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住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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搀住落日-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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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也相差无几啊!

  在四小门口开的小店,终因生意清淡怕亏本而转让给别个了。我一直在关注着劳动市场,两眼专盯着投入小、见效快的本份行当。我选择开“麻木”,就是看中了它的成本低、行市旺又一脚上车一手交钱。可新车我买不起,车子只需几千块,我虽拿不出来,但还借得齐;而加上牌照费,因太俏了,夺标夺到了总共11000元,这我就没狠气敢买了。没办法啦?被一泡尿憋死?不行!我决定买旧车。旺光厂区原分给我家的两室一厅,我早就卖掉用了部分,还剩的6600元,掏出来弄了张二手车,跑起来。这样一来,我们家真的分文全无、连栖身的四壁也没了。时光不等人啊,我儿子的学费生活费还没着落啊!

  每天清早6点出发,此前须洗漱、穿戴妥当,千万不能穿少的,否则冷风会刺伤骨头。跑到热起来了,怕回汗,又得及时脱,冷不得也热不得哟,生了病三两个钱可进不了医院。跑到中午12点左右,回来叭拉两口,赶紧迷糊半小时,否则下午跑车要磕睡的,那太危险了!夜里一般7点上下回,天气好,则吃过晚餐再去,跑到10点的样子收工。就这样跑着,平均每日可弄四、五十块钱,除去约9元钱的油料、5元的上缴、3元的维修费,能赚个30多块吧。还有开支,那就是换轮胎,后胎一年要换6个,前胎一年要换2个,一个30多元,一年要花200多元。

  最怕出事。不错,路宽,但车越来越多,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更多,随意转弯、停靠的也多,因此就容易碰擦上。一旦擦着了,即便没伤着,遇到善良的,还好说,道个歉就可走;遇到不讲理和得理不饶人的,那就惨了:“你把我的车送去修!给我还原!”或“你把我送医院去做CT!我要住院!”那就倒霉啦!没个几千块钱和几天功夫难以下地。有一回我车正下坡,一个女人开着踏板车斜刺里横过来,紧急刹车都来不及,停住时顶蓬擦着了她的颞部,她下车来就拼死拼活地闹,旁人解交都解不开,直闹得诈去了我2000块钱才算数。再谨小慎微,再遵章守法,一年中至少得碰上个一到两回,躲都躲不过的。

  “那你妻子找到工作了没有?”

  噢,算找到了吧。店子转个别人后,我开“麻木”,她推个炉子在店前贴饼子卖,没能坚持下来,赚不到钱啊。到处打听了几个月,后来才接上一份活路,一直到目前还干着。这尹光厂区有很多空厂房,有个叫银瑞棉花加工厂的,就是租了一角空厂房“建”起来的。我妻子就在这家厂里缝花袋子。手持拃把长的缝针,穿针引胶线,每班8小时可缝100个左右,得15元报酬。老板人好,同情我家,独允我妻星期天可加班,又可得30元。她辛苦,我心疼,可不辛苦不行啊,我儿还在念大本呀。我儿他争气,上北大一年得奖学金2000元,二年得4000,三年的又可稳得,给我们分忧呢。对挥挥的学费,北大减半收,而且仅收了两个学年的。学校每月还补60元生活费。国家、学校对我们已不错啦。

  “这房子——?”

  哦,是我们自力更生建的。叫“房子”真不敢当,充其量只叫“棚子”。尹光的地,对我们旺光下岗职工免费。这儿原先是个建筑垃圾堆,我看准了。清理地面,得到废砖,正好砌墙。在厂区找了几根木筒子,作檩条。石棉瓦弄了些废弃的,另买了些新的。接水、接电和买瓦共花去1000多元,是用的卖旧房的钱。顶了千把块钱的本,建的这棚子样样都好,就是老鼠子多,半夜里在顶棚上跑像过部队,吵得人难以入睡,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喳。

  “儿子快毕业了吧?”

