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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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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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松福抓了一把花生看了又看:“货倒是好货,价也是这价,你真不要?”

  吴枣秀急着问:“你到底有钱没钱?肯不肯借?说个干脆!”

  李松福为难了。黄大香认真地说:“我真不要,谁要谁买下,别误了这位兄弟的事!”

  “那你买下吧!”吴枣秀对李松福说。

  “买下做什么?我要吃,一二两足够了。”李松福真不开窍,不知拐个弯来想想,光等着黄大香说个“买”字。

  黄大香不耐烦地冲吴枣秀说:“你行点好,别捉弄老实人了吧!”

  那黑汉子见着这情景,便拿吴枣秀寻开心了,“我说,好妹子,你没钱买花生,却硬要留着我作什么?是要招待午饭呢,还是要留我在你那里过夜?”

  “要吃饭,先到河里洗过口,要过夜嘛,那你就待天作了地吧,”吴枣秀扫了黄大香一眼,“干我屁事,你不要便不要,别误了我织布!”吴枣秀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别走呀,这天作地也不是难事,”黑汉子还有话说,“待我作了山大王,掳你去压塞好么。。。 好厉辣的妹子!”

  张仁茂见这情景,便对黑雷神说:“香嫂子这是小本经营,能不左右为难?生意不成仁义在呢!”

  “不要紧,不要紧,”山民连连说,“这有什么要紧──花生我也不卖了,仁茂兄你就留着吧!”

  “先别说这事,”张仁茂说,“还是去我家喝几口要紧。”

  黄大香送走张仁茂与那山民出门,向他们再三表示歉意。

  这桩生意未成,黄大香心里十分惋惜。

15
正月里生意果然看好。二月过去,三月又来,黄大香的一点点存货快空了。花生的进价涨到十四五元,但她对没收购到那担花生并不后悔,因为只这么大的本钱,就只能做这么大的生意,本小利微,理所当然。让她高兴的是,她数一数,算一算,又攒了十块银元。她把这钱揣在怀里,准备着去摆夜摊。

  这些天,因为吴枣秀与姜圣初时常发生口角,言来语去,姜圣初把话影射到了黄大香身上,似乎吴枣秀是受了谁的鼓动似的,所以,黄大香坚持不让吴枣秀帮手。石贤也就只能跟着去守夜摊。好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有时晚上的月光还很明朗。

  彭石贤与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街头巷尾追赶哄闹,捉迷藏,做游戏,玩得很开心。黄大香既要照料生意,又要顾看孩子,总是悬着心。尽管如此,她仍然感受到一种快慰和满足: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债款也在一天天地偿还,再过两三年,本利就可以全清,那时,孩子也有*岁,就该是云开雾散见青天了。

  这时,李松福提着个面食盘给哪家去送夜宵,黄大香叫住他:“李伯,刚才从你门前过,见你正忙着,没上你家,你送了面食回转时,请在这里落会儿脚,我有事找你呢!”

  “好咧——稍待一会便来。”李松福亮着应答顾客的嗓子大声回答。

  黄大香想,今天一定得偿清他那笔债款才是,即使是进货急钱,也只能另想办法。黄大香望着李松福在朗朗的月色中急步趋走的身影,又生出“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感觉来。这李松福也怪,近几个月来,他似乎大方自在多了。也许,他本不是个呆头呆脑的人,只是在她黄大香面前,特别是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才木讷无言,手足无措。这会儿好了,他已没有了那份心思,人反而轻松畅快了许多。黄大香想:唉,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吧,也是只能这样的了。

  正遐想着,黄大香发觉小摊底下有些响动,便拿起灯来想看个究竟。不料几个小孩哄了过来,大喊“抓住了”!藏在货推底下的一个小男孩猛地冲了出来,掀翻了好几个货盘,花生瓜子撒了一地,黄大香“哟”地一声,孩子们见闯了祸,又一哄而散。原来这是彭石贤与他的同伴们在捉迷藏。彭石贤闯了祸,不知母亲会把他怎么样,跑到街道上远远地站着。黄大香招呼他走近来,他一动不动。黄大香弯下身来,花了好一阵工夫,才把掉在地上的花生瓜子拾掇起来。

