餐,也没有多少讲究,”她提起网兜控净水,“干净不干净就这样了。”
  我找了几块石头摆在一起,让她把网兜放在上面。“你晚上出来,”我说,“没跟家里请假吗?”
  “当然得告诉一声了。”
  “怎么说的?”
  “告诉我爸了。”她在沙滩上坐下来,“照实说,就说你们公司那个李同志老想请我吃饭,找过好多次了。你猜我爸是怎么说的?”
  “你爸说去吧,给家里省点粮食。”
  “意思差不多,说你张一回嘴不容易,总得给点面子。”她拉过网兜,“你吃桃还是吃苹果?”
  “随便什么都行。”
  她拿了一个桃递给我:“男同志一般都不喜欢吃水果,还是喝酒比较斯文,没买瓶酒吗?”
  “有汽水,你可以把它当酒喝。”我拿起一瓶汽水。
  “你帮我把瓶盖咬开。”
  “不介意吗?”
  “本来没有什么,让你一说反而复杂了,”杨舸打开一包点心,“你总是客客气气的,让别人也放不开。”
  “是不是觉得我挺俗气的?”我把咬开的汽水瓶递给她。
  “没那么严重,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太拘谨。”杨舸咕嘟咕嘟灌下半瓶汽水,“怎么样,学校赠送的那幅画还满意吗?”
  “谢谢你再一次给我画像,以前还不知道我像列宁,在你眼里,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真不好意思,是学校交给的任务,要突出英雄风采。那幅画校长挺满意的,你要是觉得不好,就撕掉算了。”她看看我,“两种形象?另一种是什么?”
  “落魄,潦倒,一个背运的人。”
  “你是指孤城驿那幅画?”她笑道,“在孤城驿的时候,你给人的印象是忧伤。”
  “大概都差不多。”
  “不一样,忧伤是一种高贵的情感,那是你真实的一面,即使现在,还能从你眼睛里看出忧伤。”
  “这么说,是没救了。”
  “你不要试图改变,生性难改,太勉强了反而不自然,就这样,给人印象挺不错的。”
  “那就这样了,”我又咬开一瓶汽水,“来,为了忧伤。”
  “为了高贵的忧伤。”杨舸举起瓶子和我碰了一下,“受过挫折吗?”她兴冲冲望着我,仿佛“挫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当然是情感方面。”
  “受过,”我说,“没闲着受点挫折。”
  “经历这么丰富!能不能讲给咱们听听。”
  “当然可以,比如说秋天的时候,树叶慢慢变黄,落到地上,大雁往南飞,草丛里垂死的蚂蚱,都能让人感到时间和生命的挫折,于是人变得忧伤了。”

李叔叔(5)
“原来是为了树叶,情感太丰富了!”她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是不是想家了?听说你们山东女人多情,还都有一手好针线活儿,做荷包,纳鞋底儿,男人离家,包袱里装满了心思,这类东西你一定攒了不少,能不能拿出来给咱们见识见识。”
  “我们山东男人小气,那种东西一般是不会给人看的。”
  “听出来了,你是在夸奖山东男人。”她大口吃着一块槽子糕,看样是真饿了。“来了这么长时间,”她用力吞下一口槽子糕,“感觉唐河怎么样?”
  “是个好地方,风景和气候都不错,人也挺好的,厚道,好客,连大庄寺的韦驮都面带微笑。”见她诧异的样子,我又给她讲了韦驮的区别。我说我就像一个云游僧人,每到一个新地方,拜佛的时候都要偷偷看看韦驮将军的脸色,见了好脸色,便要住上一段时间,省去了托钵之苦。
  “你这个云游僧人可不简单,走到哪里都得奉为上宾,讲经传道,能影响一大片!”
