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精于世事的过来人,知道不好再问,就是极隐晦地给系青形容计然的好处,“那坛子咸鸭蛋腌得了,我刚煮了十来个,放冰箱里,你可以慢慢吃。哎哟,计小姐腌的这坛子咸蛋可花心思呢,蘸遍黄酒蘸遍盐,一个个拿保鲜膜封好,保管个顶个地流油……”
张嫂走了,系青自个儿熬了点儿白粥,炒份青菜,就着咸蛋,一口口慢慢吃。他需要好好保养身体,他垮了,谁照顾计然呢?那个计真咋咋呼呼,粗枝大叶的,跟春儿有一拼,哪里会照顾人?倒也不,主要还是,计然在谁那儿,他都不放心。
好好吃饭,等会儿好好吃药,今后好好珍惜,好好生活……系青用筷子挖咸蛋,蛋白不硬,咸度适口,蛋黄金灿灿的,流油,很香……恍恍惚惚,好多年前校园大树下的水泥乒乓球台边上,计然说,“我喜欢青菜,不过对咸蛋没兴趣。”从来都是,对咸蛋没兴趣的人,午饭,乐意为怀系青多拿个咸蛋。
终于,他们熬到了她能亲手为她腌制咸蛋的时候,他却狠心对她说,“我们完了。”这餐饭,系青吃的自省自责,百味尝遍,无比艰难。
没多少功夫,春儿回来,坐好,把哥剩下的菜蛋粥一扫而空。又给系青爆个消息,常蓝妈妈找老郭查老爸的花边新闻,和空姐儿江蓠的生意往来户。
系青对老郭的业务能力异常不满,冷酷,“只有结果没过程和细节,要他的报告不多余吗?”
春儿眨巴着无辜大眼,“不就是要结果吗?过程和细节有鸟用?”当然现在二少比以前进步了点儿,觉着大哥青不太对劲儿,眼睛又眨几眨,“哥你昨天去哪儿了?你把辞职信给妈了吗?妈咋说的?”
系青喝掉他的胃药,跟老弟坐一处,象小时候放学后,窝一处共同八卦白天发生在学校的事情那样,讲他昨天和今天的经历,也讲起常蓝妈妈发现老爸外遇的经过……
春儿张大嘴巴,不时惊呼,终于得出和大哥青一样的结论,“怎么事儿全赶一起来?”二少难得的忧心忡忡,“哥,怎么办呢?我想计然还是容易哄回来的,爸和妈的事儿比较要紧,咱们不能不管。”
系青分析,“估计咱们也管不上,只能选择支持谁。”
“什么意思?”
“妈不是在查江蓠公司的生意往来户吗?我想妈应该是在找,她可以利用的生意往来户。”
“妈要收拾那女的?”
“估计会下狠手,就看爸什么态度了,爸偏帮那位江小姐,妈会选离婚,爸要是看着江小姐的心血被妈毁掉,估计爸也会很为难。”
春儿哀嚎,那点出息不比小前儿好哪儿去,“嗨哟嗨哟,这局面我们选支持谁?一个亲爹一个亲妈,不带玩儿这么幼稚的。”
系青掏两根烟出来,哥儿俩吞云吐雾中再度交换个眼色,同叹口气,想必父皇母后就打算这么着了,有他们兄弟受的。
春儿说,“我不想老头老太离婚,我只支持他们不离婚,不惜代价地支持。”他伸出只巴掌给大哥青,系青与他互击一记,同意弟弟的底限,他们只支持爸妈不离婚,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家,不能被个来路不明的江小姐给毁了。
于此同时,系青心里陡升悔意,其实他们都知道母上大人的脾气,也想得到这事情被妈知道多数会出大状况,可仍替爸瞒着妈,纯属明知故犯。可话说回来,当时瞒着,也有害怕妈妈因此发脾气,不知如何面对的逃避情绪,终究,埋下这祸根,发展到眼下难以收拾的局面。
“春儿,有件事儿,你得帮哥,”系青在他名片背面,写下杨某人的名字,和计然生活过的小县城的名字,“我要查这个人的关系往来户,看他属于哪个山头的,能不能扳倒。还有,我看中块地,发展潜力虽说不符合咱们家生意的要求,不过,可能会有个小公司会有兴趣……”
