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着进军号撤退- 第1节

第一章　有人发现，电台台长要跳楼（1）
一九九九年，夏天刚刚过去，初秋的天气，日夜开始有了较大的温差，气候的反差或许更能显示自然界的活力；人生，大概也一样。
　　夕阳斜斜地照着楚汉市，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金釉，显现
　　了层层叠叠的、梦幻般的廓影。一群鸽子如同漫步在金黄色的童话世界中，优雅地翱翔着，偶而发出了一片悦耳的鸽哨声。
　　这是平凡的一天在落幕前的最后辉煌，什么都在变化，什么都没有变化。
　　楚汉广播电台位于市中心的白金地段，二十几层高的楼房并没有太张扬、太特别的地方，因为聚集了播音员、主持人、记者之类的公众人物，南来北往的市民便会在路过时情不自禁地瞥上一眼，尽管看不到想看的东西，但想看又看不到的东西却最具诱惑力，这便给大楼里的人平添了几分优越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后勤人员。
　　庄子栋象尊雕塑一样，默立在电台大楼的楼顶边缘，脚下便是甲壳虫般大小的爬行汽车和如蚁的人流，他仿佛象站在平地一样，腿不软，身不晃，两眼久久地眺望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城市。这活脱脱是一幅幅城市流动的风景画：不远处，一群鸽子象一片闪烁着金黄色的云彩飘浮过来，又忽啦啦地凌空划过。庄子栋的目光似乎被鸽群牵引了一下，眼珠子稍稍地有一些转动，这才让人略微感觉到了他这尊“雕塑”的活的灵魂。
　　鸽子慢慢地消失在了广袤的城市上空，但庄子栋却依然长久地伫立在楼顶的边缘。这里看来要发生什么故事了；其实，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许许多多的故事。
　　这幢大楼里的机器一切都在照常运转，在电台的直播间里，交通节目主持人王杰宇正在主持直播节目：“楚汉广播电台，中波1079，我是杰宇，各位听众朋友，欢迎大家继续来到我们的《城市*》节目。刚才我们就出租车驾驶员朱先生的问题采访了市公安局交警大队的李警官，关于出租车在马路扬招处限时三十秒上下客的地方交通法规问题，我们请广大出租车驾驶员谈谈各自的想法，我们的热线电话是83035603……”
　　隔音窗外的编辑不断向王杰宇挥着手，示意有电话进来。
　　王杰宇心领神会地向编辑点了点头，继续主持道：“好，我们现在接听一位名叫江鸥的听众来电。喂，江鸥先生，我是杰宇，请说话……”
　　电话里立即传来一个非常浑厚的男声：“杰宇，你好。”
　　王杰宇接着说：“江鸥先生的声音很熟啊。”
　　电话里的江鸥回答道：“我经常给你打电话，反映各种情况。”
　　王杰宇好象突然想了起来：“对对，你反映的情况面很宽，虽然有的问题与交通没有直接关系，但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你对这个城市的热心关注。江鸥先生，你想参与我们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的讨论吗？我们欢迎……”
　　电话里的江鸥打断了王杰宇的话：“很抱歉，我对那个问题暂时没有什么兴趣，我想向你反映一个情况，虽然对城市的交通没什么直接联系，但我认为很重要，真的。”
　　王杰宇有些迟疑：“那——那就请江鸥先生说吧。”
　　电话里的江鸥语出惊人：“你们楚汉广播电台的楼顶上有一只大鸟恐怕正要坠落……”
　　王杰宇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什么大鸟？”
　　电话里的江鸥解释道：“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我只能称他为大鸟，我已观察他好长时间了，我不能肯定他最终是否会坠落下来，但一旦坠落下来，或许会对这个城市的交通产生不利的影响，就这个情况，去看看吧。”

第一章　有人发现，电台台长要跳楼（2）
王杰宇有些不知所措地追问着：“喂喂，江鸥先生……”
　　电话里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王杰宇立即采用了应急预案：“各位听众朋友，这是个意外的插曲，在这个有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每天自然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下面我们先给大家播送一个关于发展城市高架道路的专题……”
　　大楼楼顶处，庄子栋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只是他的手上夹着一根正在冒着烟的香烟，他不会想到，主持人王杰宇此刻已冲上了通往楼顶平台的最后一级阶梯，透过铁门的缝隙，他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庄子栋的背影，于是使劲地推了一下顶楼平台的铁门，没想到铁门被牢牢地反锁了。情急之中，他狮吼般地大叫道：“庄台！庄台长！”
　　庄子栋似乎没有听见，连头也没回一下，王杰宇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了几个转后，返身冲下了楼梯。
　　哦，这个江鸥听众好眼力，果然发现了一只“大鸟”。一台之长的庄子栋难道正要制造什么“新闻”吗？微风吹拂着他额前已略显稀疏的头发，手中夹着的香烟已快燃到了手指，可他浑然不觉。
　　大楼里的人们在王杰宇的紧急召唤下，一个个神情严肃，急急地奔走相告，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迅速在楼底下的大院里集结了。才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　电话就打到了庄子栋口袋里的手机上，铃声响了老半天，才见他慢慢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接听电话道：“秦台，什么事？”
　　电话里是副台长秦惠难掩焦急的声音：“庄台，你在干什么？”
　　庄子栋淡然地答道：“在看风景，看城市风景。”
　　电话里的秦惠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庄台，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向你汇报，你能不能马上回到办公室？”
　　庄子栋不为所动地问：“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先在电话里说。”
　　电话里的秦惠恳请道：“电话里说不清，你快下来吧。”
　　庄子栋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追问道：“什么，你知道我在楼上？”
　　电话里的秦惠几乎要哭出了声：“这——这……庄台，快下来吧。”
　　庄子栋加大了声音：“你在哪里？”
　　电话里的秦惠马上回答：“在楼下。”
　　庄子栋俯身往楼下望去，只见楼下的大院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仰望着楼顶，顿时惊疑地冲着电话听筒叫着：“你们这是干什么？”
　　秦惠在人群中翘首打着手机：“庄台，我们怕——怕你……庄台，你不是经常说，天塌下来，楚汉电台的全体职工也能顶住，怎么你就……”
　　庄子栋忽然明白了一切，噙着泪水默默地俯视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手中拿着手机却无言以对。
　　秦惠仍大声冲着电话嚷着：“庄台，你要是——要是真那么做，我们永远陪着你，谁也不会离开这大院一步……”
　　庄子栋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但他仍克制着感情继续接听手机：“瞎扯！你秦惠脑子长到哪里去了？我庄子栋要自寻死路，那早就死过好几回了！秦副台长，马上发通知，我要立即召开全台大会……”
　　大院里的人们开始涌向了七楼的电台大会议室，王杰宇追上秦惠，哭丧着脸说道：“秦台长，我这个祸闯大了，那个叫江鸥的听众害死人！”
　　秦惠苦笑了一下：“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不要提心吊胆的，庄台会理解你。”
　　王杰宇显出了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我现在真恨不得自己从楼上跳下去。”

