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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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隐-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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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Henry Robinson,”他伸手出来握;“中文名字是罗便丞。罗斯福的罗,方便的便,丞相的丞。”
  “李天然。李白的李,天然的天,天然的然。”
  罗便丞坐了下来,偏头想了会儿;“哦……你不像是美国学校的。”
  “我不是。”
  “也不像燕京。”
  “也不是。”
  “好,我投降。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天然望着对面这位年纪和他差不多,又天真又成熟的面孔,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就将头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罗便丞大笑。
  二人碰杯,罗便丞也不用问,就说他在中国快两年了,不过中间去过几次东京、香港、河内。中文是他一来就请了一位老旗人教的,现在还是每礼拜一次。会说一点,勉强看一点,写还不行,还在描红字。他是纽约“世界通讯社”驻中国记者,不过可以投稿给杂志,否则钱不够用,没能力去过他以后要过的生活。
  “什么生活?”
  “哦,你知道……厨子,老妈子,四合院,汽车……”
  正屋爆出一片笑声,又一支曲子响了起来,院子里跳的人多了。罗便丞听了会儿;“啊,Pennies from Heaven。”
  他对李天然很感兴趣,尤其听说李不但在加州念过书,现在的工作竟然和他同行;“我刚从通州回来。”
  “哦。”
  “访问了殷汝耕,去看看他们那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一年了……你应该比我清楚。”
  “不见得。”李天然很坦白地跟他说,他只抄旧闻,不跑新闻。
  罗便丞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燕京画报》还是必要的。每个大城都应该有……不管这些了,你才回来,不能怪你,可是,你要知道;‘满洲国’之外,这是你们中国领土上又一个日本傀儡政府。”
  李天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一个外国人对他说这种话,而且他又感觉到,罗便丞也觉察出来了。
  “Hi,John!”蓝兰还没到跟前就喊,然后拖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跑了过来;“T。 J。,这是哥哥,蓝田……哥,这就是李天然……T。 J。是我给他取的。”
  蓝田很像他父亲,只是高很多。西装裤,白衬衫。相当帅。握起手来也很有劲,一副运动身材。他抖着衬衫透气;“好热,中秋都过了,还这样儿。”
  蓝兰招手叫来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
  “罗便丞先生,”蓝田鬼笑地问;“您最近在忙什么?Cathy怎么没来?”
  “不要提Cathy……她伤了我的心。”
  蓝田大笑;“所以今天才找你。”他一指北房;“里面随你挑,找蓝兰给你介绍。”
  “蓝田,你要我带小孩儿?”
  “少缺德!”蓝兰斜着盯了他一眼;“我的同学还看不上你哪!”
  “对不起,蓝兰,我的中文不好。”
  白制服侍者送过来一瓶红酒,四个酒杯。蓝兰接过瓶子为每个人倒,再一一碰杯;“Cheers!”
  “Cheers!”罗便丞抿了一口,抬头看了看;“我想问一下,很多住家都搭这种棚子吗?”
  “不少,”蓝兰抢着说;“让我再教你一句北京话;‘天棚鱼缸石榴树’,大的四合儿院都有。”
  “是吗?……天棚,鱼缸,石榴树。”
  蓝田忍不住笑;“下一句你怎么不教了?”
  “你就是贫嘴!”蓝兰跟着笑。
  罗便丞有点糊涂了。他看了兄妹一眼,又看了看李天然。李天然等了会儿,可是发现兄妹二人都不言语,只好接了下去;“下面一句,看你是老北京,还是新北平。”
  罗便丞点点头。
  “新北平……也不新了……反正,新的说法是;‘电灯电话自来水’,指的是,只有大户人家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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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蓝兰的舞会(5)
“那老北京怎么说?”
  “老北京下一句说;‘先生肥狗胖丫头’。”
  “什么意思?”
  蓝田抢了过来;“以前大户人家,有钱请得起老师在家教课,所以是‘先生’,再又家里有钱,吃得好,所以狗也养得肥,丫头也胖……”他戏剧性地顿了顿,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就像我们家里这位。”
  蓝兰假装气得要泼酒,瞪着她哥哥;“你还想找Rose?!”说着站了起来,顺手拉起了罗便丞;“走,去跳舞。”
  李天然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我想先回去了,跟蓝兰说一声。”
  蓝田也站了起来,陪他往前院走。
  “你运动吗?”蓝田打量着李天然的身材。
  天然说偶尔。
  “网球?”
  不打。
  “游泳?”
  可以。
  “溜冰?”
  马马虎虎。
  “桥牌?”
  不会。
  “开飞机?”
  李天然哈哈一声大笑。二人在大门口握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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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小跨院(1)
他很快吃完老###买回来的烧饼、果子、焦圈儿、甜豆浆,回房套上了马大夫那件短褂。
  今天不用上班。天儿又好。他记得灯市口上有几家绸布庄,还有卖绒线的。找了过去,挑了几尺黑布,几斤黑毛线。大街上挺热闹。路上来往的人有说有笑,优哉游哉,连干活儿的都不急。
  这儿的人真会过日子。他也优哉游哉地,顺着内务部街往南小街溜达过去。
  他没再犹豫了,拍了拍虚掩的木门,轻轻喊了声;“关大娘?”
