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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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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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爹爹现在不肯回来?”芳芸笑了,“大伯管工厂本事高很,还会玩从有到无戏法,我爹一定不肯出钱。”

    “他肯,我也不肯!”婉芳有些不快活,“算了,不提他。过一会孙舅太太要来接我们去她家乡下桃园摘桃子,你带了草帽吗?”

    “有。”芳芸在箱子里翻出一顶用草绿色缎带蝴蝶结装饰草帽,笑道:“黄妈一定要我带上。说起来,自从回到中,我就没有穿过几次长裤。”芳芸抖开一条卡其色背带长裤,笑道,“看我扮个假小子。”

    芳芸换上草绿色短袖衬衫和长裤,再把草帽扣在头上,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摇头说:“头发太长了,不像。”

    “全中找不到第二份摩登。”婉芳赞赏替她把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穿绿皮鞋好像不大好。”

    “带了黑色。”芳芸想了想,笑道:“一会去拿。太太,我这样打扮,孙舅太太不会讲闲话罢。”

    “她是个老好人,就是看不惯也不会当面讲。”婉芳笑道:“她们桃园附近有个尼姑庵素斋蛮有名,中午我们去那里订桌菜回请孙舅太太罢。”

    芳芸连忙答应下来,让阿根去办。

    孙舅太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格子布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发网罩着。她有点儿胖,笑起来显得很和气,待人亲切。芳芸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她,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孙舅太太也爱芳芸,左手挽着婉芳,右手拉着芳芸在桑林里转了半圈,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说:“桃园在那边。桃子要长得好,树就不能太高,那边太阳晒,我们在这里乘凉,看帮工摘桃子罢。”

    芳芸远眺,那座小山附近大约三四里方园都是桃树,树上结满了沉甸甸桃子。一群群工人在桃林里穿梭,有挑担,有提篮,一篮篮水蜜桃送到桑林这边,马上就被包上洁白绵纸,装进精致小竹篓。帮工手指带着篾条只那么几绕,竹篓盖子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没想到舅太太家桃园这样大。”婉芳是在上海花园别墅长大,极少有机会到乡下来,对这一切很惊奇,微笑着说:“我前天在上海水果店里问过,这样一篓水蜜桃足足要一块五。”

    “也就是卖个新鲜。”孙舅太太笑道:“咱们北方老家怎么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再过几天这些桃子熟透了,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堆了。我们家桃子最后都是烂在树上。小毛头没吃过桃子酱罢,一会我挑几个熟透做给你们吃。”

    孙舅太太和婉芳闲聊太太经,芳芸在一边不作声。婉芳怕她受到冷落,推她,笑问:“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芳芸笑道:“我在想,烂掉可惜了,要是能想个什么样法子把桃子留到冬天卖就好了。”

    “留。”孙舅太太笑道:“我们总要挑一批最好看桃子放到冰窖里留到冬天卖。不过大家都是买去摆供桌,几乎没人舍得吃。听讲你在外住了十几年。外人冬天有桃子吗?”

    “很多人家有玻璃温室,会种一些果树。”芳芸微笑道:“我有几个同学家里是大农场主。不过她们不怎么说这些事,好像是有加工厂去收购,做成果酱罐头或者水果罐头。”

    “美就是好。”孙舅太太啧啧了半天,有些惋惜说:“可惜我们水蜜桃都只能烂掉。”

    阿根远远从小山那边跑过来,朝这边挥手。芳芸晓得中饭准备好了,对婉芳眨眼睛。

    婉芳笑道:“舅太太,听讲对面那个尼姑庵里素斋蛮有名,我们嘴馋去订了一桌,就借花献佛请舅太太去吃个便饭罢。”

    “桃花庵?”孙舅太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们都听讲了。”

    “不是观音堂么?怎么叫桃花庵?”婉芳好奇问。

    “去了你们就晓得了。”孙太太笑道:“我也是听讲过她们大名。托你们福,也去见识一回。我去喊人准备轿子。”

