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在为一代名家的英年早逝而痛心疾首也好,说她是因为失去一次人生际遇而懊恼万分也好……其实那一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令她心痛如绞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发傻发呆,她突感眼前一暗,艾伦走进门来。
“南忆,”他有气无力,“你相信吗……”
“欧阳龙天死了,你想说的可是这事儿?”
“你已经知道了?”
“嗯。”
“你不知道,他帮了我多少忙!我在中国语言不通,刚开工作室那会儿,简直寸步难行。是他帮我联系媒体作宣传,联系各种艺术展,还帮我引荐了一大批艺术界朋友……”
南忆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痛苦。
“得知你想进新闻界以后,我一直打算,什么时候找机会,把你引荐给他,但因为这事儿那事儿,一推再推。其实我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我想,他离咱们这么近,机会多的是……”
“多谢费心。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总以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事实上,机会没有变化快。”
“来日也并不方长。”
两人叹息、沉默。坐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后,继续叹息,继续沉默。
一时间,两人的内心都脆弱得像个婴儿。
南忆打电话给朱言,透露了欧阳龙天去世的噩耗。
朱言嗷地一声惨叫。
南忆担心她悲痛过度,赶忙安抚:“跟你一样,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震惊……”
谁承望,朱大小姐根本没有听进去这些话,因为她关心的,显然是另外一件事:“这么说,咱们准备了那么久,你最终连他的签名都没得到一个?”
南忆还未从自己的情绪里走出来,所以继续感慨:“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他昨天还在这条街上溜达过……”
朱言同样自说自话:“噢!天哪!天哪!你有那么多机会得到他的签名,却一次又一次白白错过……南忆!你知不知道,你本该得到欧阳龙天的最后一个签名!最后一个!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完全可以成为媒体的炒作点,标题就叫‘一代大师溘然长逝,最后签名留归何处’……”
南忆突然清醒过来:“朱言!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说你早该得到一个欧阳龙天的签名!”
“得到与没得到,与你、与我,究竟何干?”
“跟我没关系,跟你的关系可就大了!说不定你会因此一夜成名!”
呵!天底下竟真有这等幻想家,以为成名就像拔萝卜,只要稍稍一用力,喊声“一二三”,大萝卜立刻就会绝根而起!
“幼稚!”南忆有些恼怒。
朱言却根本听不见这句话,她仍在喋喋不休,一遍遍絮叨:“最后一个签名,最后一个签名……”
完了!此女已经走火入魔!
连续多天,乐土工作室所在的艺术一条街都充满了络绎不绝的媒体人士和突然激增的参观者。欧阳龙天的作品一夜之间变成了遗作,与他有关的一切也瞬间成为绝版——这些因素意味着或潜伏着某种暴富的可能。于是,整条街从早到晚热热闹闹、沸沸扬扬。
然而,身处这份喧嚣当中的艾伦和南忆,体验最深的却是消沉和落寞。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六章 开到荼蘼(35)
日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失而停滞。有关欧阳龙天的新闻,最终由开始的“焦点”、“热点”,渐渐变成了泛泛的“新闻”,可能用不了多久,这一切终将变成旧闻。
开到荼蘼花事了,是不是再当红的明星,也逃不过“开到荼蘼”的那一刻?
但是,朱言却始终念念不忘“最后一个签名”,这简直成了南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梦魇。因为朱女侠刚辞职不久,晚上的武功班兼职对她来说,又跟玩一样轻松自在,所以,她有大块大块的多余时间和过剩精力,来琢磨“最后一个签名”的事儿。
更要命的是,她在琢磨这个时,总是出其不意,趁人不备——有时候,她会在啃掉半个黄瓜的时候想起来,有时候,又会在刚走出浴室的那一刻提及,还有时候……她正跟南忆谈论某部经典影片,突然间,目光就开始涣散,接着便黯然叹气:“唉!那最后一个签名……”
晕!
不过,南忆走在人群中,仍然时时听到人们谈及“欧阳龙天”四个字。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依然对这个名字恋恋不舍呢?
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失去那个“人”而黯然伤怀呢?
而欧阳龙天的意外去世,令南忆和朱言谋划了很久的“趋炎附势”大计陡然落空,同时,也让南忆接近梦想的激情瞬间消失殆尽。
在朱言的怂恿下,她将“让她欢喜让她痛”的寻亲纪录片拷贝了若干份,寄给了上海和北京的几家电视台,同时寄给他们一封言辞恳切的自荐信。
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任何电视台给她回音,她对此事的激情便一日比一日淡漠了下来。
周六上午,南忆起床,刚将手机打开,便接到艾伦打来的电话:“南忆,帮我个忙,我家里的冰箱出了毛病,请联系一下房东,叫他找人来修。请务必在九点以前让工人过来,我十点钟还要给几个家庭主妇上陶艺课呢!”
南忆依言照办。
房东不久打电话回复:“工人九点钟过去。”
同往常一样,南忆于上午十一点,准时到达工作室。
本以为几个Housewife(家庭主妇)又围在里屋热火朝天地做盘子,不料,大门却意外紧闭。
南忆掏出钥匙,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电话铃便惊天地响起来。她赶忙跑去接听。
“南忆,我是艾伦,冰箱还没修好,我不得不取消今天的陶艺课。”
噢!原来如此!难怪家庭主妇们今天集体逃课!