  关巧红在院里喊他进来。他推开木门,看见关大娘正坐在正屋门前,跟老奶奶和徐太太剥栗子吃。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跟着关大娘上了西屋。
  她先把手上几个栗子放在桌上;“尝点儿,徐太太刚买回来。”又端把凳子请李天然坐;“夹袍昨儿晚上给您赶出来了,正好天儿凉,您试试。”
  李天然脱了短褂,接过来夹袍。
  是该穿夹的了。他套上了新的藏青色衬绒夹袍,身上一下子暖和起来。从镜子里他看见关巧红在他后头上下打量,又绕到前头拉了拉领子,帮他系脖上的铜扣儿。
  她今天穿的是他第一次来那天那一身儿,灰裤褂儿,绿滚边儿,还是没涂脂粉,清清爽爽,黑黑的头发还是结在后面,干干净净的白皮肤,光光滑滑的瓜子脸,黑黑亮亮的眼珠儿,只是那细长的手指,刚进屋,碰到他脖子有点儿凉凉的。
  “还有几件活儿。”
  “成。”
  李天然打开了纸包,取出那几尺黑布;“手绢儿。”
  “手绢儿?”她瞄了桌上的布一眼,有点儿迷糊;“黑手绢儿?”
  他顿了顿;“耐脏……”就没接下去了,用手比了比;“差不多这么宽,四方的,打个边儿就成。先下下水。”他推开了黑布;“就这点儿料子,看能做几条就几条。”又在拆另一个纸包;“忘了先问你,会打毛线吗?”
  “会是会,只是打不出什么花样儿。”
  “用不着……一针一针那种就行,没花样儿。”
  “平针?行。织什么?毛衣?背心儿?手套儿?”
  “帽子。”
  “没打过……有样子没有?”
  这倒把他给问住了;“没样子……你见过他们溜冰的头上戴的那种?没帽檐儿,圆圆的包着头?”
  “哦……像个瓜皮帽?”
  他笑了;“差不多,再长点儿,拉下来可以盖着耳朵,不拉可以叠上去。”
  “试试看吧,不成拆了再打。”她用手比了比他的头,一双黑眼珠直转溜;“哟嗬!压头压耳黑帽,黑手绢儿蒙脸,再穿身黑,绑上裤腿儿……这不成了小说里头说的夜行衣靠了?”
  李天然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面部表情也随着一动;“我喜欢黑的。”
  他回家路上越想越觉得自己昏了头。怎么可以给人机会联想?他在脑子里一再重复刚才那一幕。巧红一脸天真,应该只是无心无意地逗着玩。他稍微安了点儿心,可是还是提醒自己,往后连这种可以逗着玩的机会都不能给任何人。
  “您真是穿什么都像样儿……”刘妈接过来他胳膊上搭的另一件夹袍,用手摸着;“关大娘的活儿可也做得真好。”
  李天然不想再出门儿了。他又开始翻那些旧杂志。反正一个礼拜给它交一篇,不难打发。他决定以照片为主。挑几张他喜欢的,别处不常见的。这样也可以少写几个字。
  照得好的,有意思的,可太多了。加州沙漠那张,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那张,纽约的时报广场,巴黎的咖啡馆,柏林的夜总会,黑人爵士乐队,美西偷搭火车的流浪汉……最后决定用的也是张老照片,可是实在过瘾,是电影《金刚》的剧照,大猩猩正在爬“帝国大厦”……他突然听见外头有阵声音,知道马大夫回来了。
  他又抽了支烟才出他的房间。刘妈已经在大客厅预备了一壶茶。过了会儿,马大夫衔着烟斗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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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小跨院(2)
“玩儿得好吗?”
  “很好,谢谢。”马大夫坐了下来,等刘妈倒完了茶;“这儿没事了……”喝了一口,等她出了屋;“日本人可真多,每天游山都会碰上几拨儿。”他又喝了口茶;“山上叶子全红了,下了场雨,又掉了不少……他们租了个庄院,在樱桃沟,还记得吗?”
  “记得……后山有块几丈高的大石头。”
  “还在那儿……”马大夫点上了烟斗;“你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李天然讲了讲,几句话就交代完了。马大夫没言语,默默地喷着烟。李天然又等了一会儿;“我该找个房子了。”
  “我这儿还不够舒服?”马大夫笑了起来;“也好……可是不用这么急,丽莎不是要过了年才回来?”
  这找房子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刘妈耳朵。老刘也问说要不要他上茶馆去打听打听,看看东四一带有什么合适的。马大夫说不用了。等第二天下午李天然从报社回来,马大夫刚送走一位老太太病人,就把天然叫进了西屋诊室。
  “我没记错,还是去年跟我提的,”马大夫洗完了手;“胡老爷公馆……就在东直门南小街附近……”
  “什么房子?”
  “算是个四合院,不过是个小跨院。胡家宅院很大,是他们花园里另外起的……你先过去看看……这位胡老爷子在我这儿看病,总有三年了吧……唉,都是富贵人得的富贵病……”
  “有钱还分租?”
  “富贵人除了得富贵病以外,还老是招惹些富贵麻烦……三年前吧,这位胡老爷,五十刚过,已经有了两房小的,突然在天桥看上了一个十八岁的大鼓妞儿。可是大太太说什么也不许这个唱大鼓的进门儿。胡老爷只好在他们家花园,紧靠着外院,又盖了一座小跨院,还另外开了个门……就这么,还是给接回来了……”
  马大夫把桌子收拾好;“可是不到半年就跑了,到现在也不知道跟谁……老刘在茶馆儿里听说,是个南边来北京上大学的少爷……也有人说是天桥戏园子里一个武生……反正就打那会儿开始,胡老爷就有了胃病,我也多了个病人。”
  “这位胡老爷是干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早上遛鸟儿,晚上听戏,要不就和姨太太们抽烟打牌……他老太爷给他留下大把钱。”
  “他老太爷又是干什么的?”
  “好像也不干什么……可是人家可有个好弟弟……是个太监。”
  马大夫在诊室门口喊了老刘进来,叫他陪着去看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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