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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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人-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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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若像烟花,那定是会在最灿烂的时刻消逝吧,她想。

  年少,年轻,年迈。一一走过,却也总觉得不够,觉得虚过,因为没有人会来记着你,丰盛地在活,壮烈地死去,或者平平淡淡地活,默默无闻地死去,结果都是被人遗忘,遗忘。自认为生命已经不辜负,已经活得很用力,在别人看来,你只是在偷懒地做一项功课,无法证明,肯定关于意义或者价值之类的概念,不存在真实答案的幻谬,虚假世界。当有人说只要有基本的温和饱,有钢筋水泥和高楼大厦,人们就可以去追求精神需求,于是,利用别人的感情为自己的感情,相信别人的感情而受骗受伤,受了伤还继续依然去相信别人的感情。

  或者或者的事情吧。

  失去自己的棱角,也是在瞬间的事,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只不过偶的被人踩碎自尊,才知道自己爱自己才是最真实的,抬举你的贬低你的都不是永久定论,都只是一种假设,有它无它都与现实无关。

  然后去看清这个世界,把自己塑造成方方块块,容易被装入,只在十岁之前,被大人问起理想总说要过不一般的什么非凡人生,长大了才发现你掉进人群还是挑不出来,久而久之,也懒得管什么同化埋没,只是不想再踮着脚走路了。

  少时,记得在一个下午,炎热的夏天,突然下了一场阵雨,还以为它能带来凉意或者一点风,没想到它只是把地下的热气蒸发上来,恶心,闷热。四处蝉鸣,震耳欲聋,有孩子在厉声尖叫,妇人破口大骂。河流里都是沸腾的热气,河底脏物上浮,恶臭熏天。木桥滚烫,走上去摇摇晃晃,阳光让人昏厥,空气使人窒息。

  晕眩,热,皮肤灼烧般的疼,汗液黏人。然后她入水,一头栽进泥淖,最后一刻的一切是安静而幽凉的。

  她刚满十岁,在外婆家的暑假,没有大山,只有田野和小河,像盛开着的火炉,一加热就沸腾了。

  睡了三天三夜,外婆每天哭着跑去那座小桥上叫她的魂,要她早点回来,这是后来外婆说的,她醒来,失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说话,很沉默。

  四年后,进入青春期,能想起来的事就是与父母争吵,吵架,天翻地覆。

  暑假未到,夏天已来,因为什么他们又在争吵。她慢慢出汗,汗珠掉进眼睛,眼皮很快把它眨进去,她刚记着抬起手去揉,忽然,一个用力的撞击在她的脸颊,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周围的一切都是嗡嗡作响,父母说什么,做什么她已全然不知。昏天暗地以及晕眩,记忆里那窒息,恐惧,闷热,鸣噪又浮现。

  自此,她变得慢而淡。

  朋友也越来越少,话语从不大声,与父母几乎再未说过什么话,对这个世界陌生而淡远,如此活着。

  上大学,进入城市,在底层过活,慢慢地往上爬。

  她第一次参加公司的合作会,第一次长久注视一个男人,全神贯注的,一动不动,似只是个那个十岁失却记忆的小女孩。

  天真,脆弱。

  她在公司做销售,卖笑脸,低三下四,低声下气的工作。

  而那个男人,是合作的设计公司的设计师,手指修长。

  他高高地,像一棵树,舒展他的凉爽和遮蔽。

  会后,她跟着他,递给她自己的电话,其实在会上那个男人就已察觉了,他刚想和她说话,她一闪身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关系那个电话,只是偶尔会想起她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如何诉说,只是,他是一棵树,她只是觉得他是一棵树。

  他叫她June,他是海罗。

  他有一个女朋友叫作姗或者Sun,她并不确定,是个模特。

  她看见他,用自己的唇去靠近他的唇,吸他口里的气味,有淡淡的烟草味和薄荷气味。

  想用眼神去记住他的眼神。

  头发上的头屑,灰尘,皮肤上的汗液,油渍,用力呼吸它们。

  他洗了个澡,头发短,湿,梳子留下的纹路显见头皮的白色。

  她喝了一大杯水,身体里凉凉的,风吹进窗户。

  秋天是凉爽的季节。

  就此,他们是互不相干的。

  很少的话,不打电话,不一起吃饭,各自回家,工作,洗澡,睡觉。

  同居以及结婚。

  她很努力地在生活,工作,或者结婚。

  不探寻他的工作,他的交际,他的心情,他的过往,他的爱情以及那个女友。

  当然她也从不诉说自己的这一切,她无话可说。

  家里宽敞,整洁,空荡和冷清。

  冷漠地似生活在同一个鱼缸里的两条鱼,天天见面,互不搭界。

  冬天漫漫的似无终结,他们的生活轻轻静静,没有争吵,也无至深甜蜜,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即是自己想要的,奋力拼搏的工作,淡然相处的爱人,没有不适。

  五月之后,海罗常常不回家。

  她不会打电话问他,他偶的会打电话留言说他在加班,在应酬,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女子的拜访,那个姗或者Sun。

