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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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马传奇-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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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梦里悲伤到了极点,醒来后心还在痛。夏末的凌晨是带有凉意的,他哆哆嗦嗦的披着薄被下了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下去,以求能够温暖肺腑。
  热水从他的喉咙向下烫出了一条直线。他眼神木然的望向晨光朦胧的窗外,嘴唇颤抖着,似乎是要哭,然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只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去按了床头的电铃,让小黑豹送干净衣服进来。
  他不能闲着,他须得找事来做,让自己的身心皆不得闲。
  
  洗漱穿戴好了,他坐在桌前,给嘉措喇嘛写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自家小住一阵。待送信人走后,他因昨日得知有人在南边扎尔贡宅里找到了罹患失心疯的楚太太,便又张罗着派人把她送回利马境内。
  忙完了这件事,他匆匆吃了两口早饭,然后就去楼下佛堂内烧香——他依旧恭敬着神佛,可是同先前相比,那份虔诚的心思似乎是淡了许多。
  他在宗巴雪山上已经经历过了天上人间的美好,神明们许诺下来的极乐世界显得不是那么有诱惑力了。
  跪在佛龛前数着念珠,他闭上眼睛静默许久,觉得周遭空气渐渐变得熟悉起来,仿佛他一直跪在这里,从第一次踏进佛堂那时起。
  香雾缭绕中,他渐渐的安下心来。
  一时他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扭头向门旁望去。
  那是先前普嘉习惯站立的位置。
  眼前的空荡似乎是让穆世觉得不能入目,所以他立刻回过头去,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软玉佛珠滑过指尖,他的脸上隐隐的浮现出了一丝寂寞悲凉。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普嘉的呼吸,嗅到了普嘉的气息——就在身后,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离开佛堂后,小黑豹笑嘻嘻的跑过来:“先生,嘉措喇嘛来啦!”
  穆世登时愣了一下,抬腕看看手表,他难以置信的询问小黑豹:“我在佛堂里停留了多久?”
  小黑豹奉承的笑着,要是他有一条尾巴,现在大概就要摇一摇了:“没多久啊……哦!是这么回事儿,您的信是刚送出去,可嘉措喇嘛早在前两天就动身出发了。”
  穆世觉得这事很好笑——果然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心有灵犀了。
  
  嘉措喇嘛胖了。
  不但胖,而且红光满面,头皮剃的发青,瞧着年轻了许多岁,仿佛要与他的弟子们同龄。他大概是心情很好,见到穆世后行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礼,张开双手就把穆世裹进自己的袍子里去了。
  “祝贺你!”他比穆世高了一个头,雷霆万钧的拍打穆世的后背:“你终于回来啦!”
  穆世被淹没在嘉措喇嘛那层层叠叠的红色僧袍里。嘉措喇嘛这阵子大概是吃了许多老山羊肉,且不曾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浓郁之极的膻味,当即就把他熏的闭了气。
  千辛万苦的从对方怀中挣出来,他憋的脸都红了:“你瞧这有多么巧,我刚派人去送信请你来——信差是在早上出发的。”
  嘉措喇嘛笑道:“我是要去南边的,坦杰罗先生久要请我去他那儿谈一谈,我经过你这里,顺便就来看看。”
  穆世请他坐下了:“那也不是什么急事,你留下来多住两天。”
  嘉措喇嘛无意停留,打算明早就走。穆世见状,就苦笑着解释道:“现在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实在是寂寞的很啊。”
  嘉措喇嘛有点惊讶:“一个人?普嘉呢?”
  穆世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我和他……分开了。”
  嘉措喇嘛当时常见这两个人手拉手躺在树下做梦,此刻听了这话,就觉得很突兀:“……为什么?”
  穆世沉吟着答道:“他……年纪大了,应该……”
  嘉措喇嘛没等他说完,便自以为领会了意思,抢着答道:“我早就觉得他年纪有些大,你为什么不找一些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呢?”
  穆世见他误会了,便也不再解释,含糊的附和了一声。
  嘉措喇嘛见他神情萧索,的确是个怏怏不乐的模样,便心生怜悯,答应陪他多住几天。
  
