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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真子看到了小喇嘛盈满泪水的眼，不由心里酸酸的。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生养了五个孩子，孕育一个孩子会让一个女人老去五岁，五个孩子……加上高原的狂风烈日，木真子不由想起公交站牌边一副油画，一位手摇转经筒的老妈妈，该是画中小男孩的奶奶，或许是妈妈。花白的发梳起两个麻花辫，一张风干黝黑的脸上布满纵横交织的裂痕，高耸的颧骨上像是燃着了两块红红烙印的高原红，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藏袍。小男孩白皙的小脸红透得只剩下一个轮廓的白，一双水汪汪清澈明净的大眼睛，如两汪静静的深邃的湖。那是木真子情感里最美最纯的眸。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喇嘛洛桑，竟毫无概念脱口而出一句：明天我会来看你，我们一起聊聊天，轻松了很多。
“真的嘛？”洛桑惊喜得如特爱吃糖的孩子得到了一个久久渴念的棒棒糖，“我送姐姐到公园门口。”
一路走来红衣红帽小喇嘛洛桑成了游人眼中一个火红的燃点，亦步亦趋的他在西斜的红日下阵风中像团跳动的火。
在停车场与小喇嘛洛桑告别，轻快地开车把自己载回家，所有感觉飘飘然，连儿子没先写作业就看电视这种极大的错误都想不起来追究，喋喋不休地跟儿子讲活佛灌顶的事。
许诺听天方夜谭似的看着妈妈，满脸狐疑，“妈妈，您讲神话故事呢？真有什么活佛？那么的悬？”
木真子也讲不明白，藏民族、藏传佛教原本就是一个神秘的神话于神化的文化。
许布恩打电话说有饭局。木真子早已习惯成自然，许布恩在行里是正科级，唯一的博士学位，高中时就入了党，已经自动放弃了三次的升迁机会。他说自己最适合于科长一职，承上启下。一旦当了行长，金融界的风险最大，塔尖上稍不慎就粉身碎骨。哪个行长副行长不是拉帮结派，给自己拢人脉？行长之间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就一个字，累！当科长虽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不上，下不下，左右为难，事事没有决策权这么一个职位，但风险小，同时可以做到谁也不得罪，所以许布恩在行里是人缘最好的一个。儿子许诺完全是许布恩的板本，柔雅的苏州人，就像苏州精雅的园林，幽深的街道，处处给人以感官上的宁静和慰籍。儿子出生在许布恩的祖籍苏州古镇，上小学才来的北京，讲着普通话，像许布恩一样，多一半是柔婉的苏州语调。随着和许布恩之间一步一离的情感距离，儿子在亦步亦趋弥补着寂聊的心。他的每一个眼神，举手投足间都在重复着当年的许布恩。如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真想给儿子修饰一点西部人的粗犷豪放，比许布恩多一点豁达大度开朗。
吃过晚饭。许诺练了会儿萨克斯，洗完澡在卧室起了撒了会儿娇就回自己屋睡了。木真子是个注重养生的人，从没有过夜生活，起居有时，饮食有节。每晚睡前一杯玫瑰阿胶粉，是木真子养生之道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女人天生怕老，尤其漂亮女人，更怕。木真子也不例外，所以在琳琅满目的保健药品中选择了玫瑰阿胶粉。
