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信物(出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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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出版书)-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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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重新聚拢起来,镜子里的面孔很快又变得模糊。我拢了拢浴袍的前襟,转身走出了浴室。
  严德和米娅正站在一个铁丝网编织成的笼子旁边等着我。那是一个棺材似的长方体,底层包裹着一层暗色的皮革,周围是半人高的铁丝网,没有盖子。
  “我要躺进去?”
  严德点点头,“等下你是没有办法自己走到甲板上去的。必须利用缆绳来把你放进海里。”
  “我真的可以在水里呼吸?”
  “是的,”严德眼睛里浮起一丝笑意,“这是我研制米娅一号的目标。这个已经是六号了,这一点绝对可以保证。”
  我在皮革上坐了下来,小心地用浴袍的下摆盖住了自己的腿。严德很认真地望着我,“你准备好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严德啪的一声敲碎了一支密封的玻璃药瓶,用细长的注射针头抽取玻璃药瓶里暗黄色的药液。我看到细长的玻璃药瓶慢慢变空,看着一滴透明的药液自针尖推挤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无声无息地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溅出一团小小的水渍。这些细节仿佛被人为地调慢了播放速度。每一帧画面都变得缓慢,却又无比清晰。
  针尖刺进皮肤,轻微的刺痛。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便感觉到一股岩浆般的灼热顺着针尖刺入的地方飞快地窜进了血管里。
  “别动!”严德低声叮嘱我。
  针头还没有□,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冷汗。不是疼,至少不完全是疼。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像火苗顺着一根着了火的电线飞快地向前窜,所过之处一片被焚毁的废墟。
  严德拔出针头,用一支消毒棉签按住了针眼。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嘱咐米娅:“外用的药膏八分钟之后开始涂抹。尽量涂抹均匀。”
  米娅点了点头。
  严德松开我的胳膊,看看我再看看米娅,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还好吗?”米娅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皮肤下面的肌肉每一寸都仿佛被点着了,火苗顺着血管钻进身体的最深处,再从身体深处井喷似的波及到四肢。一波压着一波,我甚至觉得血液都已经开始沸腾了。
  “自己可以吗?”米娅把近乎透明的药膏递到我面前,“自己抹不到的地方我帮你。”
  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辛辣的味道。皮肉都已经要被炖熟了,药膏涂抹在皮肤的表面反而没有了多余的感觉。脸部、前胸、腰、腿、包括脚趾,然后交给米娅帮我涂抹后背。
  我脸朝下趴在皮革上的时候,身体里的灼热开始变得不一样,仿佛波动的速度被放慢,可是另有一丝尖锐的疼痛沿着脊椎飞快地向下推移,像有一把剔骨刀,锋利地、毫不迟疑地破开皮肉,将骨骼挑在了刀尖上。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米娅像是被我的叫声吓到,手里的药盒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透明的药膏溅了出来,像顽皮的孩子撒了一地的果冻。
  “茉茉?!”
  冷汗模糊了视线,我一头撞在了铁丝网上,无法忍耐地尖叫出声。疼痛的感觉骤然间变得如此鲜明,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拆碎,再重新拼装。再顺着创口重新按回到皮肉里去。我的手指顺着铁丝网的缝隙伸了出去,几乎将那铁丝网拉扯得变形。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一会儿喊着深海,一会儿喊着妈妈,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名字才能够止疼。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笼子在摇晃,可是我睁不开眼睛。直到耳畔哗啦一声响,随即滚烫的身体被一阵舒适的凉意温柔地包裹了起来。模模糊糊地望出去,视野之内一片起伏不定的幽暗的蓝色。我倏地一惊,本能地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可是我一动,笼子便摇晃了起来,我的身体向旁边一倒,叽里咕噜地顺着敞开的出口翻了出来。天旋地转之间,我的视线完全被漂浮在水中的头发遮挡住了。
  这是我的头发,可又不是。它们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种饱满而艳丽的紫色,像秋天熟透了的玫瑰葡萄。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卷住一缕头发用力一拽,头皮一阵生疼。这的确是我的头发,看来是错不了了。
  下一秒我的注意力又被我的手指所吸引。看到它的第一眼我以为那是深海的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细长的骨管突起在手背上,顺着手指一直延伸到了指尖。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背上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突然出现的鳞片。肉色的鳞片,光滑而细腻,铺满了我的全身,像一件紧贴皮肤的外衣。它的颜色从腰部开始加深,变成了比发色略深的紫色。在紫色鳞片的覆盖之下,一条修长而美丽的鱼尾正随着水流的起伏缓缓摆动。
  我张开手指,着迷地看着指间几乎透明的蹼。这还是我的手吗?我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呢?像深海一样吗?
  头顶上传来一阵波动,随即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撞入我的视线。这是米娅,在陆地上呈现出近乎棕色的头发此时此刻变成了耀眼的金色,搭配着金色的鱼尾,美丽得像童话故事中的人鱼公主。
  米娅绕着我游来游去,金棕色的眼瞳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天啊,茉茉,你真的好漂亮。”她的嘴没有动,可是声音却已经传递到了我的脑海里。这是人鱼之间的沟通方式吗?
