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九娘跟十一娘闻言脸色忍不住僵了僵,十二娘还小,听到晶娘的话也跟着不知天高地厚地喊,“尝尝味道,尝尝味道!”
郑媞眨眨眼睛,她其实就是这么跟他们说一说,尝她是不想尝的。何老夫人则是笑了出来。
又说了会子话儿,外头的仆妇再次隔着门帘子禀告:“阳石公主进了院子了。”
何老夫人这才慢慢地站起了身,稍微整了整衣裳,由使女伺候着批了斗篷,并且携了一众小娘子们绕过屏风到了外室,门口的锦帘被使女撩了起来,外头正在融雪,甫一走出来,露在外面的脸上有一些刺冷,只见一位身披火红色玄狐皮大氅的女子携着一名十岁出头,同样围着斗篷的小娘子,被使女、仆妇们簇拥着走进。
这女子梳着高髻,一眼就能看到头上赤金红色大偏凤,耳上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耳铛,十分耀眼,再转到她的脸上,肤色偏黑,面庞方正,容貌却是连清秀都尚且不算……
何老夫人携着小娘子们行礼:“请公主金安。”
阳石公主身边的那名十岁左右的小娘子则是迅速地避了开来,待何老夫人等站直了身体后,她方才款款上前见礼,却是阳石公主与郑清的唯一的女儿七娘。她的模样儿倒是有六七分随了父亲,只是肤色、骨骼等等却是随了母亲,是以并不十分地美貌。
阳石公主上前扶住了何老夫人,无奈道:“阿家总是这样与我见外,一家人,又何必多礼呢?闹得我寻常都不敢来打搅阿家呢。”只是话虽如此,却也是等何老夫人行完了礼之后才上前搀扶的。她知道,这辈子,她要么是仰视着她们,要么是俯视着她们,却永远也融不进她们。
何老夫人笑眯眯地拍了拍阳石公主的手背,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公主金枝玉叶,老妇怎受得起?”
郑氏属士大夫行列,寻常非正式场合,见了皇帝都是不用行跪拜大礼的,更遑论公主?是以何老夫人也并不以为意,这都十几年了,什么是不能适应的?她也只庆幸娶了这刁蛮货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四郎了。
回到屋里,使女们伺候各自的主子褪了外头的衣裳,又多生了两个火盆,方才退后立于一旁,何老夫人与阳石公主分作于上首的左右位置,使女上了热饮,郑媞与晶娘、十一娘坐在一处,才呷了一口带着花香味儿的牛乳,就听阳石公主在唤她了:“这就是十娘吧?离家这么些年,我都认不出来了呢。”
郑媞忙放下了杯盏,上前去又行了个礼,此时她站着,公主坐着,高度正好持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一些奇怪。
“与你阿耶倒是生的极像的。”好半天,才听她说了这么句话。
郑媞被她那说不清道不明,总之是直勾勾又带着些奇怪感觉的眼神儿正弄得不自在,闻言便脱口而出:“我是阿耶的女儿,自然是生的极像的了。”
阳石公主笑了,摸了摸她嫩生生尚且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柔声道:“连性子都这般像。”然后又送了她一串儿珍珠手链做见面礼,还问她平日里爱干什么之类的一般初次见面的长辈都喜欢问的问题,郑媞也没怎么觉得异样,一一回答了。
“七娘也是个极活泼爱玩儿的性子,你们姐妹俩倒像是能处在一处玩耍呢,下回我接了你去公主府玩儿可好?”
差不多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何老夫人像是有一些倦了,阳石公主方才离去,郑媞等人也都告罪退下。
等到人都走光了,何老夫人的脸总算是彻底地阴沉了下来,在其身边侍候了数十年的温妈妈见状便劝慰道:“老夫人何必生气呢?不值当的。”
老夫人的眉头紧紧地缩着,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是在为她生气?”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温妈妈连忙侍候着褪了头上的钗子,并且在老夫人的背后又垫了个软枕,侍候了她午睡了。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郑媞倒也没再见过阳石公主与七娘了,听人说皇后殿下病的极重,从开春到现在,都说熬不过年关呢,而阳石公主又是皇后殿下唯二存世的孩子之一,皇太子殿下的胞姐,此时自然是得随侍在侧的。没见着也在情理之中。
郑媞倒不是想念她,只是觉得奇怪,她问何老夫人:“三伯母以往是每日都过来请安的吗?”真是的话,大母可是要受罪了,国礼排在家礼之前,那大母岂不是回回都要朝着那她弯腰行礼?而且又是个这么会说的……
何老夫人笑答:“我让她每月的初一十五过来就是了,只是她喜欢做贤惠人,几乎没两三天就要来‘请安’一次的,以后啊,约莫是每日都要来两回了呢。”话语中带着些郑媞听不懂的意思。
郑媞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些不高兴地在何老夫人的耳边轻声嘟囔:“那岂不是太讨厌了?”