  出国了一年,男人,金钱,名誉褪尽之后,回头来找他,而他已为人夫。

  女子抬起脸,低下眼睛,看着她,看着房子,家具,地板。

  一言不发,她又离开了。

  海罗回来,她坐在沙发上,抱着臂。

  June,我要离开。

  因为她?她问他,他低着头。

  我要离开,两天后。

  他直接走进卫生间去洗澡,她看见他手机屏幕上,还在跳动Sun的名字,那个叫姗的女人,模特。


她想她已经不具备去描述一段感情或者爱一个人的能力了,那是少时记忆的缺失导致的后遗症,她看到他的第一眼,是一颗苍翠而健壮的树,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所以她靠近他,踮起脚触碰他,只是像在做自己份内的事一般,如同宿命。

  直到那一个女人,直到他说他要离开。她觉得这个游戏已经在她的掌握之外了,偏离她的意料。

  难道说,她应该像烟花一样,把自己的烂漫给他看,甜言蜜语,热情,微笑,承诺,或者拥抱。

  她想吃掉他们吵闹的欢笑,想撞碎他们的声音,一切的声音。

  时间不是问题,时间一直就不是问题,繁重的生活让你觉得你的人生只是一个个时间点。七点起床,八点出门,九点上班,就算其中你被再多的事耽搁,你也能确保这些点在做什么,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反正总会到达。

  期待,只是多余,任何的事都会自动到来。

  十点,她在自己家门口。

  她伸手探探这漆黑的房间,他不是一个害怕黑暗而打开灯睡觉的男子,她知道,他不害怕黑暗,寂寞,或是失败,也不会害怕她的离去或者回来,他们日日相处,却多少不会得知一点秉性呢。

  他们都只是人而已。

  她也竟忘了。

  海罗,海罗。

  人去楼空。

  明天才是他所说的两天后吧,他竟食言了,但是她也可以不顾他的感情毅然离家出走,为的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他识趣趁早离开,又有何不妥。

  有何大惊小怪。

  少时失去记忆让她变得木讷而缓慢,不能细腻去关怀自己或者别人的细微情感,不能做到决绝和极端,盛大与激烈,她只是在走自己的棋子,自己的人生,而没有把别人放置其中,导致今日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她木然流下泪,此时她似乎真的只能是流泪了,她忽视了自己也忽视了任何人,而仅仅把一切掩藏在心里,非要等到他已离开的今日才得以明白自己的内心,纹丝不动,坚毅强悍的外表下包含的到底是怎样的坎坷和脆弱。

  她跌坐在窗前,亮着一小块冰冷冰冷的月光。

  她失去了思考。

  突然之间,灯光哗地全部被打开。她全身已经冰冷,麻了。

  June。

  他走了过来。

  她回来时,门都没有关上,门口又有她的鞋。

  她蜷缩在月光里,依旧冰冷。他蹲下来。她抿抿唇,伸手抱住他。

  两人一时亦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却只是抱着,足够温暖。

  她说,海罗,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事,我觉得我不能再隐瞒你什么了,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将老的人。

  她抬眼看他,她只是微微笑,轻吻她的发。

  我知道,人生即是这样,你离开,我留下,或者你回来,我离开。仅仅如此。

  他吻她,有旅程的风尘仆仆的疲倦和灰尘,他了解,她均匀有力的呼吸。

  June,我爱你。

  她已熟睡。


阳光温暖,洒满房间,是新的一天。

  这个城市没有变化太快,太多,还是车和人,尘埃和尾气,冷漠和竞争。

  可是今日,她却有感激,温暖阳光,她的家。

  海罗。她唤他。

  桌上有早饭。

  “June:早饭已经做好。感谢你的回来,好好休息。——海罗”

  她笑,当然还因为有她的爱人。

  的确是某种美好的开始。

  她打他的手机,是关机。她又打,仍是关机。她再打了一次,依旧关机状态。

  已是傍晚了,她打开他的抽屉,身份证,银行卡,护照,都消失了。

  他的不告而别,他说好的两天后。

  她还要怎样呢,难道非要她说出她爱他,说出她不要他跟Sun走,非要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才算数吗。她已经把自己能诉说的都告诉给他了,她的失忆,她的伤口,她的过往,她的脆弱。他还希望她怎样。

  又或者,他一直在她身边磨蹭,希望她醒过来,挽留他,也或者,在他走到门口他还是回来看看她。

  可是,他却不叫醒她。

  他只是在听天由命。他懂她的疲惫,她却不懂他的心意。他做事的风格,她是一直没有猜测的。

  她最后一次打他电话,被挂掉了。

  她笑,如此这般,她亦无话可说了。

  她去他的公司,他请了半个月假期。

  无从探寻任何一点关于他的去向,但他既已决定和Sun离开,放弃了她,那么也正是他选择的结果了,他们一开始便是站在独立的平等的地位上,并没有对对方说过任何约束或者要求的话,如此清明,而今他或者厌倦或者嫌弃,总之离开了,那么一切就仍旧尘归尘土归土,这是与她昨晚的倾诉无关的,与她回来无关。他只是一早做好了这个决定。

  她不欠他什么,他对她更是没有任何亏欠。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清清楚楚。

  她投入工作,一心一意扎实地在肯干。同事们对她自然惊讶,会微笑,会去应酬,会去参加聚会,会接受男士的邀请。只有她知道除了忙碌充实的工作,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免胡思乱想。

  直到第一次与一个公司的经理约会,她仍旧踮起脚尖,去触碰那个男子的唇,可是,她突然后退一步。

  海罗是树,翠绿的,清凉的,是她一眼便认出来及肯定的,充满凉意,力量的树。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高学历,高薪水,良好的身份和背景,比海罗条件好,或许是一般人一眼就欣赏的对象。

  她说,对不起,我需要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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