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夫人听得一阵心酸,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体谅和关切,也觉得刚刚的质问太过苛刻,便温和道:“白小姐一番孝心很是感人,既然是误会就不要在意了。”
宫惜欢拉拉母亲,好奇道:“那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心不在焉的宫惜在突然面色一凝,目光急切似火,冲口问道:“那张照片是怎么来的?”
其他人急着知道答案,谁都没有在意宫惜在的表情,只有宫惜之探究地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
白微澜突然敛口不语,隔了半晌才望了一眼陶友易,有些无奈道:“照片的事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与父亲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也就是去年才重新取得联系,当时便寄了两张相片,一张是我,一张是自小就随我出去的亲如姐妹的丫鬟。想必父亲对我的记忆也不深了,反倒把我的丫鬟当做是我,才会引起这么大一场误会。更遗憾地是,就在回国前夕,她也跟我失散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旁人都能感觉到她心中因被忽略而产生的沮丧和伤感,宫夫人彻底对她的身份放下了戒心,就连宫惜欢也深信不疑。
只有宫家两兄弟各自沉思,一人神色凛然,一人若有所思,但有一点,他们都知道辛酒里绝不会是白微澜提到的那个丫鬟。
陶友易顺理成章地自我讨伐了一番,然后对着宫夫人笑着说道:“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实乃我这个父亲做的太失败,我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微澜,让她嫁入宫家便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是吗,亲家?”
宫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执过白微澜的手,和颜悦色道:“宫家自是不会亏待她,惜之,宣布开宴吧。”
宫惜之应诺,黑目缓缓流转。
几人走向中央圆台,宫惜在突然唤住白微澜,沉声问道:“你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白微澜一愣,又笑了开来,回答道,“珍珠,汪珍珠。”
然后转过头,靠向宫惜之身边,最后将手伸到他臂弯里。
宫惜在停住脚步,随即转身挑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一场婚宴就此已经到了头,白微澜,辛酒里,这两个人彻底撇清了唯一一丝关系,而她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口袋中的信纸被展开来,一页白纸上写着几个娟秀的字体:“对不起,勿念。”
区区一个对不起就能抹掉一场不告而别?他还没问问她,为什么没有在霞飞路等他?为什么认定他对她没有好感?为什么不能再等他一时半会?为什么自作主张地让他勿念?为什么还该死地留下这封“五字箴言”?
怒火中烧,却无可发作,偏偏还舍不得把这张破纸揉成一团。
他狠狠咬了咬牙,掏出一根烟,起身向门口走去。
里头响起宫惜之温淡的嗓音,接下来的话又被掌声盖过去,宫惜在烦躁地踢翻了门口一盆栽花。
一低头正好撞上来人,那人一身清爽,隐隐之中还带着一股书香,他看了叶容一眼,眼中阴霾不散,继而不声不响朝外走去。
后者拍拍衣袖,走向宴厅。
圆台上正站着今日的主角,陶友易满面红光,宫夫人目含喜悦,宫小姐俏皮微笑,那位传说中的女子正温情脉脉地看着宫惜之。
最后,宫大少爷淡淡宣布:“感谢各位来参加今天的婚礼。”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台上几人也露出不解的目光,白微澜满眼讶色,直到宫惜之微笑着看了他们父女一眼,然后方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大声说道:“现在有请新娘入场。”
别说白微澜,连宫夫人都震在原地,而陶友易的脸早就青紫乍现,狠狠地瞪住宫惜之。
众人哗然!
而最为隐蔽的那个座位上的人突然阴沉地一勾嘴角,浅灰色的瞳仁满是戏谑。
12、第十二章 婚礼(下)
台上的陶友易骤然嚗喝,一把抓起宫惜之的前襟,怒声道:“宫大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周猛地拥上一批警卫,将圆台齐齐包围。
下面一片噤声,却无一不是兴奋好奇地望着台上。乱世迷离,这世上永远不缺一些蜂拥而上的围观者,现实越惨烈,他们越冷定,仿佛这一切只不过是燃烧前的铺垫,等待那场耀眼的火光冲向天际,他们一个个全都睁着火红的双眼,看着你化骨成灰。
宫惜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方谏,又将陶友易的手拂开,慢条斯理的整好衣衫。
他向来就是这样,先用气势压倒敌人,给人一种不敢轻举妄动的感觉,然后在精神的压迫下慢慢的崩溃或者疯狂,不管何种情况,如果你不能够比他淡定,就只能等着被他击溃。
而陶友易显然不是后一种,只见他双目似火,似要将他拆吃入腹,突然哈哈大笑,狠厉道:“好啊,宫惜之,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付出代价!”
说完便拉着白微澜挥开一条道路,“滚开。”
宫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不知道哪里响起“咔嚓”一声,竟然有人带了记者进来。
众人脸上又多了雀跃的神色,但又不得不给陶友易让出一条道。
宫惜之站在身后冷冷开口,墨瞳暗藏机锋,随后手一抬,音乐声嘎然而止,他的嗓音更显清越,“陶先生既然来了,怎么不把好戏看完了再走,何况你还是主角?”
“宫惜之,你不要欺人太甚,我陶友易若是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中,也不配当这联合商会会长。”
宫惜之勾起唇,嘲讽地望了他一眼,缓缓道:“那就让位吧。”
下面爆发出一阵唏嘘,陶友易气急攻心,脸色红白交替,猛地回过头瞪住他,“你……你!”
