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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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精传-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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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微微。
黑松林边,一座孤坟。
“黄嫂呀,白姑来看你来了。”
她跪在坟前,潸然泪下。
黄嫂就是皂府老妈子,她视黄嫂为亲娘。
黄嫂的魂是让她带到这两界山里的。
猎户大哥刘伯钦对她说:“进了两界山就离开了大唐的管辖地,自然也就离开了皂府的势力范围。”
白姑跪拜起身,却看到黄嫂坟后的大松树上刻着一溜字:金蟾老妖死有葬身之地。
是刀剑刻的。
猴头当年打杀了黄嫂,却刻下这等可恶的字体!
白姑摇摇头,心思不是猴头所为。
猴头使的是哭丧棒,这字却是刀刻的。
白姑对着大松树轻吹一口气,那树上的字就变了,变成了黄嫂的生平介绍:
黄英英,十七岁嫁凉粉店崔二,次年生一子,未及满月,崔二莫来由死于皂府老爷的走狗之手;官判崔二欠钱不还,死有余辜,责令其娇妻黄英英卖身替男人还债;随即身陷皂府,成为皂府奶妈,其子却先崩于未明……



世事如流水,留下的只是记忆。
记忆也要被剥夺,那是阴间驱忘台的功能。
阴史记:世人有诳称知其前世因者,妄谈前生眷属,好行智术,漏泄阴机,因此上天特命,孟女为幽冥之神,造筑驱忘台,准选鬼吏使唤将阴曹地府所属十殿核定往何地为人之鬼魂,以俗世药物。合成似酒非酒之汤,分为甘苦辛酸五味,使其忘记前生诸事。
孟女即是孟婆神,前世喜读儒书并虔诵佛经,少思寡欲,惟劝人戒杀吃素,年至八十一仍鹤发童颜,终是处女,人故皆称之“孟婆阿奶”。
白姑和黄嫂都没喝过驱忘台的药汤,因为与转世投胎无缘。
孟婆阿奶坐在驱忘台上。
四周廊房一百另八间,向东通道宽仅一尺二寸。
台后是冥王殿。
远眺是金、银、玉、石、木板、奈何六桥。
孟婆阿奶看见黄嫂满脸血污的走来。
孟婆阿奶大吃一惊道:“你怎么能从血污池出来!”
黄嫂说:“我该还阳。”
“该不该还阳得十殿转轮王的呈册。”
“烦孟婆阿奶告知个中实情。”
孟婆阿奶道:“十殿称作转轮王,殿居幽冥沃礁石外,正东直对世界五浊之处,设有奈何等六桥,专司阴间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定该发往四大部各洲何处。为男女投生者的寿夭富贵贫贱,逐名登记,每月汇知第一殿,送呈丰都注册,阴律凡间卵湿化。无足两足四足多足等类,或年季生死,或朝生暮死,翻复变换。凡交到我处男女等魂,入廊房招饮药汤,多饮少饮不论,如遇刁狡鬼魂不肯吞饮药汤,脚下即出现钩刀绊住,上以铜管剌喉,受痛灌吞。即后放生还阳。”
话毕,有鬼吏从东通道推出饮过药汤的一群鬼魂,推上麻扎苦竹浮桥。
桥下有红水横流。
桥心一望,对岸赤石岩前有斗大粉字四行:
为人容易做人难,
再要为人恐更难,
欲生福地无难处,
口与心同却不难。
那将要投生的鬼魂望岩上字时,对岸跳出高大二鬼,分开扑至水面,两旁站立。
忽闻“哈哈哈哈”的狂笑。
笑声来自左边那个高大鬼。
此鬼头戴乌纱,体穿锦袄,手执纸笔,肩插利刀,腰挂刑具,圆睁二目,其名活无常。
另一高鬼垢面流血,身穿白衫,手捧算盘,肩背米袋,胸旋纸锭,愁锁双眉,声声长叹,其名死有分。
桥上的鬼吏推搡众鬼魂纷纷落进红水激流内。
有落水鬼魂伸臂狂呼:“我自由了!”
也有鬼魂悲声切切:“唔唔唔,吾恨自己在生未修出世功德,苦根难断。”
红水波涛中,男女鬼魂随波逐流,如痴如醉。
忽地众鬼魂纷纷脱离红流,各拼命地奔向黑幽幽的房舍。
阴阳更变,气闷昏昏,颠倒不能自由,双足蹬破紫河车,奔出娘胎,一声落地。
黄嫂看得呆了。
孟婆阿奶说:“我不该让你看的。”
冥神也有好心,孟婆阿奶就是。黄嫂在心里说。
孟婆阿奶又说:“你怎么能私自离开血污池!那是犯戒的。”
孟婆阿奶又盯了黄嫂上下打量,摇头喃喃道:“你哪来的本事就出了血污池?”
黄嫂至此才明白白姑是有能耐的女子。