春儿抓过那张名片细瞅瞅,斜眼儿瞟大哥青,大拇指在嘴角蹭蹭,而后找打火机,把名片烧了,“行,我懂你意思。”
欺负过计然,就得付出代价,系青就是这个意思。
连着几天,他和春儿,再加上因上次犯的错误,被老爸点名流放,正准备打包袱入滇的张浩,哥儿仨忙的主要是这两件事情。
找相熟的公司,去洽谈连带陈家旧宅的那块地皮,系青相信方琴不会愿意搬离那里,从她家墙上挂的相片看,那老太太舍不得那栋充满旧日回忆的老房子。不过方琴意图得以苟全的安逸,系青不想成全,方琴越舍不得,系青越要让她得不到。
比较难的是对付杨老六,动错了怕会得罪哪条线上的人脉,这关系网四通八达纵横,总得查清楚,杨某人靠的是何处山头的大神,给谁办事儿?这方面还得仰仗春儿,不几日,已有消息回来,杨老六的关系网和怀家不同派系,而且这杨老六在官场上并非全是朋友,那厮心狠手辣,不给人留余地,得罪到的人也不少。鬼子六的仇家手里,从来不缺整死杨某人的黑材料,缺的是机会,他们大可以借刀杀人,只需要整出一点机会即可。
边忙着这个,边还得关心建军爸爸和常蓝妈妈的事情。老夫妻目前暂时平静,这段时间天天回家做侦察兵的春儿说,就是各自睡各自书房,那间大卧室没人在用,也不知图个啥,看上去也不太象在冷战的样子,该说的公事也在说,该处理的家务也有商有量,不过绝对都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嘴脸。
因为自打系青递过辞职信后,系青也没再回公司,常蓝知道儿子气没消,估计她很难劝回系青,所以这事儿还得怀建军出马。这日,建军爸爸约了两只逆子到江边的露天餐厅吃西餐,饮八五年的红酒,对着风清云阔水荡荡,爷儿仨谈心事。
对于回公司的提议,系青摇头,计然的事情不解决,他不会跟妈妥协的。
怀建军倒不逼儿子,“那再给你段时间的假,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
系青没给肯定答案,世事无绝对,除了对计然和春儿,他很少跟谁说肯定的是或不是。
见大哥青仍无回家卖苦力的打算,春儿的表情非常哀怨,那等于他继续一个人顶两人用呗,很累耶,扭脸喝酒,还亲爸亲哥呢……净欺侮好说话的。
当然,建军爸爸的大绯闻还是得提上一提,全公司传的绘声绘色,长此以往,常蓝妈妈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的嘛。兄弟两个好奇,“爸,不是说和空姐儿分很久了吗?怎么还会抱在一起呢?”
怀建军跟儿子们解释,“她很爱的那个人,在得知她的厂有我的投资,并且弄清楚我和她曾经的关系后,和她分手了。江蓠很想挽回这段感情,考虑让我撤资。但厂子目前有个扩建项目占用了大笔资金,再说贷了很大一笔款,每个月还要还利息,撤资后厂子肯定会因为周转不灵,而难以维持正常运作。可是我不撤资,又好像很难撇清关系,江蓠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显得很没诚意似的。女人,碰到这种事情,难免会哭一哭。”怀建军摊手,“就是一个朋友之间的安慰,你妈误会了。”
春儿嘴快,“是女人就会误会啦,”他还不满,“那是办公室嘛,你平时总让我别在办公室乱搞,自己还……”
怀建军眉一扬眼一瞪,“你爸跟你玩儿的那个不一样。”
春儿不服气地嘀咕,“还不是乱抱。”
系青手肘撑桌上,“既然是个误会,爸,你没跟妈好好解释一下吗?你们……”想问为何还在分房睡,怕老头不好意思,改口,“你们最近是不是还在冷战?”