  是啊!他挺懂事的,想先参加工作,再读研究生。他是要尽早挑起担子,为父母分忧帮力呀!但我们不同意。我们还能干。挺过了十年,还挺三年有啥难的?!达到北大高材生的地步了,我们还要把他再往高处推一推、送一送啊!

  在我与老蔡长聊的过程中,蔡妻一直在跑进跑出地忙碌着。此时,我们面前已摆妥了饭桌:一碗辣椒煎鸡蛋,一碗油白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窝笋片。鸡蛋黄,白菜青,花生红,窝笋绿,挺逗食欲的。外带一瓶散装大曲。这在老蔡家,恐怕是极难见的一顿丰盛晚餐吧。

  我十分感动。为这晚餐,更为这对在生活的泥淖中艰难地托举栋梁之材的夫妇。

  蔡老三夫妇的艰难托举;你能说她不是普通人生的极致之美么?!

劳燕一双
我见着她时,她正在菜园里栽白菜秧子。我的朋友在前边与她打招呼,说明我找她采访的意图后,她直起腰朝我笑了笑,点了个头。三把两下把白菜秧子栽完后,她用一个破搪瓷缸子,在一旁早已备好的塑料桶里舀水,往菜苗根部均匀地淋上水。淋完后,伸入水桶里洗了个手,两只粗手顺便在裤子上擦干,这才开口:“走,请二位到家里去坐坐”,遂引我和朋友往菜园西的一栋六层楼走去。

  “菜园”原本是幼儿园,约两三亩地大小,都是一些平房和溜溜板、秋千、木马之类。厂子进入困境后,幼儿园解散了,拆除了平房,儿童玩的一些装置几天下来便湮消了。园之南、北、西三面的几幢住宅楼的职工及家属,自发地到幼儿园废墟清除墙脚,翻耕成田,各自划圈为园,栽上葱、蒜、韭菜,据为己有。于是,幼儿园蜕变为菜园。

  她叫李永兰,1964年出生于紫鸳厂区之北的烟薰堡村。高中毕业,正值父亲在政府炊事员岗位上退休,便顶职进入棉纺厂。分在筒摇车间挡车,挡了几年后也想和别人一样去搞过磅呀、记录呀、教练呀之类的“管理工作”,终因不会巴结领导“呵泡捧球”而作罢。自1980年11月入厂,至2003年6月厂子破产止,她在筒摇车间挡车,一挡就挡了23年!23年之后,她终于可以不干这累人脏人的活了,而她赖以为生的厂子也终于垮了。

  她家住在二楼,面向西,夏日迎西晒,冬日喝西北风,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还为自家能住上这套73平方的房子而深感幸运。“人贵在知足嘛。你们进来的路两边,该是有多少自搭的窝棚啊,那里边住的,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本厂工人!看了别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嫌朝向不好的?”

  我们已坐在她家客厅的老式农家椅子上。她大咧咧的模样和知足常乐的一席话,使我对她的同情之上又增加了一份好感。

  她坐在我们对面,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她家里的生活现状,言语中并无多少不满。讲自家的苦处,犹如讲张三李四的苦处。也许是长期苦过了头的麻木,也许是多次挣扎无用之后的无奈。我边听边试着理解她,还以双目不停的打量她的几间屋子。

  厅屋里,摆在我俩面前的,是一张小方桌,厚笨、老式,可能是她当年嫁妆的一种。她坐在小方桌的那一头,所坐也是一把农村常见的松木椅子。厅屋里再无其它像样的东西。

  厅屋靠东两间房,门都朝厅屋开着。内里各置一张床,床上的垫单、被褥都很旧,只是没见补丁。床上堆放着男式的毛衣、棉衣等物。床头各有一张五屉柜,可能是放衣物的。靠南的那间,五屉柜上搁着一台29英寸彩电,她告诉我:“彩电就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当,当年花了三、四千块钱买的,不过已用了五年,如今只值千把块了。我们夫妻俩没别的爱好,有空就看看电视。厂里很多人都打牌,我们没钱玩。我丈夫每夜从外边回来,累得浑身散架,又有神经衰弱,老睡不着,只好躺在床上看电视,等安眠药药性起了借势睡去。”