是白姑让黄嫂脱身血污池来驱忘台的。
黄嫂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事了。
黄嫂回到血污池。
白姑问:“孟婆阿奶不让你喝汤药?”
白姑不是所有的本事都有,白姑能让黄嫂脱离血污池,却不知道驱忘台也是需要公文通知的,孟婆阿奶只是照章办事。
白姑不知道驱忘台。
黄嫂不知道血污池。
这就是女人的悲剧。
黄嫂以为受血污池之罪是因为阳世为妇人时生产有罪,实在是谬误之极。
但凡坤道生育系属应该之事,即使能产而暴亡者,均不罪及尸鬼污秽而发入此池。
阴曹地府设此池,即针对男女曾在阳间,不顾神前佛后,不忌日辰,如五月十四、十五,八月初三、十三,十月初十,此五日。男女犯禁交媾,除神降恶疾暴亡,受过诸狱苦后,永浸其池,不得出头。
又及,男女好宰杀者,血溅厨灶、神佛庙堂、经典书章字纸一切祭祀器皿之上者,受过他恶诸狱苦后,解到浸入此地,终不得轻易出头。
血污池吏鬼对白姑说:“阳世能有亲属立愿,代为戒杀买命放生,数足之日,斋供佛神,礼拜血污经忏,方可脱离其苦。”
白姑苦笑道:“买命钱可算行贿。”
鬼吏说:“随你怎么想。”
白姑摇头自嘲道:“想行贿也没这能耐,我是赤条条到阳世,又赤条条进地狱。”
鬼吏扬扬手中一叠冥钱:“这钱你是不想要了!”
“何人为我烧钱?”
“你过奈何桥时。”
白姑想起来了,皂府下人把她从吊颈白绸上放下来时,是黄嫂为她烧了纸钱。
黄嫂随她而来后却没人敢再为黄嫂烧纸钱。
“这钱是黄嫂的。”
鬼吏说:“不对,是你的。”
“是黄嫂的”
“是你的。”
和鬼吏也争不出个所以,白姑就伸手要钱。
鬼吏爱不惜手,纸钱在手里“哗哗”响动,却不递还。
白姑说:“这钱归你。”
鬼吏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有什么要求?”鬼吏问。
白姑说:“你让黄嫂出这血污池。”
鬼吏惊惧得面无颜色。
白姑朝他媚媚地一笑,鬼吏浑身就苏麻了。



黄嫂悻悻然回来。
血污池畔。
鬼吏拍手笑。
鬼吏道:“本钱已经玩够,你还得进池中去。”
白姑对黄嫂说:“孟婆阿奶也不是个好鬼。”
黄嫂摇头:“命该如此。”
白姑叫道:“我不信命。”
黄嫂说:“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人世上还是有冤死鬼。”
“没谁为你伸冤。”
“地狱太黑暗。”
“认识到这个你就不冤了。”
白姑说:“终有出头之日。”
“这也是命。”
白姑说:“你知道吗,这血污池的鬼魂,有的要罚为魅、魉、山妖、木客、水怪、僵尸、游魂,或附一于狐、狸、熊、蛟、蛇等类,十年百年不等,如能修醒,返本元神,使归福地,若是敛形迷惊吓人者,其罪恶满盈之日,雷击永世不得翻身。”
黄嫂睁大了眼说:“人间哪有我等福地,倒不如变了四脚走兽隐居深山,强似人鬼轮回,受不尽千般苦,万般罪。”
白姑叹一声:“你变游魂,我变骚狐,十殿转轮王已圈定。”
“好,好,强似做人。做人难,难做人……”黄嫂唱诺着又睡进了血污池。
鬼吏道:“你还阳后得给我烧纸钱来。”
白姑说:“我已经给了你。”
“那只是黄嫂出血污池的回扣,你还差我信息费。”



