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我思存短篇20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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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我思存短篇20合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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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瘦了。”

  “对呀,工作压力大,你们这些奸商,剥削员工的剩余劳动力不遗余力,脑满肠肥那都是你们。”

  啧啧,还是当年的牙尖嘴利,字字咬金断玉。

  “吃完饭我要回去,旧情人一日游接近尾声了。”

  他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哎呀,经过这么美好的一天,你竟没有破镜重圆的打算?”

  呸呸!

  “不学无术,我们的资格不够叫破镜重圆。”在中文系出身的她面前玩这种文字游戏,简直是班门弄斧。

  他微笑:“那应该叫鸳梦重温?”

  她亦微笑:“是新仇旧恨。”

  他百思不得其解般问:“就算旧爱成恨,那新仇是什么?”

  她拈着吃冰淇淋的小银匙微笑:“新仇是你现任女朋友太美,让我自惭形秽。”

  他嗤嗤的笑起来,她一口一口吃着香蕉船。味道浓郁香馥,叫人忆起夏天校门外,坐在小小的凉棚下,认为最幸福的,是面前那只大大的香蕉船。

  回到公寓,天色微黑。盼兮扫了她一眼,淡淡的问:“和旧情人不欢而散?”

  哪里,是握手言欢。

  只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天若有情



  那是八月,西北风狂虐嘶吼了一夜,那年的第一场雪便肆无忌惮的从天而降。

  入冬的第一场雪,我听到风雪声,一丝一丝从窗隙间透进来,仿佛吹在耳畔。

  雪停了。

  天色未明,窗棂上那淡微的白,是清冷的雪光。

  阿哲来替我梳头,一反常态结了细密的发辫,发梢坠上金宝与红色的珊瑚珠子,在沉甸甸的累累璎珞下抬起眼,看着阿哲。

  她一脸的笑,侍女们拿来厚重的皮裘。垂下眼,漠然望着那散发着淡淡腥膻的毛皮,阿哲细心的跪在地上,替我结好衣带。然后端详着,微微的笑。侍女们捧着大的铜镜,里面的身影陌生。只一瞥,便不肯再看。

  满头珠翠,狐皮锦裘,小小的一身皆是珠光宝气,那不是,我。

  侍女们引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与长长的甬道。在沉沉的乌木门外停下来,揭起厚厚的毡帘,暖而潮的风扑出来,我迟疑,迈入。

  火盆里炭燃得亮光璀璨,真像阿哲替我结在腰带上的那块红宝石。豹皮锦垫上,七双眼睛望过来,如星芒箭簇,似想将我万箭穿心。“呼”的一声,风声疾近,最高大的那个身影,已迫近面前。

  “你来做什么?”轻篾的眼神与轻篾的语气,最最不屑一顾的表情。

  锦垫上另一个,已尖声道:“哥哥!不要和那个杂种说话!”

  我瞪着黑的眸,漠然的望着七个咬牙切齿的人。火光里,我的影,摇摇晃晃,而他们的影,忽短忽长。

  七个,最高大那个,已握住腰际的重金镶宝的刀柄,喝道:“滚出去!”

  他们是手足,而我,是异类。

  我纹丝未动,而最高大的那个,似忍无可忍,“唰”一声,刀已出鞘:“不准这样瞪人,野兽一样!”

  我自知,我的眼大而幽暗,烁着泠泠的光。自幼便听侍女私下窃窃,说如困兽的眸。

  澄如秋水般森冷的刀锋已迫在眉睫。一丝微凉已逼在顶心。

  “住手!”

