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娜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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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娜家的女人-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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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气返回来,在人群后面缓缓神,觉得呼吸匀称了,又冲着一个老汉的后背,练了练几下笑脸,觉得面部的肌肉不再那么僵硬了,拨开人家肩头,在人缝中,我就挤进去了。电影正好演到海娃把日本鬼子引入乱石沟迷路那段。榆花嫌前面的人站起来挡住她视线了,就干脆跳到凳子上面,和大家一起喊叫。我说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去窑顶上吹山风去了。她没怎么询问就相信了。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感觉到身边只隔了一堵墙中窑那盘炕上,真像睡了个不知底细的什么人。我看不出一些事的端倪,也捉摸不来里面的明堂,我一个高中毕业没几天的学生,逞能来到苗家沟,年纪轻轻就被裹进事由里头了……榆花男人像是回来了,听听那动静,就跟打雷一样,平时感觉到很踏实的酣声,这会儿钻进耳朵里,却变得异样地陌生,隆隆地从中窑传出来,在院子里的山风中绕了几圈,直往我心窝子里轰。这条沟的确不简单。百年前以人易人换来一队蒙古人,而后谎报军情,说被抢了被盗了;几十年前,只打发一个水蛇腰奶娘出面,就平定了几百口子扛锄头举镢头血直往人腔子里涌的搔乱纠纷。还有,黑龙潭那一汪水、祈老龙搞的迷信活动、山水窟窿长形土堆……“他是个实在人,不会人前背后耍套套”……榆花呀榆花,你这肠子直得像棵钻天杨一样的女人,被你男人给蒙住了,别看他是个“闷葫芦”……还有你,你苗书记苗五成,表面看起来像个实打实的积极分子,一口一声你们苗家沟几辈没出过这,你们这条沟几十年没丢过那,你你你……你要小心。我是说,我要小心,千万不能学县城那些让人一眼看到底的直杆子,我要多长几个心眼……我从炕上爬起来,找了一把凳子顶住门,才在鸡鸣声中朦胧睡去。

  第二天大早,当着苗队长、“闷葫芦”的面,我对放映队的同志这样说:“那就这样吧,你几个给我们老副主任捎个话,就说我在苗家沟还得三五天,六七天也说不来。对了,顺便给刘武干也说一声,有事我会叫他过来的。”这样一来,才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

  直到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刘武干小子他贼奸溜滑,装得跟个二傻子一样,押了个大傻子,一溜烟跑回公社,他这不是躲事还能是啥?他不想趟苗家沟这股浑水啊。

  6

  表面上看,苗家沟这几天同以往一样,一条沟人各忙各的事情,男人们拱着背,一声不吭跟在队长身后,朝后山修梯田那地方爬去。女人们就不一样了,叽叽咕咕,在妇女主任的带领下,相互挤成一团,在沟底菜园子的育秧棚里,分拣红薯苗子。至于我,则和榆花挑了个比较小的棚子。里面只能容下两人。对我来说,这棚子有些低了,塑料农膜老蹭我的头。男人的头顶最忌讳有东西在上面摸,我也一样。我只好坐到仍有余温的培养土上,拱起背,将头埋进自个儿怀里。只一会儿,屁股底下就热得不行了,就又蹲起来。可头顶又被蹭得心里直发慌。来来回回几次,榆花笑了。她说,真笨,就不晓得把农膜顶破个洞?这东西只能用一回啊,呵呵,你真笨。里面很闷,我从“洞口”探出头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面朝没人的方向,得意地笑了笑:刚才我低下头呼出的气,一定有不少吹在她脚面上了。第三次从洞口把头缩回来时,榆花就把外衣给脱了,只留了一件牡丹花背心。我俩小心翼翼,把双生的红薯苗子分离出来,留住根上那块腐朽的母体当作日后的养份,每十株扎一小捆,然后揭开浸过水的麻袋片,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备用。虽然我被榆花使劲搂过,虽然不止一次在她家正窑见过这件花背心,可没有她家那个闷葫芦在身边相伴,我这还是第一次。我几乎没办法呼吸了。我知道不全因为棚里的空气稀薄。只好隔上二分钟,顶多三分钟,便往外面探一次头。榆花不笑我了。我觉得她好像也被闷着了——搂我时贴得最紧的,在花背心里揣着的,那两个陌生的东西,伴着她的呼吸,时而离我鼻尖远,时而不到一尺近。我站起来,肩头撕开农膜,跳出去了。