躺在床上慢慢睡去。似是梦，许布恩温润的唇贴了上来，带着浓浓酒气的急促呼吸声搅了木真子的梦。不知哪儿来那么一股无可名状的蛮力气，把几分醉意的许布恩推倒在地。
“睡着了都这么恨我？”许布恩摇摆不定地从地毯上爬起，“你是怎么了？怎么回子事？如此这般的疾恶如仇？”
“对不起，你可以身肩数职，我不会上演各种角色。”
“又来了！我和她在你之前。你的善良美丽温柔贤惠持家是我的真爱。她自作多情，不过是消遣消遣而已。我已经多次的坦白，N遍了，你毫无半点从轻发落的意思。”
“不可理喻！该把你发配三万里之外。”
“就是到了死海，心活在家里嘛。不要那么的冷酷到底，她什么都得不到，你在我这里要雨得雨要风得风，你是许布恩的红本太太嘛。”
“闭嘴！睡觉。不然就是客厅。”
“好的好的。我闭嘴我睡觉。我先洗洗干净嘛。”
“在轮回一次也干净不了。许布恩！不想听你无聊透顶的话，拜托……明天要送优优上学，安静下来睡觉，睡觉！”
“我找儿子睡去可以吧？”
“许布恩，许诺明天要上学，不要打乱他，OK？”
“真是不划算，不慎出轨，会这么惨遭报应，原来桃花运和疾苦山是平行线。”
许布恩上了浴室洗澡。
木真子虽是气不过，真要让心踏实下来安心睡觉，还是要等到许布恩回来躺在身边，精神就完全放松下来，方能恬然入梦。
第二章
拂晓时分下起了雨。吃过早点许布恩和儿子走了，木真子站在阳台上目送许布恩的车远去。看看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晴的意思。
桑吉的来电让木真子猛然间想起那个小喇嘛洛桑，想起他脚上趿拉着的破旧不堪脏兮兮的大拖鞋，脚上的袜子露着脚趾和脚后跟，看着于心不忍，想想心里酸酸的。正值青春年少，该在学堂念书享受人生最好年华，却皈依佛门，吃斋念佛与晨钟暮鼓相伴，还要四方云游名寺古刹参禅拜佛做苦行僧。想是多年来营养不均衡的缘故，十五岁了，还没十岁的许诺高。找出一双许诺穿不过来一直搁置的新旅游鞋，三双袜子，装了满满一食品袋子苹果香蕉芒果下楼起动车直奔八大处公园，停好车方知来的太匆忙竟然忘了带雨伞。在车里坐了片刻，雨似乎缓和了一点，木真子只好拿了东西冒雨走进公园。大概下雨的原因，一路来到二处灵光寺几乎没遇上一两个人。木真子走向廊子，不曾想小喇嘛洛桑坐在廊子下靠着红柱子避雨，看他凝神专注的样子，似乎在沉思默想什么。木真子心头一震，痛了一下，缓缓走向小喇嘛洛桑。
“嗨！洛桑。”木真子打断洛桑的沉思。
“姐姐？！这样下雨，你竟然真的会来耶，我就知道你很准很准的人。”看见木真子，小喇嘛洛桑如梦惊醒般跑了过来。
“姐姐看你袜子有了洞洞，想你大概只有脚上这双凉拖鞋，姐姐送你鞋和袜子，请不要拒绝。”
“你……哎……呀……你……”
“收下了？姐姐专门送你鞋子来的，看你的脚大小该合适。”
“阿弥陀佛，谢谢谢谢姐姐，”洛桑双手捧过鞋，打开鞋合，“好好看的鞋子、袜子，洛桑从没穿过这么好的鞋子，姐姐，一定给了人家不少的钱才买到的吧？”
“喜欢就收下了？”
“喜欢……洛桑好高兴噢，装包包里，谢谢姐姐……”洛桑拉开斜背在身上的僧包，把鞋装进去，拉上拉锁，“真的好好看的鞋，太贵了，洛桑有点不好意思。”
木真子从洛桑看出了感激与难为情的混杂。
“嗡玛尼巴美吽！哪里飘来这么奇异的香味？有过路佛菩萨？唔！原来是这位女菩萨，白度母一样。怎么全湿了。”
似一朵红云翩翩而至，一把红伞罩在头顶。
木真子抬头望：高挑得像瘦削冷峻的山峰，伟岸屹立在眼前，脸黑亮得如同墨玉，神情倨傲，目不旁视，目光直且深邃，气宇轩昂，精瘦而不失阳刚之气，红帽红披单红裙，“印度佛？”
他笑了，一口白亮亮的牙齿，“印度佛就印度佛，非洲佛就非洲佛，拜的都是释迦牟尼佛祖。嗡玛呢巴美吽！阿弥陀佛！你好帅好帅！”
“藏佛。怪怪的，简直莫名其妙。”