  “这孩子怎么就光知道淘气!”黄大香见石贤仍站在街面上发愣,又觉得他可怜,“快过来,妈不责怪你。。。 ”彭石贤见母亲走出亭子,转身就跑。黄大香连忙喊:“别跑,别摔倒了!”

  这时,李松福刚好送夜宵回来,见这情景,便一把抱住彭石贤,彭石贤挣扎不脱,拳打脚踢,弄得李松福一身尘土,差点把食盒子给踹落下去。黄大香赶忙过来拉着儿子:“妈不责怪你,妈不责怪你。。。 别这样,看你把李伯一身都弄脏了。。。 你反倒哭什么呀!”

  孩子怎么也哄不住,黄大香只得使劲抱着石贤回到亭子里,李松福也跟了进来。

  孩子累了,黄大香也累了。黄大香把儿子抱在怀里,好一阵才让他安静下来,说:“全身都汗透了呢。。。 你怎么一点道理也不懂?自己做错了事,反倒又哭又闹,把李伯一身都弄脏了。。。 也真是淘气!”

  彭石贤不说话,眼瞪瞪地望着李松福。

  “幸亏没踢落我这食盒子,要不,明天我这生意就不好做了。”李松福憨笑着,“有了孩子,父母就别想图个轻松自在,不顺着孩子,还下不得场呢。”

  李松福说的是本心话,黄大香也知道这是实情,但她蹙着眉头没有回答。李松福的话更让她增加了原来的顾虑:孩子哪能一点也不淘气?万一被男人厌弃了怎么办呢?不怕一万就怕这万一啊!

  李松福却没有能觉察到黄大香这时的心理活动,见黄大香没说话,便问:“香嫂,你说找我有事,是钱紧手么?”

  “你坐,坐吧。”黄大香让出凳子,抱着石贤站起身来,“石贤,你站一会,妈给李伯去买点酒来,乖孩子,听话。”

  彭石贤却缠在母亲身上不肯下地:“不,我不让你给他去买酒。”

  “你抱好孩子,我站着不要紧,”李松福见黄大香哄不住孩子,便说,“是遇到别的什么难处了?你就说吧。”

  “不,不是,”黄大香只得坐下来,不知怎么眼圈却红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懂点事呢。。。 李伯,你帮我母子俩的忙不少啊。”  

  李松福认真地听着。

  黄大香原想多说些感谢的话,同时也表白一下自己感情上的歉疚,可一临场,还是觉得话不好说;见李松福站立一旁,又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有话也说不出来了,便从口袋里掏出那十块银元来,“借你的钱实在太久了,这些也没加上利息去──你数一数吧。”

  “就为这事么?”李松福又感到有些失望似的,却没有抱怨。只说,“我这会不急钱用,我。。。 你先拿这钱去还了别人的债吧,我说过借多久也不收利息的。”

  “还是先清了你吧。。。 往后有了急事还少不得再向你借的。”黄大香把钱递给李松福,“你这份情。。。 我和孩子往后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你。。。 ”李松福不知该不该把钱接过来,“这钱放到我家里反正也闲着。。。 我该走了。”

  “慢,这钱你拿去吧,别麻烦枣秀给你去送了。”黄大香坚持着。

  李松福接过钱,又退回了两块:“也不该是十块──我吃了你好些花生瓜子,你该扣除才是。”

  “李伯,都别说见外的话了,”黄大香把李松福留下的两块银元又推了过去,“你不计息,我便没付息给你,你要付花生瓜子钱,那不是让我付你的面食钱吗?”