    芳芸趁着轿子还没有来机会,叫阿根去打听。过了一会阿根哭笑不得回来,说:“闹笑话了,都怪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难怪我方才去订酒席那个知客听讲是三位女客那个脸色……九小姐,那是个摆花酒地方。”

    婉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芳芸好奇问:“是不是南边人讲妙尼?我听我舅公他们讲过,听讲妙尼里头有谈吐很好,她们琴棋书画都懂一点。”

    “大致差不多罢,不过没有广州妙尼那样有名。”一个醇厚男人声音带着笑意,“有点真本事,都去上海开堂子去了。小婉芳,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姐姐去吃花酒?”

    芳芸回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男子搀着孙舅太太胳膊走过来。

    婉芳小声在芳芸耳边提醒:“那是孙舅太太兄弟,拐来拐去喊麻烦,你直接喊他小叔叔罢。”

    “小叔叔好。”芳芸上前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太太,也请我们小叔叔去吃酒罢。”

    婉芳臊得没处躲。孙舅太太大方拉着婉芳手,笑道:“去吃花酒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去,就不许咱们去?走,我们去吃好吃,你在外面看着。”

    “小婉芳请客,我不请自到。”小叔叔笑道:“再讲了,那里我熟,我去还能打个折。”

    孙舅太太瞪了弟弟一眼,嗔道:“那这顿你请!”

    小叔叔果然熟,进了庵门就在前面引路。知客尼见了他,笑得桃花朵朵开。大家才在圆桌边坐定,花生瓜子果碟点心碟流水一样摆上来。端盘子几个小尼姑虽然都是布袍素颜,生得很是端正清秀,几双水汪汪大眼睛都朝小叔叔身上招呼。

    孙舅太太有些难为情,婉芳扭过头不看。只有芳芸好奇,仔细打量这几个小尼姑。她们可能也是头一回看见女客上,吃吃笑着,相互丢眼色。一时间秋天菠菜飞得到处都是。

    “文彬,你这个没良心,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来了。”这个声音婉芳和芳芸都很熟,人更熟。

    哗啦啦珠帘声响过后,光着头颜如玉站在门口,面对芳芸和婉芳,愣住了。

一江春水向东流(上)


        虽然天气炎热,婉芳妆扮却没有半点让人挑得出毛病地方,低领修身格子旗袍下摆只到膝盖,穿着玻璃丝袜双腿踏着一双新式样黑皮鞋——浑身上下都透着上海摩登太太婉约和精致。

  几个月之前,旗袍长度还在膝盖底下,大新百货公司里玻璃丝袜价钱让太太小姐们都喊贵,即使是她颜如玉,也只舍得在跳舞会上穿几个钟头。可是胡婉芳,她居然随随便便就穿到无锡这样乡下地方。颜如玉心里妒恨交织,她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到俞芳芸身上。

  芳芸梳着一条大麻花辫子,露出光洁额头,端端正正坐在圆桌后边,看见颜如玉看她,温和地微微一笑。那模样,像极了当年孔月宜,看着温和客气,其实把骄傲和自信都藏到了骨头里。

  颜如玉瞳孔迅速收缩:她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她们想要干什么?她手抓紧一把珠帘,渐渐用力。

  胡婉芳很吃惊,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地方看到颜如玉,更没有想到颜如玉剃光了头发,做了桃花庵这种地方“尼姑”。她盯着颜如玉一直发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芳芸是最先反应过来人,看见颜如玉时,在什么样场合应该露出什么样神情是她小时候最重要功课。当着外人,她几乎是本能露出微笑,好像颜如玉是个熟人,这个熟人有些熟,可是还没有熟到可以开口讲话地步。做为一个年轻小姐,在这样地方遇到从事这样职业熟人,微笑,就足够客气了。