  一惊,新月似的刀锋一偏,贴着脸畔削过,嗒嗒的落了一地,是发上那串细碎的红珊瑚。

  缓步踱入,他的父,亦是,赐予我生命的人。

  他永远只有冷漠的表情,与冷的眼。但这冷,不仅只对我,亦对着那七个。于是,我坦然,以为他是唯一,唯一公平待我,虽也知,在他心中,我仍是异类。

  每年只可见他一次,在第一场雪。

  侍女们在这一日将我打扮一新,花团锦簇,环佩摇摇,好似另外七个一样。每年,他静静看我一眼,常常问上一句话,而后,仍教侍女将我领回去。

  其余三百六十四天,我自生自灭,赤足散发,幽闭宫室,无人过问的野孩子,如砖隙中那株本不该生的野草。

  如常,他静静望我一眼,唤我的名:“耶律迭坼”。真有趣,虽有一半最卑微的血统,却拥有这大辽国中最尊贵的姓氏。我垂下眼,望向地毡上粒粒殷红如血的珊瑚珠。

  他用汉语问我:“迭坼是什么?”

  我答:“迭坼是雪。”

  我唯一会说的汉语,便是这一句。他微微颔首,侍女们连忙按下我的头,让我行礼。我用力挣脱她们的手,无畏的站定,他竟微微的笑。

  我从不向他行礼,亦不向任何人膜拜。

  因我,如那七个所言,是杂种。

  我的面孔,单而薄,小小的个子,不若那七个,轮廓分明,高大挺拔。

  因生我的母亲,是名汉族女子。

  我不知,她如何与面前这男子相识。但我知,生下我的那一天,她便被名为萧燕燕的那个女人,鸩毒而死。

  我本不可活,那几尺白绫,已绞上我细细的颈。若不是他闻讯赶来,回手抽出侍从的佩弓,一箭射死奉命绞死我的侍女。

  而后,抽出侍从锋利的佩刀,对准自己,冷冷的问:“母后,你也想杀死我吗?”

  萧燕燕,她笑了,她说:“不过是个杂种,你说留她一命,就留下,何必生气。”

  于是,无足轻重的婴儿,便苟延残喘,活至如今。

  他绝不多看我一眼,知如重视我,我便会如生我的母亲一般,无声的从他生命里消失。

  他有一位姓萧的母亲,一位同样姓萧的皇后。

  遥辇、孙、奚、窟哥、咄罗……

  那些所谓姓氏高贵的妃子,与血统高贵的七个子女。

  我,是异类。

  这宽阔的宫殿里,他静默无言,而我形影萧条。

  我的母亲是一名汉族女子,她的名字叫雪。

  我出生于冬季,那一天下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我的母亲死于冬季,那一天下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苍天许是有情,年年此日,飞琼零乱。

  那是八月,西北风狂虐嘶吼了一夜,那年的第一场雪便肆无忌惮的从天而降。



午夜飞行【作者:匪我思存】



  与宁采臣初识,于那间名为“午夜飞行”的酒吧。午夜飞行其实是种香水的名字,她发际幽幽散发着的,便是那种魅惑般的气息。

  仿佛着了迷。一见了他,目不转睛。许是因为他的眼睛,那样深,那样黑,笑起来浅浅的,如有阳光。她便如蛾,向那光明舍身忘死的扑去。

  也曾坦白的对他说:“你的眼睛,像一个人。”

  他那样聪明,不肯问她,到底像哪一个人,更不问及她的来历。或许,在他眼里,她只是午夜飞行的一只蛾,单纯的为光所吸引,便绕着他翩跹,不肯离去。

  就这样开了头,其实也不过在一起吃过几餐饭。见面总是在晚上,夜色迷离灯火朦胧,最后,他终于问起她的姓与名。

  “聂”她想了一想:“聂小倩。”

  他哈哈大笑,反问:“那我是不是该叫宁采臣?”

  于是唇角微微的浮起一丝笑,从此便真的如此称呼对方。她故非女鬼,可是哀莫大于心死,游走于夜色里,不过是一抹倩女幽魂。

  舞榭楼台,笙歌如水。回到那黑黢黢的屋子里,脑海里仍是那光亮的眼,散着光与热的明亮。直到看清沙发上,那明灭如一芒红星的火光。

  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是金志远。

  怔一怔,唇角便低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你回来了。”

  她并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孤魂野鬼,而是手足头颈细密缚着红线的偶人。一举手一投足,身不由已,只能由他——

  他没开灯,只淡淡的问:“你喝过酒了?”