  “这花生瓜子说好了是记账的呀。。。 ”李松福觉得十分理亏地嘟哝着。

  “李伯,只有我母子对不起你──”黄大香拍着在怀里睡着了的孩子说,“唉,许多事都是没法子。。。 你还是走吧。。。 我得等一会才能收摊呢。”

  李松福拾起银元出了街亭,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说:“香嫂子,也不能让我沾你的光呀,这样吧,仁茂兄替你借的那四块银元就不用还了,那是怎么说我也不能要的。”

  黄大香一愣,什么时候张仁茂替她向李松福借过四块银元?她张了一下嘴,打算叫回李松福问个明白,但她把话咽了下去。张仁茂绝不是随便扯人旗号的人,李松福也不会说假,这中间一定有缘故。张仁茂总会说起这件事情来的,于是,她含糊地答应着,让李松福走了。

  又过了近一个月,黄大香家里的底货全空。这时花生瓜子进价继续上涨,而且,货源枯竭,眼看着这小摊无以为继了。黄大香心里着急起来,张仁茂了解到这一情况,就与侄儿张炳卿给她送去了满满的一担花生。他告诉黄大香说,这便是年前那位山民送来的花生,当时,他向李松福借了四块银洋,自己凑了两块,余下仍欠那位山民两块,那山民答应让黄大香脱了货归还,还说,不还也不要紧,你是从别人手指缝里讨吃的人,比他还要可怜。

  黄大香一时激动得要落下泪来:“你们真是实心实意扶持我这孤儿寡母,叫我如何感谢得了!”

  当时,吴枣秀在场,她一提起那次进购花生的事就抱怨:“你想不借人不欠人,可是又不敢抢不敢骗不敢偷,你打肿脸来便充得起胖子么?”

  “我哪是充什么胖子?借钱的事让人心慌,利滚利,息加息,象块搬不动的石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不想借还是借了,不想欠还是欠了,我们这种人家能充得起什么胖子?我真是从人家的手指缝里接一口掉下来的饭吃,只是不算偷不算抢就是了。”黄大香心情沉重地诉说,“今天大家给我的都是一份情啊!我实在是顶当不起,更是偿还不清了。。。 为人一世,要做到情还情,债还债,不欠来生账,不留子孙怨,也实在是难!”

  “天长地久的,一时间也说不清究竟是谁亏了谁,为人只要心正,香婶你就别无端地作难自己吧,”张炳卿少在人前说话,这会儿却插进话来:“这有什么不能安心落意的?现在世道越来越坏,吃苦受穷的人全是些本分人,不互相关心帮助还能怎么着?难怪黑雷神大叔说,他要去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我看这话没错。。。 ”

  张仁茂在一旁制止侄儿:“炳卿,你有多少话得在这里说,家里就没事做了?回去吧!”

  张炳卿见伯父开言,便习惯地一笑,顺从地走了。

  张仁茂开导大香嫂:“你别想那许多了吧,在这个世界上,人都少不得你帮我,我帮你的,大家都是相互扶持着走。再说,你也没少帮过人家,说不上亏心亏意。”

  黄大香低头不语,她在想着自己为人的遗憾:就如对待李松福,能说一点不亏心,不亏意么?李松福实在是个老实人,这欠下他的这四块银元到底该不该还呢?她的心里又生出许多的惆怅来。落在这情与债编结的罗网里,黄大香感到十分犯难,有时情便是债,债便是情,有时清了债,却又负了情,这情与债,究竟何时能了?

16
情和债是网结,怨和恨也是网结。人在这世界上,被各种各样的网结缠绕着,或不幸绊倒,或有幸解脱,好歹都叫做生活,人生就是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经受世事的磨炼。

  傍晚时分,奔波劳碌了一天的小镇人陆续回到自己的草窝里。黄大香已经安排石贤吃过了饭。今晚她不准备去摆夜摊,因为李墨霞说要来学刺绣。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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