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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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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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银花望着老师,坐着不动。李墨霞走向姜圣初:“大伯,请在办公室稍候,有事上完课好商量。。。 ”

  “咳,商量?我家的事犯得着与你商量?笑话!”姜圣初挥舞着手,唾沫横飞,“银花妹子给我出来,嗬,还敢坐着不动?谁给了你这本事!”

  “这是学校,”李墨霞见姜圣初全然不顾课堂尊严,便说,“你不见正在上课?”

  姜圣初跨进教室,偏着头逼近李墨霞:“学校是警察所?你想在这里升堂断案,还得我叫你青天老大爷不成!”

  李墨霞只得皱着眉头,退后一步,无可奈何地让开了身,姜圣初直奔姜银花的座位,像鹰抓小鸡似地拉着姜银花往外走。姜银花不敢反抗,一手护着头,深恐她父亲的巴掌劈下来,但同时向李墨霞投来求助的目光,哭着喊着:“我不回家,我要读书。。。 ”

  李墨霞看着这一切,十分激动,脸也涨红了,但她极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走过来对姜圣初说:“大伯,这是新社会了,你怎么能够这样呢?”

  “嗬,”姜圣初站住了,他感到这是个表现立场的好机会,说,“你也知道这是新社会?那你为什么还想着我女儿给你当侄媳?现在没那种好事了!告诉你,我今天就是为了与你划清这界线来的,你是地主,我是贫农翻身得解放,我女儿的事有龚主任给撑腰做主,你就别白操心吧!”

  姜圣初指的龚主任无疑是小镇妇女主任龚淑瑶,李墨霞想,这叫什么话呢!难道龚淑瑶还能让你姜圣初来学校无理取闹?但面对这个阿Q的“传人”,李墨霞只能够把话咽了下去。姜圣初拉着姜银花十分得意地走了。

  姜银花上学是姜信和的主张。有种说法是,棍棒下的子女不是逆子就是奴才,姜信和与姜银花兄妹便分别属于这两种类型。

  当时,姜圣初虽然不愿意让女儿上学,但为给李寿凡卖田的事让追退款的人弄得狼狈不堪,与姜信和争吵又败下阵来,而翻身读书正当着政策的风口,他自知没有占着道理,只得在这件事上退让。姜银花上学不久,就写信把上学这事告诉了在县城上中学的李润南,李润南当即回信,说了许多鼓励她好好学习的话。

  姜银花与李润南这场恋爱,真说起来,开始时姜银花只是遵父命而行,可后来,父女两人都朝着各自相反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李寿凡逃亡后,李润南通过学校进行的政治思想教育,认清了大势,他表示要走背叛家庭的道路,在给姜银花的信中他就倾吐了这一想法,并多次表白他以前接近姜银花的动机是纯洁的,希望今后仍能得到她的帮助。姜银花对父亲的做法本来就十分反感,觉得委屈了李润南,在信中她也表示完全相信李润南“是个很好的人”。这样一来,他们就真的恋爱起来了,虽然信中说的还全是些大道理。

  可是,姜圣初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已今非昔比,当他从邮递员那里听到女儿与李润南通信时,大发雷霆,一定让姜银花划清界线,并且不准她再去上学。姜银花开始不出声,后来,她终于爆发了一句:“恋爱自由,我的事不用你管!”并拿起书包朝学校跑,姜圣初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这就发生了前面所述的那场戏剧。

  姜银花是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在她父亲面前表现出一点抗争意识。姜圣初把姜银花拿到家里,龚淑瑶正在那里等待着。