  一点红酒,微醺的双颊染了绯红,也有了抹血色。不过,黑暗中应看不到,她忽然微笑。

  从前,他从不问她类似的话语,上次她吞下九十片安定,送到医院洗胃,他也只是叫身边人送去医药费。出院回来,若无其事派人来接她去吃饭。

  她扶着沙发站定,身畔是一盏落地灯,琉璃灯罩,冰凉的贴在她的鬓旁。她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发热。她声音更低下去:“志远,我们分开吧。”

  那芒红星轻轻跃起,无声而准确的落在几上的烟缸里。只一瞬,便迅速的黯淡下去,灰飞烟灭。无边无际的黑暗涌上来,吞噬了一切。

  他的口吻还是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向我金志远先提出分开的女人,你倒还是头一个。”

  她伸出手,摸索着琉璃灯罩上突起的花纹,一朵一朵挨挨挤挤,玫瑰的形状。他问:“他是谁?”

  她不出声。

  他突然“啪”一声按了开关,天花板上的枝状水晶吊灯顿时大放异彩,通明的光线直刺得她不得不垂下眼帘,仿佛无所遁形。

  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看他。他说:“碎尸万段或矬骨扬灰,你替他选一样。”不是为了她——她何曾那样重要过,只是因为他的所有物遭觊觎,才觉得恼怒。

  她轻轻的声音,梦呓般的说:“他的眼睛,和成功的一模一样。那样的深,那样的黑。像夜一样,却有光。”

  窗上发出微响,是一只蛾,见了灯光,拼命的扑过来,撞在玻璃上,铮铮的响,却打个旋,再撞过来,不屈不挠。


  她与金志远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许成功与金楠的婚宴上。金志远迟到了,在酒店门外遇到徘徊的她,许是怜悯,问她:“你是聂小姐吧?”

  她点点头,连声音都乏力:“我是聂琬。”

  他说:“我是金志远,金楠的弟弟。走,咱们喝喜酒去。”半拖半挽,携了一脸凄惶的她长驱直入,众目睽睽里公开亮相。后来她才知道,他不喜欢许成功,与金楠的婚事更是反对,故而随手扯了她进去,存心让许成功难堪。

  果然,新郎看到她与金志远携手出现,如同见了鬼。金志远笑吟吟的,不待新人敬完酒,又携了她扬长而去。

  跋扈得根本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出来后一上他的车,他便轻轻叱道:“不许在我车上哭。”

  她倔强的将脸一扬,说:“谁要哭?”一双大大的杏仁眼瞪着他,慢慢却瞪出朦朦的水意。他视而不见,只问:“你打算回家去独自抱头痛哭,还是跟我去借酒浇愁?”

  她问:“还有没有第三选择?”

  结果她既没有回家抱头痛哭,也没有去借酒浇愁。跟着他跑到郊外去,看他和一屋子人玩砸金花。

  看到乏了,蜷在沙发的角落里,不知不觉的睡去。等醒来,身上盖着他的西服外套,陌生的烟草与他的气息。怔仲了一下,便掀到一边去,皱眉道:“好浓的烟味。”

  声音虽低,还是有人听见了,这才瞥了她一眼,惊诧的对他说:“金三儿,你这新女朋友,怎么和你一贯的风格忒不一样?”

  金志远没睬他:“同花顺,给钱。”

  那晚他手气好,进了市区便放慢了车速,问她:“要什么?”

  她不明白,怔怔的看着他。

  他不耐烦:“赢了钱,你陪我打了一夜牌,总要抽个头吧。”

  抽头?她不懂这样的行话。摇一摇头,他问:“现金?衣服?首饰?你要什么?”

  她问:“你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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