“舍不得是么?”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右旁的白玉楼梯,眉间有了一丝愠色,“对啊,牺牲了那么多才爬上这个位子,当然会舍不得。”
不远处的白微澜突然散开长发,骄傲地扬起头,幽幽道:“如果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会拼尽力气去阻止你,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你。”
这场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宾客们一时间失了神,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琢磨,就听到激昂欢快的乐声响起。
刚刚那一幕成了淹没在欢愉里的闹剧。
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女子。
薄纱层叠缱绻,裙摆沿着台阶铺打开来,女子肌肤晶莹,微卷的发梢环绕在白润的肩头,头纱覆面,依旧遮不住惊人的容颜。
锦葵静静地尾随其后,往日公认的美人顿时失了光华。
令人不免感叹,“如花美眷,终是抵不过似水流年。”
宫惜之扫了一眼陶友易,随后绅士地弯了弯腰,向她伸出手掌。
寂静的宴厅内,只有音乐流转,锦葵带头鼓掌,愣怔的宾客这才如梦初醒般应和起来。
头顶的花篮倾倒,白色的花瓣仿佛头天而泄,外头猛然响起震天的礼炮声。
在宾客的起哄声中,停在门边的男子久久不能动弹。
同时被震惊地还有微微发颤的白微澜和满脸不可置信的陶友易。
台上的宫惜欢拉着宫夫人的手,痴痴地喊了一声,“母亲……”
宫惜之已经拉着辛酒里站到她们面前,两人齐齐鞠了三个躬,然后接过方谏递来的婚戒,分别为对方戴上,最后宫惜之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
这才转头含笑看向宫夫人,“希望母亲能够祝福我们。”
宫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踌躇着问道:“她是……”
宫惜之遥目看向台下的陶友易,睥睨道:“陶会长,你认得我身边这位是谁吗?是你女儿白微澜?还是,白小姐你那亲如姐妹的丫鬟?”
注意到他们无言以对的神色,宫惜之叫过方谏耳语了几句,又问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陶友易呸了一声,怒目喷张,“我无话可说,你这个卑鄙小人。”
宫惜之接过方谏递来档案袋,眼中藏着沉沉的杀机,却依旧不动声色道:“那只好换我说了。”
他抽出一份文件,“这是你在任联合商会会长期间受贿的全部黑钱和洗白记录。”
“这是你为了掩饰违建工程中那批殉难工人被人揭发而托人毁尸灭迹的清偿单。”
“而这份,”他突然走下圆台,将那张盖满印章的薄纸掠到他面前。“这是白微澜亲手拟写的财产收回转承书,北平的祖宅和你现在居住的公馆都是白家留给白微澜的,她母亲去世时早就准备好了遗书,白家所有的宅邸和家业全部过继到她名下,你享受了那么多年,也应该还给她了。”
陶友易发疯似地去抢那张纸,怒吼道:“你血口喷人,你又有什么证据,哪里来的白微澜,我女儿就在我身边,你这分明假的!”
“是么?那你告诉我,我现在妻子是谁?不正是你口口声声对我母亲说的白微澜么?”
陶友易突然没了气焰,止不住地猛喘粗气。
宫惜之突然转向他身边的白微澜,目光咄咄逼人,轻哼道:“你真的是白微澜么?”
她猛地退了一步。
宫惜之将一旁的酒杯塞到陶友易手中,似是安慰他一般,“陶友易,恭喜你,不但破产了,也无家可归了,尊夫人现在大概已经带着你全部现金在出航的游轮上。”
陶友易双目如死灰一般颓然地栽倒在地上。
一场闹剧终结,一代商业巨贾陨落,而陶友易这个人将会被永远的遗忘。
看着那两个身影被轰赶着消失在大门外,所有人脸上渐渐浮起虚伪的笑容,角落里陡然传出突兀的掌声,一个苍劲的老人缓缓走到中间,锐利的眸子一闪,笑着道:“你可真是导演了一场好戏啊,好小子。”
其余人纷纷敛声吸气,从不出席一切活动的商会总联合会主席杜老爷子竟然也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下一任商会会长无可非议会落到宫惜之头上。
年纪轻轻却如此狠厉,真叫人胆战心惊。
宫夫人也从圆台上走下来,恭敬地将杜老爷子请到一旁坐下,众人相继落座,气氛融和,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锦葵正附在辛酒里耳边悄声道:“这位算是宫惜之的师傅,整个上海滩任凭他呼风唤雨,老人家脾气不好琢磨,你过去打个招呼。”
那些宾客的资料中没有这一位,辛酒里心里没底,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裙摆拖曳碍事,她皱了皱眉,掀起头纱,尽量保持笑容。
那位杜老爷子不知为何,突然往她这边看了过来,众人纷纷跟随他的视线齐齐望住她,辛酒里只觉得慌得厉害。
待到走近了,高跟鞋就不听使唤地踩住了裙摆,身子晃了晃,她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目光直视杜岳笙,无惧道:“他们说我必须来跟您打个招呼,可我并不知道您是谁,您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称呼你为爷爷吗?”
杜岳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又从容地点了点头。
辛酒里认真地鞠了一躬,微笑道:“您好。”突然又抬起头问道,“请问您的姓?”
杜岳笙看了一眼宫惜之,笑答:“我姓杜。”
众人疑惑不解,宫夫人颇为无奈地抚额,而宫惜之正欲开口,却见辛酒里突然一把扯下头纱,柔软的刘海覆盖下来,遮掩了一片清亮的眸光。
她拿起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