  龚淑瑶常来姜家走动。当年姜信和带头参军对小镇的征兵工作起了推动作用,开始时姜圣初尽说怪话,申言儿子不供养老子也罢,但老子绝不会为他伺候大肚皮的媳妇,姜信和对龚淑瑶说,他爹是个老顽固,不用理睬他。龚淑瑶却不这样想,认为越是这种人,越应该做工作,做通了工作,才越显得出成绩来。经过龚淑瑶三番五次的动员劝导,姜圣初的思想果真给说得一滑溜通,龚淑瑶还让他在大会上讲了话,表了决心,一定让儿子安心去保家卫国。平时,对姜圣初这种人当面背后没几个人说好,姜圣初对别人也就顶着来,他的怪话是不满儿子对他的不恭不孝。龚淑瑶掌握了这一心理状态,给了他许多奉承话,一番顺毛梳理,自然就把姜圣初理通了。事后,姜圣初在许多场合一提龚淑瑶还赞不绝口,说她不光人长得有模有样,那口才也好,心机更是灵透。姜家是军属,军属的工作妇联应该做,后来,龚淑瑶去姜家帮着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如周小莲生孩子,她还伺候了些日子,这样,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当姜圣初把女儿与李润南通信的事告诉龚淑瑶时,龚淑瑶觉得这事很不妥,她把解决这个问题同样看作是自己的工作职责。姜圣初乘势又提出了让龚淑瑶给银花安排个工作的要求,龚淑瑶早知姜圣初有这小算盘,但她没有这个权,她只能用以前说过的话来应付:“总有机会的,政府能不用人?我给留心着就是。”

  姜银花仍然哭着,龚淑瑶走近去,用手给她理着头发说:“银花妹,姐跟你说,读书是件好事,姐也争取上了几个月学,没人说这读书不好,可你家人手少,你爸一天累到黑,你哥参了军,家里没个帮手,这生活也难,他要让你退学,你也怨不得──快别哭了,你这样子让人见了笑话呢。”

  这话说得实在,也说得聪明,姜圣初张口闭口都说是为了划清界线,不让女儿与李润南谈恋爱才叫她退学的。龚淑瑶却不提这话,她知道这对姜银花会有太重的感情撞伤,似乎也不在理上,当时参加工作的地富子女不少,上面没说不准他们与人谈恋爱。

  姜银花听着只是哭,不肯答话,她这上学的事,真牵动着她与李润南的恋爱关系,虽不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真包含着他们对未来许多梦一般的向往。

  龚淑瑶能够理解初恋的少男少女,他们很容易产生出许多不切实际而又执着的幻想来,这是一时不可能说通的,此刻任何雄辩的言辞都不及用手轻轻地抚慰使人顺心畅意。她陪着姜银花坐着,也为她叹息着。果然随着眼泪的流淌,姜银花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只剩下轻轻的抽泣了。

  “唉,你爹的脾气是急躁了一点,这谁都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是为着你好,在火头上你也不用顶撞他,何必气坏了自己──”龚淑瑶起身说,“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煮点面条来。”

  “我吃不下去。。。 你就别去弄了。”姜银花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书我还是得读。。。 ”

  龚淑瑶知道姜银花是向她这妇女主任求助了,可龚淑瑶撇开读书的事,只拿自己作比:“银花,你知道我从小没爹没妈,有话没处说,有事没人给我做主,糊里糊涂地嫁了个男人,偏又是那摸样,一辈子后悔也来不及,这话我还不能同旁人说。。。 你的事就好办多了,有人关照你,有爹管着你,我呢?可没这福气,你要是钻进了刺丛里还真怕出不来呢。。。 你该朝宽敞处想才是。”

  龚淑瑶这话其实是旁敲侧击,比方也比得不伦不类。她们两人的情况并不相同,一个是想挣脱不称心的婚姻束缚,却夸大其词地埋怨当时无人为其做主;一个是自主婚姻受阻却指责其不听劝告,自钻刺丛,这明显地与政府宣传的婚姻政策相抵触,但经龚淑瑶的口里出来,却还让人听着感到有些体贴亲近,用软舌头舔人脸面真叫你烦得怨不得。姜银花深感委屈地说了半截子话“。。。 我们又没怎样。”

  姜银花的意思是她与李润南并无不轨不法的行为,不当受到这种粗暴对待。龚淑瑶却捉转话头来:“我知道你们没有怎样,我还不了解你是个老实妹子?明白这点就好,别老去想这事了吧!”