  实际上也是。各棚里大家都不太多嘴,踏踏实实,各自为政,埋头各忙各的。 。 想看书来

(19)单独给她男人表演换戏服
从榆花那棚里出来后,我四下观察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大点、高点的,从外面就能看到人与人之间可以相隔一定距离的棚子,先用双手捅破一个洞,然后渐渐撕开扩大。我想用这种办法通知里面的人,我,一个男人,准备进来了。没想到一头撞进书记老婆怀里了。半个前晌,我俩分拣了共计三百小捆红薯苗。这还没把同榆花在一起时的统计在内。苗书记老婆,这个看起来拙手笨脚的女人,的确是个实干家,是个种庄稼的行家里手。你根本没办法解释她生满茧子的指头,怎样轻轻捏住两株嫩苗,使它们毫发不损地剥离开来,就像没被人动过,就像它生来就是株孤苗一样。

  怎么可能忘掉我的任务呢?但我不知如何开这个口,如何起这个头,我总不能劈头盖脸就问苗书记老婆,你们苗家沟真的像你男人说得那样,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民风真的淳朴,几辈子也没出过这样的人、那样的事吗?心里谋划了半天,我只好向自己开炮,拿自己说事。我不厌其烦,从各个方面,比如家庭状况、生活背景、工作单位这些,向书记老婆介绍了生活在我身边的男人。头一个,我给她讲了县剧团台柱子花旦小六彩家男人的故事。我说,听人说,她男人是个编剧,是县上乃至地区里的头号笔杆子,毛笔头子历害的不得了,三夜两后晌就能写出一本大戏。不过,他写东西时有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爱看女人换衣服,专换男人家穿的衣服。小六彩为此准备了不少件衣裤,还嫌不够,只好将团里的戏箱子往家里搬,清朝的明朝的元朝的,什么样的行头都行,没白天没黑夜穿给他看。他说,别的朝代的女服,把本该窄地方做成宽的,本该软的地方撑成硬的,唯独唐朝的女服的设计理念最牛,最人性化,环肥燕瘦,浓淡相宜,因为抹胸低嘛。所以他最爱观看女人穿唐装。我听人说,他男人只要看上一眼唐朝的女服,笔杆子刷刷刷就能飞舞老半天,一个场景的戏便淌出来了。(那要写孙猴子戏该怎办?书记老婆问我。想了想我说,王母娘娘身边不是有七个仙女嘛。噢,书记老婆自言自语道,就是就是,仙女们不分朝代。)不过出事了,我听人说出事了。三年前,因为县革委要求她男人编一出歌颂贫下中农的现代戏,就出事了。在家里憋了好几天,没感觉,她男人就到乡###验生活去了。没想到,体验出问题了。一位热爱革命文艺的农村女青年,在一孔窑里单独给她男人表演换衣服时,被人活生生给逮住了。人家父母领了一帮人,用根碾棍捅开窑门,他俩你一件我一件,正光溜溜地站在炕头,往下剥对方身上的戏衣,那女青年眼看就剩一件抹胸了。小六彩男人因此被判了十五年。(唉!书记老婆叹了口气。她只叹了口气,没说别的。我真拿她没办法。)在第五十捆红薯苗子被我扎好,放进湿麻袋片底下后,伸出头看看四周,吸了几口空气,我又给她讲了第二个男人的故事。我说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很简单一件事,不过怪有意思的。是这么回事。我们县粮站吧,有个过秤的管理员,因为常常在秤杆子上做文章,让人发觉了,就定了个贪污罪,听说就送到离苗家沟不远沙漠那家监牢里了。动机算不上很反动,就为个女人,份量也不大,每次也就多给称一二两小米,本来别人仅仅是怀疑,没啥真凭实据,可几个造反派的壮汉往他身边一站,没等到人家往二梁上吊,那管理就从实招供了。那管理员叹了口气,那几壮汉说,唉,我不亏,二两小米就睡人家一个月,就是判得再重我也认啦。(唉,唉。书记老婆光知道叹气。)我手里忙乱着往一起捆秧苗,对书记老婆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县上的男人,毛病归毛病,可大都是些直杆子。(怎个直法?)我又说了第三个男人的故事。一名屠夫,是个柜台上捉刀卖肉的男人。这男人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不是不想,而是女人们不让他碰,嫌他杀生太多,身上阴气重。有一天,他急得实在不行了,就在猪肉身上剜了一坨囊膪。囊膪晓得不?是,是,就是猪肚皮下面那块最软的肉。带###那块。剜好后,趁副食品门市没旁人,揭起人家脖领子,一下就塞进时常让他想到具体问题的一个女人怀里,还给她使劲使眼色,意思是你赶紧走,回家炖好,美美吃上它好几天。就是就是,你知道,那坨肉虽说长得不是地方,可也得使用供应票哪。你不知道,没想到那女人根本不吃屠夫这一手,后退几步,在当街上站定,便使劲叫喊起来,说她家虽然祖祖辈辈是穷人,可清清白白,根本没享受过这号资本主义的福。那女人一把从怀里掏出猪囊膪,掼到屠夫油脸上了。你想啊,那杀猪的能有好下场吗? 。。