第一章　有人发现，电台台长要跳楼（3）
秦惠一楞：“怎么，你也要让我发动群众再去大院里站一次？”
　　王杰宇连忙声明：“我哪有那么伟大。”
　　秦惠拉了王杰宇一把：“那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开会去吧。”
　　会场里几乎座无虚席，人们正襟危坐，气氛肃穆而紧张。庄子栋坐在台上无声地注视着台下的全体职工，坐在一边的秦惠悄悄地对庄子栋说道：“到齐了，该来的都来了。”
　　庄子栋问：“钟副台长呢？”
　　秦惠凑上嘴，耳语道：“刚被厅纪委叫去。”
　　庄子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秦惠立即挺直了身子，直截了当地对准话筒说道：“同志们，今天开个临时的全体职工大会，下面就请庄台长讲话。”
　　庄子栋接过了话筒，亮开了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同志们，楚汉台成立十年来，欢乐多于痛苦啊，今天怎么啦，一个个脸上都刮了浆糊，误会已经消除，不要再这么沉重好不好？”
　　台下的职工面面相觑，依然沉寂。庄子栋打趣道：“听说有个姓王，叫杰宇的人亲手导演了这一出近三百号人勇救台长的好戏，很精采……”
　　王杰宇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声辩道：“庄台，情况是这样的……”
　　庄子栋笑笑：“别紧张，坐下，你听到风就是雨，这笔帐我会慢慢跟你算。但是你也立了一功，你让我无意中感受到了我们楚汉电台全体职工空前团结的精神面貌。虽然是一场误会，但我知道，你们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护我这个台长；我更知道，你们其实是在用自己的一片真情来保卫楚汉电台十年来的改革成果，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欣慰，我要向你们表示我最真诚的谢意。”说着站起身朝台下深深地一鞠躬。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长时间的掌声，庄子栋还没来得及说下去，面前的手机响起了铃声，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听道：“宋厅长，我是庄子栋……什么，这事那么快就传到厅里了？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宋厅长，这是场误会，已经过去了……这怎么能说已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这份检查我很难写，我……”
　　对方显然已挂断电话，庄子栋仍拿着手机久久无语，会场再次陷入到沉重的气氛中。秦惠暗示性地给庄子栋续了一点水，提醒他正在开会。庄子栋会意地重新振作了精神，说道：“同志们，今天这个临时全台职工大会，不是我个人一时性起的行为，确实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我有责任要向大家及时通报，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我个人的利益。今天下午，厅的一位领导和厅纪委联合找我谈了一次话，因为厅有关部门收到了十几封有关我的揭发信，有署名的，更多是匿名的。问题归纳起来有五大类：一是政治上野心勃勃，二是经济上贪污浪费，三是生活上拈花惹草，四是工作上称王称霸，五是作风上违法乱纪。这第五类问题主要是指我曾陪同上海的一位作家玩过几次纸牌，有赌博嫌疑。照这些揭发信的检举，我简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分子。同志们，我想顺便告诉大家的是，昨天我女儿在学校里受到了一些同学的围攻，说我女儿文文是小*分子，因为她爸爸是个大*分子。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半夜回家，文文还在悄悄等我，她砸碎了储蓄罐，捧着一大堆碎钱交到我手上说，爸爸，把这些钱都交了，就可不当*分子了吧？不当*分子，你可以天天早回家陪我了吗？我紧紧抱着文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座的，很多都是有儿有女的人，我相信这种心情你们都能理解。同志们，我到底要告诉你们什么呢？我召开这个紧急的全台大会，难道就是为了要当着大家的面澄清我的问题吗？楚汉电台是个成立才十年的新台，十年前的9月14日开播时，只有中波一套节目，每天播出仅8小时50分钟，现在我们又增播了两套调频，3套节目每天共播出61小时40分钟，其中《音乐网》是全天24小时不间断播出，这在全省广播界是独一无二的。十年来，我们坚持走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