  厅屋靠西是厨房和卫生间。厨房里一台电冰箱,“万宝”的,门上的绿油漆已剥落得快光了,剥落处生着厚厚的铁锈,使我们看起来像一个蒙满历史积尘的大怪物。她插话:“电冰箱还是1985年买的,如今又耗电、又难制冷,我们已把它用来当碗柜呢。”

  卫生间是那种最普通的老样式,又小又简陋。

  没有阳台。衣服从窗台上伸出竹竿晾着。

  所有屋子里再无其它值钱的物件。

  其夫张天寿,1957年生于文康镇。本属非农业户口,一道政令下来,全家大小五口于1974年下放到本镇的工农村。1980年6月,张天寿被招入棉纺厂,在前纺车间当梳棉保全工,也一直干到2003年6月厂子停产。

  妻子当了23年的挡车工,丈夫当了23年的保全工,门当户对,一对典型的下力人。

  一夜之间,下力人没了下力的岗位,有力无处使,更要命的是生活没了着落。

  上有老下有小的,四张口大张着,总得有所打发。这可怎样办?

  棉纺厂倒闭的事件,对这夫妻俩无异于天塌地陷。

  张天寿患有慢性胃炎和神经衰弱,一连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李永兰身体好些,如此大事也把她给击跨了。体重直线下降,半个月下来,身体就脱了形,胖子变成了瘦子。

  丈夫最先从绝望的境地走出来。他四处求亲戚朋友,凑齐3000元买了辆旧“麻木”车,在城里跑起客运来。清晨5点刚过就起床,早上去拉上早学的学生。中午回家吃顿饭,饭还在喉咙里就又跨上车去跑,直到天黑定了方回。如此勤跑、早跑,一天下来最多可赚20多块,少时还不足10块钱。但这毕竟可打发一家人的生活了。

  生活挺节俭。基本吃素。忍痛割半斤肉,要管三天,是李永兰看丈夫体弱多病、人又辛苦,专给他弄的。这哪叫吃肉啊,只算给丈夫下了点肉的“引窝子”,“让他搭点油气罢了。如今柴米油盐都贵,肉已长到8块钱一斤,买不起啊。”

  可怜丈夫没有点油水,哪里跑得动哟。他还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早晨出车去必须穿棉裤、毛衣,跑一转后又发热,身上要冒虚汗。冷了,腿又受不住,怕发病;热了,要流汗,又怕感冒,感冒了难拖好,看病去又没钱,药买不起,医院更进不起啊。真是热也不行,冷也不行。但一跑车,又经常不是热就是冷,躲也躲不过噢。

  厂子停产之后,说是买断工龄,可直到今日也没买,厂里没钱买,拖着哩。可厂里能拖,我们不能拖啊。上边呢,夫妻俩都有老人。婆婆快80岁了,因跌倒而骨折过,有高血压,双眼也看不见,原长住我们家,要跟着我们吃喝,再穷也不能克扣老人啊,有点好吃的除了丈夫便是婆婆。儿子都放在其次。这就增大了开支。大伯每月给有50元生活费,那只能算是意思意思。今年儿子上大学去后,大伯把婆婆接去住了,我们每月给大伯50元生活费。下边呢,儿子原来上高中,一年几千,加上生活费,一年下来就是一万多。今年上大学,我们专选最便宜的学校,一年学费、住宿费也是5800元,外加生活费,一万五还难维持。厂里没给买断工龄费,但迫于职工上访的压力,答应职工子女考上大学的,凭录取通知书可借支5000元,这才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政府从今年起给我们发失业救济金,每人每月145元,俩口子合计290元。加上跑麻木的收入,一月不足1000元。平时每月给儿子寄400元,给婆婆那儿50元,剩下的仅够我们生活了。这还没把儿子一年一交的学杂费打在内。原来上班的工资,辛辛苦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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