何老夫人让她给逗乐了:“是极。”又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嘱咐道,“在旁人面前可不许这般的口无遮拦了,知道吗?”心里却是因为孙女儿跟自己亲近而高兴,也知道这个孙女是小儿亲自授课的,不可能真不晓事儿,这时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除夕这日,郑衍、郑湖、郑清都要进宫赴宴,有诰命在身的女人们也都要按品大妆地入宫去吃席,原本郑泽一家子倒是能够跟往年一样清闲又高兴地过个年的,只是皇帝却又偏偏传了谕令到府里,让郑泽也携妻儿往宫中赴宴。
郑泽系海内名士,又是郑氏本宗嫡子,虽然未有出仕,无官无职,甚至妻女身上连半点儿诰命都无,然其大名不论是在士人间亦或是在黎庶百姓间都是极其响亮的,不外乎是才学出众、风仪如谪仙、傲骨铮铮不畏皇权、淡泊名利等,近些年来四处游历,收了不少资质上佳的寒门子弟入门下,便又多了个有教无类的美名。有此邀请其实并不奇怪,但是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郑杏跟郑媞倒还有几分兴奋的,薛氏骂了他们一句“人来疯”,却也不得不开始准备进宫去的衣裳、首饰等物。
郑泽还在那儿故意勾引着一双儿女的兴趣,说:“原本想着今年咱们一小家子过个不一样的年的,吃了年夜饭以后,驾一艘小船,温两壶好酒,赏着夜景,岂不美哉?”
薛氏转而骂他:“大冷的天儿,又想整出这些个幺蛾子来,想生病是不是?”又道,“孩子都让你给带的不着调了。就没有一个是能叫我省点儿心的!”
郑泽闻言也不生气,还笑着对妻子道:“你妒忌个什么劲儿?我也没说只带孩子呀?难道说了不带你了?还跟孩子争宠,啧啧……”说着还摇着头咂着嘴,很是想不通的模样儿。
这这这……这说的完全是两码子事儿!薛氏却是生生的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郑媞还在那儿没良心地偷笑,郑杏原本是不怎么觉得好笑的,只是被妹妹这么一带,竟也笑出了声儿来。
薛氏实在是拿着无赖似的父子女三人没有办法,不理会他们了。
郑媞又对郑泽撒娇:“阿耶,既然过年的时候没得新奇了,那你可得补偿我们。”
郑泽对着女儿是极好说话的,想都没想就道:“那是自然的,阿媞想要玩儿什么?”
“上元节呀,听说长安的灯会很是有些不同呢。”
郑泽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届时带了你们出来便是。”又心疼道,“这段时间闷坏了吧?”
薛氏却是警惕了,现如今风气开放,大户人家的女子带着仆从出门也是极长见的,上元节看灯会更是小事一桩了,有什么值得特意说明的?“你又想干什么坏事儿了?”
郑媞有些无辜地看着薛氏:“阿娘……”
“说不说?!”
“阿娘……”
“说!”
“阿娘……”
第4章 宫宴
除夕夜宫宴分两个时段,一是皇帝与皇后于太极宫大兴殿宴请诸臣工、命妇,一般是未时中就开宴,约莫酉时时分结束。然后诸大臣、命妇们各自归家,皇帝皇后以及宗室们则是移步太极殿家宴。对于皇帝来说,累是累了点儿,却是国事家事两不误。
午时末,郑家女眷们的车子便缓缓地驶出了崇仁坊,弃最近的永安门,往太极宫正东面的朱雀门行去。一路上隐约可闻脂粉熏香之气与众多车马轱辘行进之声,郑媞趁着薛氏一个错眼儿没瞧见,就偷偷地挑了马车锦帘的一角看出去,只见前后路上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车上有着各家标记,纷纷涌向宫门,车马踏出的滚滚烟尘几乎遮天蔽日,旁的什么都瞧不见。
郑媞微微眯了眯眼,感觉鼻子被那灰尘扑地有些个痒痒的,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薛氏连忙将之拉回了身边来,使女诚惶诚恐地将帘子落下,只听薛氏一边让人给她倒水,一边数落她:“一个没看住你就找事儿!一会儿宫里头可不许野人似的乱跑了。”
“唔。”郑媞漱完了口,又饮了口蜂蜜水,有些郁闷地答应了。
车子依序停在了宫门口,薛氏的两名使女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搭好脚踏,分别小心地扶了郑媞与薛氏下来,又与何老夫人等会和,一道儿往朱雀门进入皇城。
大兴朝的皇宫由太极宫、东宫、掖庭宫组成,合称太极宫,前朝时就已经存在,三十年前的一场兵祸,前朝宫人燃起了一把大火,将大半的殿宇烧毁殆尽,留下一片残骸,今上建国登基之后大兴土木,不仅将原本的宫殿通通修缮,甚至还扩建了些许,跟在薛氏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上大兴殿前的白玉丹陛,再往下看去,像是站在了云端。郑媞的小手有些汗津津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地跳动。
进了招待女眷们的东配殿内,自有女官前来领路。小娘子们都是二人一席,郑媞与十一娘坐在了一席,后面就是十二娘与晶娘,不论是说话还是扮鬼脸都方便的紧。
还未到开宴的时候,七姓门阀世代联姻,而此时坐在同一屋宇中,自然免不了彼此应酬亲近一番了。郑媞跟着薛氏认了一圈儿的人,又应下了几个年后的应酬,然后还来不及说什么话儿,就听有宦官遥遥的呼声,诸位公主与妃嫔们陆续而至,接着是多日未见的阳石公主扶着身着十二章礼服的皇后进殿,满殿的妃嫔、公主、命妇们躬身行礼,低唱“皇后殿下千岁”,阳石公主扶着皇后升座,七娘也是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一片,皇后略带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免。”
“谢皇后殿下。”然后又各自落座,端着饮食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一盘盘品相精致,但是看着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热气,也闻不出什么香味儿的菜肴被摆上食案。原本对这宫中宴请还有几分期待的郑媞几乎瞬间就低落了,执起食箸夹了一块儿切得薄薄的羊肉片进嘴里,然后便忍不住皱了眉头,好腥臊!然后面色怪异地抿在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咽了下去,放下了已然少了个缺口的羊肉片。
十一娘与她同坐一席,见状有些好笑,低声凑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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