  “走吧,”米娅眨了眨眼睛,“我们时间可不多。”
  被海水包围着,身体上的疼痛慢慢消失。我觉得我的力气又重新回来了。
  “用你的腰使劲儿,”米娅提醒我,“你必须跟上我。我们的时间不多。”
  “时间到了会怎样?”我轻轻地抚摸着耳后突然多出来的器官,它一张一合,将海水中的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我的身体里。而我甚至说不清它究竟是如何工作的。时间到了,这个神秘的器官也会一起消失吧。
  米娅忧心忡忡地瞥了我一眼,“你会溺死在海里。”
  也许是夜晚已经完全降临,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经游的很深了,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在我们的上下左右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些飘摇不定的光斑,像深夜里亮起的一盏盏荧光灯,十分美丽。
  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感觉却变得敏锐。我能感觉到米娅就在我的前方,一边用力地向前游一边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直到这时,我才慢慢地找到了身在水中的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水,我反而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我觉得我不是变成了一条鱼,而是变成了一只鸟,一只滑翔在风中的鸟。我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头发偶尔扫过我的后背,海草般柔滑。
  夜晚的海并不是一片漆黑。这里有无数美丽的藻类,它们会在你游过的时候刷的一声全部变暗,然后再顺着暗流的节奏一盏一盏亮起来,就好像有无数的精灵正在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海藻之间还有一些很小的鱼类,忙忙碌碌地出出进进,一派生机。
  前方的米娅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掉转头快速地将我撞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紧贴着我的脸颊呼啸而过,吓了我一跳。
  “没事,”米娅安慰我,“它虽然不会咬人,但是有电。被它电到的话,你就哪儿也别想去了。”
  我赶紧追上了米娅,不敢再放任自己的眼睛东张西望。我能感觉到我们一直在向纵深的地方前进,但是无论是时间还是距离,我都已经失去了推断的能力。只是机械地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向前游。当光线由黑暗渐渐过度为柔和的灰色时,我们的眼前出现了高高低低的一片丘陵。奇形怪状的礁石密密匝匝地组成了一片诡异的林地,有些甚至比楼房还要高。
  米娅带着我熟门熟路地穿行其中,最后钻进了两块礁石之间的夹缝里。夹缝很窄,越往里走便越是狭窄。快到尽头的时候,米娅回过身冲着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金色的头发几乎根根直立起来,散开在她的身后,宛如一把张开的扇子。
  这个样子的米娅确实让我心生寒意。我连忙点点头,表示她要说的话我都明白。米娅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脑后的长发才缓缓飘落下来。她游回我的身边拉住了我的手,十分小心地带着我靠近了夹缝的尽头。我小心地把眼睛靠近了石壁间的缝隙,下一秒,我倏地张大了眼睛,并赶在惊叫出声之前死命地捂住了我的嘴。
  出现在我们脚下的是一片长满了各种藻类的美丽峡谷,而令我震骇的却是座落在峡谷中央的城池。一刹那间,我脑海中想起的全部都是大西国、沉没的大陆以及亚特兰蒂斯之类的神秘字眼。
  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市,窄窄的街道将它规规矩矩地分割成了九个相同大小的区域,宛如花瓣一般呈环形围绕着城池中央的圆形广场。广场的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块,十分平整。四个方向立着粗大的白色石柱,石柱的两端雕刻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散发出古朴而肃穆的气息。广场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高台,宽阔的石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放着一座石雕,有人鱼也有人类。也许在历史上的某个特殊时期,这两个族类真的曾经和平共处过吧。
  广场上空有几条人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有些像深海一样长着蓝色的鱼尾,有些则呈现出更加鲜艳的红色或金色,游动的时候美丽的鳞片反射着耀眼的亮光,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他们大多数人都长着十分美丽的容貌,但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们不论男女,看起来神色都十分淡漠。
  光线越来越明亮,广场上聚集的人鱼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头晕目眩地闭上眼,强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把额头抵在了礁石上。这样梦幻般的海底城市,这么多的人鱼……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在做梦就一定是疯了。
  米娅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在睁开眼的同时看到了深海。
  他微垂着头,沉默地漂浮在高台的一侧。蓝色的头发,蓝色的鱼尾,他和我印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看到他我才惊觉自己对他竟然已经熟悉到了这样的程度,只是一眼,却已经回忆起了他身体上每一个我曾经留意过的细节:皮肤上细腻的纹理、指尖收回时近乎温柔的动作、我的手落在他皮肤上时的触感、我亲吻他的时候灼热的呼吸……我和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统统都在这一瞬间苏醒,速度快得令我措手不及。
  伴随着回忆一起苏醒的便是疼痛。各种各样的疼痛——心脏被抽空时的疼痛、他留下的印记灼烧般的疼痛、那些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以及药物进入身体时剥皮拆骨般的疼痛……它们交融在一起,变成一个无比坚硬的球体,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我的理智。
  这么疼。
  疼到以为承受不住,可还是心甘情愿地扛了下来。
  我的深海,原来看你一眼,竟然这么难。
  我的手指从岩缝中穿了过去,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地描摹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是不是多看一眼,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就可以更加深刻一分?
  一个人顺着宽大的台阶缓缓游到了深海的旁边,是长着红色头发和红色鱼尾的女人。
  玛莎。
  深海侧过头看着她,而她也静静地回望着他。在他们的面前,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者张开手臂,用缓慢的语调开始诵念起了什么。
  我的目光移回到了深海的脸上,近乎贪婪地凝望。我想我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时间能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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