怀建军苦笑,“你知道你妈的脾气,她不会听我解释的。”
“你可以求妈听啊,”春儿理所当然,“男人嘛,哄女人高兴是应该的,你从小就这么教我和哥。”觑着老爹一脸别别扭扭的神情,春儿恍然大悟,颤指对着建军爸爸,“哦,我知道了,爸……你该不是都没给妈一句软话吧?连求都不求?这也太不男人了。”
怀建军浅浅翻个白眼,小时候教两个儿子哄女人高兴,是想两只逆子别总气他妈和他媳妇儿,谁也没想两个儿子将这本事发扬光大啊,至于他……这辈子很少求人。
系青结论,“爸,你被我们惯坏了。”
怀建军讪讪的,“什么屁话……”也就嘴硬一下子,终归还是……“不过,有件事,爸想请你们两个去劝劝你妈,爸要是去跟你妈谈,怕是更糟糕。”
青哥春弟,支楞耳朵,静闻其详。
就像系青分析过的那样,常蓝确实是在利用江小姐生意上的往来户,陷害她。象怀家这样的大企业,人脉广交游阔,想对付江蓠只要打个电话就够了
。
江蓠某天接到客户电话,对方说在江蓠厂里加工的那批货不用赶,他们想比原定合同协议上的日期晚一天提货。按理说,江蓠应该再拟一份合同跟对方签好,但因为对方是老客户,也曾有过一次这样的先例,大家都这么熟了,江蓠寻思晚一天就晚一天呗。谁知,客户却是按原定日期来要货的,江蓠无货可交。客户拿出合同,要江蓠按照条款赔偿,江蓠说昨天电话里不是讲好晚一天吗?赔偿什么?可是,电话都没录音,谁证明这件事儿啊?江蓠这才醒悟,她被人设计了……
怀家哥儿俩一式动作,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疑惑,“这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怀建军点点头。是的,这是个耳熟的故事,在两个儿子小时候,怀建军讲起过很多次。
彼时,怀建军创业初期,因为经验少,又年轻气盛,干过件同样的蠢事儿,客户拿着合同要赔偿,怀建军倒是敢作敢当,就要卖厂赔钱,他不怕重来。可常蓝不肯,她心疼丈夫,不想怀建军的辛苦一朝尽弃,私下找到那位客户的太太,放低姿态,放软了身段,好说歹说,对方愿意帮忙,怀建军才保住他的厂。那时,怀建军告诉常蓝,他这辈子都不会负她。谁能想,最后他还是辜负了她。
怀建军是不能去找常蓝请她放过江蓠的,那只会造成更大的误解。可江蓠的厂一时间也拿不出这笔赔偿金。就算真的筹措到,只怕也元气大伤,能不能顺利经营下去还是个问题。怀建军对两个儿子说,“爸不想这个厂子有事,不是因为我对江蓠还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不只是因为我在那里有股份,而是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当年经过这样的事情,知道那是个什么心情。爸当然也知道你们的妈,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我对她食言,辜负了她,但这样的方式牵连太广,会对厂子里的员工造成伤害,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又何必累及那些无辜的人?呃,你们两个觉得呢?”
系青和春儿互相看看,还能觉得什么呢?爸都开口了,他们除了当灭火器以外,还有其他选择吗?难道真看着爹妈这么僵下去不成?
春儿咽口酒,“哎,爸,说起来,你和妈感情一直不错啊,为啥会出问题?你是怎么和那个江小姐搅到一起去的呢?”
春儿的问题,系青装没听见,也不表示好奇,他相信老爹不会满足春儿的八卦热情。
果然,怀建军不紧不慢,“不告诉你。”
这些天,从没去过城郊度假村的计然,通过照顾她的那位特护之口,将那个地方了解到十之八九了。没办法,任何人想应付怀系青的轰炸而不出错,都应该有完全准备才行,亏得计然找的这个特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