“姐姐，他可是我们藏地很厉害的扎西平措上师，二十岁就上师，很懂汉话哟。”
“小阿巴（不注重学习佛经，专靠念咒在社会上活动。），乱讲话，不要多话。”扎西剑眉高挑，乌黑明亮深邃的大眼睛瞪洛桑。
那一双眼，似曾相识？喔！梦里！梦里曾经见过你。
最美最纯的眸！扎西平措乌黑闪亮的大眼睛清澈明净潭水般深邃，溢满了春水，又流盼着秋波。
“女菩萨，不要这里淋雨，去走廊下我们避雨，一起聊聊天可以嘛？非常非常高兴雨中和女菩萨不期而遇。”扎西平措深邃的黑眸锁定木真子的眼睛。
木真子一时竟然有些羞怯不知所措，收回凝聚的目光，微低下头。
三人坐在走廊下，扎西平措刻意坐在木真子对面。
“女菩萨念什么经？好该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六字心经。”扎西平措闪着光流动的眼神追寻着木真子淡淡的眼神。
“真有点遗憾，我不信佛。”
“不信佛是佛，信佛不是佛，善是佛。你是慈悲心良心根正的人，有佛缘，佛缘很重。”
木真子莞尔一笑。
“不要笑喔！有缘千里来相会，相识是缘，缘起是因，因是种，果是得。‘因’无虚起，‘果’无浪得。一定要相信我们是缘分人，人的缘分，佛的缘分，人缘佛缘，众生、众缘和合而生。”
“相识就是缘？谁知道缘分到底是什么。”
“你不明白嘛？真的不明白我讲给你听：缘分就是自己。”
“洛桑弟弟，是吗？”
“我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
“女菩萨，我们交朋友可以吗？”
“交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扎西平措从绣着藏文字的黄色僧布包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木真子，“扎西平措是康巴汉子，可不是明骗！交你这个女菩萨交定了。”
木真子不由笑了，接名片时看到扎西平措黑亮的手腕上精美的佛珠，“好别致的佛珠！”
“喜欢就送你喽，念珠是佛心，每一颗都是佛敲击我们苦乐集谛的法铃声。谛有四谛，四谛有：苦，世间万物皆苦；集，造成苦的原因，原因就是欲望；灭，所达到的一种境界，心若止水的境界；道，追求解决的方法。女菩萨，放下苦痛，收下佛珠，扎西平措捻了差不多八年，用他念了很多很多经文。”扎西平措从手腕上取下佛珠。“一百零八颗水晶珠子。‘相由心生，境有心转。’珠可助道。珠，佛菩萨圣果。一百零八颗表示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让身、心，达到寂静状态。一百零八种烦恼，是说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六根又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十八种十八种三十六种，配前世、今生、来世，合和一百零八种。这颗葫芦珠代表佛，绳子代表法，这一个一个珠子代表僧，佛、法、僧三宝。”扎西平措双手把佛珠捧到木真子面前，“你是扎西平措的朋友，佛珠送给你。佛珠是佛家弟子修行的信物，带上它能消除你心中一百零八种烦恼，净化你心灵。一颗善心、一个善念、一句善言、一个善行，就会让一个人躲过一场灾难。”
“姐姐，你好厉害！扎西师父的佛珠是从印度过来的上品水晶佛珠，好多居士钱来买，扎西师父不肯买的，今天要送姐姐，姐姐好大的运气哟。”
“谢谢，真的似乎有些很遗憾。扎西，我是不信佛的人。印度来的上品水晶佛珠，佛子的信物，太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