(20)没想到赤脚医生是个女的
“该,天下男人一球个样!”苗书记老婆终于表态了。

  “不会吧,你们苗家沟是农村,肯定好多啦。”

  “唉……”书记老婆又开始叹气了。她抬起头,望着被我的捅开的大洞说:“好不到那里去,也有不争气的。李柳仓就和他们差不多……。”

  “李柳仓?他是谁?”我手上一用劲,损耗了不止两株秧苗。

  “就是民兵连长嘛。他家粮食多,光白面就有十几袋。他这人……”

  李柳仓,我记住了你了。

  与苗家沟女人相处的这几天,我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比较我们县城的男人而言,她们更是些“直杆子”,更敢把心里话讲出来,更敢把想做的事做出来。我觉得,在这条干枯而荒僻的黄土深沟里,无助的我,她们才是我应该依赖的对象,稳妥,实在,周到,保险。她们不知有多少话憋闷在心里,几辈子也可能不会往出说,可一但找准了倾诉的对象,她们嘴里吐出来的,一定会和外祖母一样,从出嫁那天起,就没对任何男人,包括我,说过一句假话。虽说我来到世上只有十八年,可心贴心我能感觉到,我家女人不说谎。榆花同我修梯田时给我说了,她不会拿一个十八岁女人的身体作假,不会拿沙娜用十八岁女人身体换来的粮食作假,榆花说得全是真话;那天,苗书记老婆双手提着破了几个洞的布鞋,追了一条沟,背靠黄绵土,整整等了我一前晌,就为还那四两粮票二毛五分钱,也给我说了,她绝不是给我装模作样;今天,以红薯苗子和根上连带的母体的名义起誓,我确定她讲得仍然是真话。

  可能被育秧棚闷感冒了,榆花吃罢晚饭连碗都没洗,当着我的面,躺到炕上发起烧了。我进进出出中窑好几回,伸了好几次手,也没敢把手掌或手背贴到她额头上去。爬了两道坡,下过三趟沟,我才在前沟石畔上喊来了队里的赤脚医生。榆花男人在沟口土坝工地上看农具,夜里不回来。这个“闷葫芦”,照看洋镐铁锨老镢头还有胶轮车,真是一个顶俩的好材料——他是扛了那杆没子弹的762去的。不知他打开三棱子刺刀了没。我想象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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