  “人生在世,难免干一点自己不情愿的事。”
  “开个玩笑,其实你讲得挺不错的,你经历的战争很浪漫,用现在的话说,叫‘革命的浪漫主义’。”
  “能不能不提这件事,”我说,“咱们谈点别的吧。”
  “看起来挺不耐烦的,可我还是得麻烦你。”她说,“教育系统正在搞革命传统教育,我刚参加工作,这方面没有经验,想请你帮个忙,担任我们班级的校外辅导员。”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知道你不情愿,可是,人生在世,有时候难免干一点不情愿的事。”她笑了笑,“总这么跟你说话,可能你觉得不够严肃,我是代表班级里三十五名同学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不要拒绝。”她拿起放在沙滩上的汽水瓶,“来,为了我们的教育事业。”
  我们几乎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下两个苹果,被杨舸装进包里,说留着回去吃。我送杨舸回家,路上她又给我讲校外辅导员应该做哪些工作,仿佛我们已经成了合作伙伴。我得承认,和杨舸在一起我觉得轻松愉快,人似乎也变得单纯了,但校外辅导员是一道阴影,它让我想起了另一些不愉快的事。
  杨舸的盛情邀请是无法推辞的,我和一些小学生成了很好的朋友。校外活动的内容有很大的灵活性,好在杨舸也不是个古板的人,她并不要求我讲革命故事,或作传统教育,活动内容完全由我做主,当然,大多时候我都要和她商量,这一次活动结束的时候,顺便就确定了下一次活动内容。我们去爬山,参观灯塔,到郊区远足,孩子们每到活动日都像过节一样。我曾看过孩子们事后写的小文章,无非是“和李叔叔爬屏风山”、“和李叔叔度过的星期天”,或是“听李叔叔讲《 坚定的锡兵 》。”此外还有一些有教育意义的活动,比如和苏联小朋友通信,和同学们一起制定《 保护青蛙公约 》等等。我发现,以前我对杨舸有很多误解,其实她并不是一个任性的人,在学生面前,她是一个称职敬业的女教师,对我这个校外辅导员,她又是一个能把握分寸的合作者。我们的合作很愉快,但多半是事务性的,我比较喜欢这种关系,它能让人找到一种事业心和责任感。我也打心眼里喜欢校外辅导员这个工作,比起给人签名或作报告等一些不得已的应酬,校外辅导员是我来唐河后干的第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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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撒出去了,小鱼还在欢快地游动(1)
“看见那条船了?”
  边防派出所郭指导员倚在炮台石栏上,他说的那条船就在炮台下面的海滩上。那是一条废弃的机帆船,只剩下一个空壳,舵楼上的木板支离破碎地翘着,已经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仿佛搁置了一百年。那是一个熟视无睹的景物,每天值班的时候都能看见它,时间长了,感觉就像海滩上突出的一块礁石。
  “不简单啊,那条船!”郭震上半身向前探出去,仿佛要凑近了看个仔细。在灯塔巨大的光束下面,那条船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晚上值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郭震转过身,背靠着石栏,“比如说有规则的灯光,或者是什么异常的声音?”
  “没有。”我肯定地说,“它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像自己的鼻子一样熟悉,如果有光亮是会发现的。”
  “鼻子?我们好像不会注意自己的鼻子。”郭震微微一笑,“那么白天呢?见没见过有人接近那条船?”
  “见过几回。”我说。
  “能不能描述一下,”郭震兴奋地盯着我,“什么样的人?来干什么?有没有认识的?”
  “你知道,我在唐河认识的人很少。”我努力回忆着,“有两次像是捡马蹄蛤的,我看见他们提着篮子。还有一次是个碰海人,戴着水镜和脚蹼。那家伙像个大青蛙一样,水淋淋从海里钻出来,在船旁边的沙滩上坐了很久。另一次是两个青年男女,大概是搞对象的吧,他们从山上下来,男的后来爬到破船舵楼顶上朗诵了几首诗,记得有莱蒙托夫的《 天使 》和高尔基的《 海燕 》……”
  “能不能详细讲讲那个碰海人,”郭震打断我,“你能想起来的,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细节。”
  “大概是七月份。”我说,“那个人挺特别的,他从水里冒出来,慢慢退着上岸,然后在沙滩上坐下来,摘下脚蹼和水镜,捡起两块石片放在耳朵上敲,看样是耳朵里进水了。”
  “你确信他是退着上岸的?”
  “要不说他特别嘛。”
  “敲击的声音,能听见吗?”
  “能,那天海潮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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