  孙舅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屋子里这三个年轻女人好像认识。美貌尼姑看着她两个同伴眼神凶很,看婉芳神情,这个人是认得,还关系匪浅。看俞小姐神情,却只是个认得人而已。她把视线转向了自己弟弟。

  屋里子唯一男人把几个女人神情都看在眼里。他先是愕然,紧接着对婉芳露出微笑,道:“这是咱们庵里有名清芬大师,做得一手好菜。前阵子我常来吃。”

  虽然屋子里女人都晓得,他到这里来不只是来吃素斋,但坐在圆桌边三个女人,还是很给面子给出了适当反应。

  孙舅太太笑骂:“你个馋猫,就知道偷嘴。”

  婉芳得他提点,笑道:“小表哥,那你可得好好替我点几个菜。”

  芳芸笑嘻嘻说:“清芬大师长得真像我们一个熟人。”

  颜如玉手慢慢放松收到身后,又迅速捏紧,她含笑点点头,道:“十二少,我特为来请你点菜。”

  “什么拿手上什么,今天我十二少请客,可不能替我丢人。快去!”孙文彬讲完这句,突然站起来,笑骂:“不成,我得到厨房里看看,你们那几个厨子不敲打敲打,她就不肯拿出真功夫来。”他跟着颜如玉走了,几个小尼姑好像百鸟随凤,也都走了。

  孙舅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文彬朋友多,又好热闹,跟哪里都混很熟。”

  芳芸晓得孙舅太太话里意思,马上回答:“其实这位清芬大师真是我们熟人。”

  婉芳嗔怪看了芳芸一眼,芳芸马上闭嘴。婉芳涨红了脸,道:“她落到这个地步,是我们没有想到。所以……刚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孙舅太太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道:“都是至亲,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们了。自从你小表嫂过世,文彬一个人也过了八九年了。我看他和那个清芬很熟,我很不放心。你们既然都认得她,可以和我讲讲她来历么。”

  婉芳犹豫着,不知道当不当讲。芳芸果断开口:“我是在外出生,六七岁时候,家父怕我忘了中规矩,登报替我请家庭教师。她做了我十一个月家庭教师,就替家父养了个儿子。”

  孙舅太太吃惊看着芳芸。胡婉芳也是头一回听芳芸讲这些,她盯着芳芸,有些激动看着她。

  芳芸神情有些黯然,“当时,家母实验室出了些问题,家母重伤不治,去世了。她就把自己当成俞太太了,一直到四年前我们回上海。”

  孙舅太太看了看坐在身边正牌俞太太一眼,有些不解问:“你父亲当时就应当再娶,怎么让这种出身女人鸠占鹊巢。你外祖父家就由着她乱折腾?”

  芳芸已经把话都说开了,孙舅太太又是出了名厚道人,从来不乱讲人是非,婉芳也没了顾虑,追问道:“当时怎么没有再娶?”

  “有。”芳芸苦涩回答:“当时我小外婆曾经主张把她娘家侄女嫁过来照顾我。我大舅舅和她吵了一架,说小外婆娘家侄女论身份只能做妾……小外婆气晕了头,赌气说把她生小阿姨嫁过来做填房。我外公气坏了,把我大舅舅打了一顿,把小外婆和小阿姨都送到南美洲去了,勒令她们永远不许回来。”芳芸看向婉芳,苦笑道:“家家都有难处,我外婆家为我爹爹再娶事情闹了这样一场,旁人就是有心也不敢了。家庭教师小姐自以为一步登了天,回就是硬梆梆俞太太。”她又看向孙舅太太,“后来事,我不说孙舅太太也晓得些罢。”

  孙舅太太点点头,后来事亲戚们都晓得些,芳芸不讲,也是为尊者讳,一个聪明小姐,就应当这样。估计芳芸母亲嫁妆丰厚得可以,娘家人都想伸手。孔家老太爷明面上打儿子,实际上是斩断了所有伸向外孙女儿手。年纪只得六七岁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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