“你今天还能过来吗?”她问。
“谁知道!修冰箱的那家伙捣鼓了半天,弄得屋里一团糟,结果到现在也没搞出啥名堂……我真不知道,他哪年哪月才能修好!”
“有点耐心,艾伦。”
“不耐心又能怎么办?”
艾伦的语气很是悻悻然。这时,话筒里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嚷嚷,艾伦马上说:“南忆南忆!那家伙好像有话跟你讲,你别挂!”
一阵中英文混杂的叽叽喳喳之后,陌生男人开始跟南忆对话。
“南小姐吗?我是给老外修冰箱的。”
“你好你好!辛苦了!”
“不客气!这个冰箱需要换零件,我必须出去买,顺便吃一下午饭,可能得两点钟以后回来,你跟老外解释一下。”
“他说什么?南忆!”艾伦大喊。
“冰箱需要换零件,工人还要吃午饭,做完这些事后,他大概得下午两点回来。”南忆也喊。
“可恶!该死!”艾伦嗷嗷叫,“要是这样,我岂不是要陪他呆在屋里一整天?我还要不要工作啦?现在十一点多,问他能不能在十二点之前赶回来!”
话筒里又换成了修理工的声音:“老外说啥?”
“他让你十二点之前返回。”
“他妈的!午饭都不让我吃啊?”
用的是上海话,南忆只懂了个大概,心里不由暗笑,心想反正小艾听不懂上海话,你愿骂啥骂啥,我不翻译就是了!
她于是建议:“师傅,你该吃午饭吃午饭,只要能尽快赶回来。”
“唉!我尽力吧!”
“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不好?方便咱们直接联系。”
“没问题!”
第六章 开到荼蘼(36)
一点钟,艾伦又来电话。
“南忆,我怀疑,工人是不是从地球上消失了?我让他十二点之前赶回来,他到现在还没个人影!”
“我马上联系他!”
南忆接通工人的电话:“师傅?你到哪儿了?老外正发火呢!”
“哎呦!我的娘!”工人叫苦不迭,“那死老外!就知道催催催!他催命鬼投胎啊?”
“管他什么鬼投胎,你尽量抓紧时间吧!”
“我一直也没闲着呀!”
“你大概要多久才能赶回去?”
“十分钟吧!”声音极端恼火——工人耍脾气了。
南忆赶紧致电艾伦,告知说,工人将在十分钟之内返回。
“耶稣啊!”艾伦悲叹,“整整一天的时间,就这么泡汤了!”
接下来,一直到下班,艾伦那边再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周日,也是艾伦每周一天的休息日。南忆猜测,他可能又去打高尔夫或棒球了。
平心而论,艾伦是个勤奋的工作者,他几乎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经营自己的工作室上——虽然一段时间下来,南忆发现,“乐土陶艺”其实正处在惨淡经营、勉强维持的艰难状况中。
艾伦在尽最大努力,然而靠艺术谋生的人,似乎永远都走得跌跌撞撞、举步维艰。
所以,艾伦在每个周日下午,都会放下一切工作,邀上自己最铁的几个哥们,在蓝天白云和绿树青草的包围中,用打高尔夫或棒球的方式,尽情放逐内心的所有烦恼和压力。
这会儿,南忆瞅瞅窗外,发现阳光正普照大地,便真心祝福自己的洋鬼子老板,愿昨天修冰箱所带给他的不愉快,被炎炎烈日统统烤干。
眼看到了下班时间,南忆的双休日已经进入倒计时。她早就按捺不住,早就开始边瞅墙上的挂钟,边心急火燎地等待七点钟到来的一霎那。
差三分七点,南忆胸中无边的快乐轰然膨胀。她手脚麻利地关掉所有装饰灯,正满怀憧憬着明天的浪漫周末,电话铃却猛地在黑暗中响起来。
天啊!千万别是老板打来的!
然而,偏偏就是老板打来的!
“南忆!”艾伦的声音里仿佛喷着火,“冰箱!冰箱!……又坏啦!”
“什么?!”南忆直跺脚,“昨天不是刚刚修好吗?”
“是,昨天是修好了,所以我买回一大堆冷冻食品放了进去,可今天出去玩了一天,现在回来……。冰箱!它又坏啦!食物全坏掉啦!”
“老天!”
艾伦在电话那头怒气冲天:“你知道吗?修冰箱花掉我五百块,那些食品又花掉我五百多,我取消了今天的陶艺课,损失近三千元人民币!这一切损失都是因修冰箱引起的,可是……冰箱又坏啦!”
“艾伦,我再联系工人,让他过去重修。”
“行!但我希望,你能联系一下房东,告诉他,我认为,我因冰箱所付出或损失掉的一切费用,他应该承担一部分……我要向他索赔!”
南忆闻言,大吃一惊。虽然艾伦被一个冰箱搞得焦头烂额,钱财大失,她也为他惋惜痛心,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切损失跟房东能扯上啥关系。
她曾听说,在夏威夷,一个椰果从树上落下,将一位碰巧在树下散步的老人砸伤,老人因此获得当地政府的巨额赔偿,后来在岛上置房买车,从此过上了逍遥赛神仙的日子;她还听说,美国人喝咖啡烫伤嘴巴也能得到天文数字的赔偿。这些发生在美国的、并非传奇的传奇让南忆领教了美国人对“索赔”一事的孜孜追求和痴迷不悔。
可即便如此,艾伦要向房东索赔,这事儿仍然超出了南忆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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