  龚淑瑶觉得只有时间才可以抹平银花心理上的伤痕,同时,也看准了她的软弱,只要她爹不答应,姜银花就怎么也去上不了学。宣传文化翻身本来是妇女主任的责任,为什么龚淑瑶在这时候不支持姜银花上学?看来,龚淑瑶这样做还真是出于好心,她认为象姜银花这种人,这种家境想凭读书翻过身来,那不切合实际,结果只可能是半途而废。而现在,姜圣初又相信她,找她拿主意,她当然应该从姜圣初的立场出发,为他设身处地着想,不做官样文章了。不过,这也正是她去给尼姑老师牵线搭桥,不料碰上一鼻子灰的时候,拿姜银花替代尼姑送给林主任是她此时此刻就有的想法呢,还是后来由于情况变化才有的主意,那就难说了。

  但不管怎么样,龚淑瑶此时决不会贸然提及要把银花介绍给林主任的事。

  姜银花止住了哭,也没有了话,低着头,捏弄着刚才被课桌挂破了的衣边。这时,姜圣初提着一小片猪肉回来了:“龚主任,今天一定得在我家吃饭,银花往后就托给你看管──银花妹子你听着,往后主任还答应给你派个工作,可你得心里放明白点,再不听话,你老子不答应!”

  然而,龚淑瑶并没有留在姜家吃饭,俗话说,“吃了酒,沾了手”。她知道姜圣初这饭不容易吃,一旦了却不下给姜银花派个工作的许诺,还不知道姜圣初又会说出些什么样的话来。于是,她借口要去区办事处开会,安慰了姜银花几句便离开了姜家。

  
  77

  世界上的事情多出意外,不少是意外的坏,可也有些是意外的好,这回的“好”就让姜银花给碰上了。龚淑瑶不仅给姜银花弄到了一份工作而且还成功地把她介绍给了办事处那位姓林的主任,因此给姜银花带来了让女人们羡慕不已的名誉和地位,也给姜家带来了意料不到的光彩。当然,龚淑瑶自己也依傍着这位当时的林主任,后来的县委组织部长林大块而青云直上,在小镇一把手的位置上一坐几十年。对龚淑瑶没有好感的人指斥她是人口贩子,全赖一张媒婆嘴吃饭。虽然不能说这是全无事实的攻击,但当时的龚淑瑶也确实还没有如此成熟的政治谋略,她劝说姜银花退学,设法隔断姜银花与李润南的联系,与她想竭力撮合尼姑与林主任的婚事一样,其中也不无对同事的关心,她不过是凭着自己的认识行事罢了。尽管姜银花没有尼姑的深沉和果决,但龚淑瑶拿她替代尼姑,这件事本身并非是什么坏事。再说,就个人品质而言,林主任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龚淑瑶确实把拆开姜银花与李润南的交往说成了她的一项工作成绩。在她向办事处汇报时,她说:“地主阶级不老实,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拉扰我们的人,李寿凡的儿子就老想着与贫农、军人家的人攀亲。我去跑了许多趟,费尽口舌,才把姜圣初父女劝醒了过来,他们都表示今后一定要与地主阶级划清界线。”

  “对,我们就该站稳立场,你这妇女主任当得不错!”林主任听汇报时随口赞扬龚淑瑶几句,“这种事现在还不少,你让那姓姜的姜什么妹子站出来,在群众大会上当众揭穿地主阶级的阴谋诡计,这任务就交给你吧!”

  龚淑瑶明明知这个工作不好做,姜圣初那里是好说话,姜银花那里就不便开口,但龚淑瑶却不甘示这个弱,当时竟满口应承下来。

  散会后,林主任留下龚淑瑶来,说区办事处原来抓妇女工作的一位女干部调走了,准备借调她来区里工作一段时间,今后就长期留在区里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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