风还在黑松林里欢闹。
孤坟前,白姑立着。
黄嫂的魂随风旋了几下,变一个风陀螺围着白姑打圈儿。
白姑说:“你还是还了真身,反正这山里只有我们两人。”
黄嫂说:“这些树都有灵性。”
风中就有树们的声音:“我们只当不知。”
黄嫂就果真现了原形,乃一个善眉善眼的女人,还是前世皂府中老妈子模样。
白姑搂了她说:“我们都没喝孟婆阿奶的汤药。”
“前世的事都还记得起。”黄嫂也说。
白姑忿忿然地说:“有些事是不能忘记的。”
山风说:“忘记就意味着背叛。”
白姑笑骂道:“没让你多嘴。”
山风就跑到别处去了。
回忆是暴涨的河流,汹汹涌涌。
两个前世弱女人却身不由已地淹没在回忆的激流里。

10

书。
当然是书。
世间摧残迫害女子的罪恶罄竹难书。
还是有人书。
聪明人不写书。
写书的都是傻小子(不好意思说是傻儿子。)。
聪明人只用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有书比有老婆好。书中有女千千万,何愁没有“好男儿占九妻”的奢望。
书中还有残害妇人的事例,不知比起白姑、黄嫂的前世遭遇能否分出个浅深。
此为哄奸一例:
有河间女本是貌美少妇。
美丽就是罪恶的发源地。
有一伙恶少为图奸淫河间女,假以游玩为名,哄她随婆婆去临江画阁。
到画阁后,河间女被引至帘后的屋子里听歌伎演唱。
一长相特别漂亮男子强抱河间女求欢,其它人则拽手按脚,充当帮凶。
河间女初拒且号泣。
众恶少或说下流话哄她,或作凶恶相威胁,而受害人竟以奸犯貌美弛力顺从,最终落得个“召长安无赖男子,晨夜交于门”的荡妇。
此书是柳宗元的无中生有。
《烈女传》上演了多少贞洁妇人?
多多少少的“贞洁”、“烈女”牌坊上,都写着“无赖”、“恶少”、“赤棍”逼奸善良妇女的罪行,施暴对象都是贫寒人家女子。这就是中国几千年不文明的奸淫史。
又闻,几百年前嘉定流氓胡严伙同党逼奸少妇张氏,“一人乃剌其颈,一人剌其胁,又椎其阴”,行比禽兽不如。
白姑说:“书上记的都一般,我只是上不得贞洁书的妇人。”
圣贤说:“女人上不了天就得下地狱。”
“我是人间平凡女子,我不想上天也不想入地。”
“那由不得你。世间只是上天和下地的台阶,留不住任何人。”
白姑说:“天上地下都没我立足之地。”
“那是你罪恶深重。”
“你是什么狗屁圣贤,皂俅给了你多少银子?”
圣贤拂袖而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哈哈哈哈~~”山风在笑。
黄嫂说:“没人知道我们的冤曲。”
白姑说:“妖和精知道。”
“所以你跳出地狱就变妖精。”
“只有妖精不装正神,是就是,非就非,强过那神仙地魔口是心非。”
“你是求转轮王特批你附身骚狐的?”
“全仗你生前替我烧的那些纸钱行贿。”
黄嫂不无忧虑地说:“你怎么就想到了附身骚狐。”
“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从前你不是这样。”
“你说对了,从前我不想这样,是皂俅那类逼我这样,现在我自觉这样,是为了证明自己。”
“你如何证明自己?”
“要得公道,打个颠倒。”
风就躲得远远的笑,笑得惨兮兮的。
旷野里弥漫着棺材的香味。
黄嫂说:“进家里坐坐。”
白姑显了狐身,轻叫一声随她进了坟穴。
'第2节'第二章
第二章

1

皂府老爷说:“我儿子不是变态。”
变不变态众人不敢评断,倒是知道皂府少爷还夹着屎片子时就爱吃樱桃,而且要吃红透了的樱桃,红透了的樱桃包的全是血。
“三月樱桃红不久”,但皂俅小时候就养成了毛病,一年四季都爱吃樱桃。
奈何!富贵人家出恶子。
皂俅是冬日里一个天上挂着夏天的火辣辣的太阳的日子里,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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