  嘉措喇嘛在心情好的时候,是很健谈的。
  吃过晚饭后,他饶有兴趣的向穆世大谈采阴补阳一事,其中虽有一些秘密法门不能明说,但其余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是可以尽情渲染的。穆世听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有心让嘉措喇嘛闭嘴,可又不好意思。
  嘉措喇嘛越说越来劲,后来竟“唿”的一声站起来走到穆世面前,弯下腰用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眉飞色舞的接着方才那话说下去:“就这样,就这样……这个时候男人不能动,要忍住……”
  穆世被他按进了沙发里,几乎感到有些害怕。
  幸而嘉措喇嘛适可而止,见穆世变了脸色后,便很自觉的停了手,并且转移了话题,告诉他道:“苗先生的儿子要回来了。”
  穆世直起腰来:“是那个宝贝吗?”
  嘉措喇嘛点头:“对,就是那个绿眼睛的。你知道,苗先生的儿子很多,儿子之间的斗争也很激烈,如果不能占到上风的话,还是尽可能的离开为好。”
  他又举了个例子:“那个什么扎尔贡,如果不是早早来到布确,未必有命活到三十岁。”
  穆世回想起宝贝那双勾魂摄魄的绿眼睛——想了片刻,他摇头笑道:“宝贝回不回来,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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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确的巡逻士兵在边境地区,逮到了小扎尔贡。
  其实也不算是逮到的,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向上面邀功而已。事实是小扎尔贡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跑到了布确地界上,迎着枪口就冲进了士兵队伍里去,同时还大喊大叫着要见穆世,那样子几乎像是有些疯癫了。
  经过了将近两天的长途颠簸,他被布确军官押到了穆家大宅——没有人知道该怎样处置他,只好在发了电报请示穆世之后,浪费许多汽油与人力,将他运送了来。
  
  穆世一直不曾痛恨过小扎尔贡,虽然后者曾经试图将他当作媾和的筹码送给楚泽绍。小扎尔贡这样年轻,还是个大男孩子呢,他怎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他只是对他没有什么感情。
  眼前的小扎尔贡形容狼狈,简直就有点蓬头垢面的光景;人也明显的瘦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绝望的疲惫。这个样子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所以穆世站在他面前,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扎尔贡抬头望向他,声音嘶哑的答道:“你杀了我吧!”
  穆世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可听了这话也不禁一挑眉毛:“我说过要杀你吗?”
  小扎尔贡面色寡白,只有一双眼睛里还存留着些许神采:“你已经把我逼的走投无路了,还说不是要杀我?”
  穆世笑了一下:“你不是走到尼泊尔去了么?怎么会没有路?”
  小扎尔贡瞪着他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抬手捂住脸,低下头哭了起来。
  这哭泣来的十分突兀,而且立刻就演变为嚎啕大哭。穆世眼睁睁的看着他,莫名其妙却又无意劝解;而后面的小黑豹觉得这情景十分滑稽,就咬着一个手指头,极力的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小扎尔贡哭的十分长久,到后来就声嘶力竭的坐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的仿佛会随时晕倒。穆世直到这时也没动了恻隐之心,只在一个相当的距离处蹲了下来,很冷静的问道:“你哭够了没有?”
  小扎尔贡一歪身伏在了地上,抽噎的说不出话来。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袖口,他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可怜。
  穆世柔声说道:“好啦,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扎尔贡把脸埋进袖子里——哭的太厉害了,他一阵阵的发晕,根本说不出话来。
  穆世抬起手,向身后卫士做了个手势。
  
  卫士把小扎尔贡拽起来交到男仆手中,而男仆则又把他拖进浴缸里去洗刷了一通。他昏昏沉沉的任人所为,直到被灌了一碗热粥之后,才渐渐的苏生过来。
  拥着棉被坐在床上,他断断续续的,向穆世讲述了自己出逃之后的经历。
  他在进入尼泊尔不久,便遭遇了当地的一帮武装匪徒;而他部下那位一贯忠心的参谋长,这个时候忽然变了面孔,将枪口向内对准了他。
  他怕死,吓的屁滚尿流狂奔而走,没人跟着他——其实大家都看出他只是个狡猾怯懦的大男孩子,而更狡猾的参谋长就在一旁候着,等他将金银财产都整理好了,再出手来个干脆利落的抢夺。
  他的言语有些颠三倒四,说话时目光也惊恐茫然;仿佛是吓出了心病,已经有些魔怔了。
  穆世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蛋:“然后呢?你没有钱,没有人,是怎么回到布确的?”
  小扎尔贡打了个冷战,随即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中,发出一声猫叫似的尖锐哽咽——他又哭起来了。
  穆世起身走到床头站了,居高临下的把手伸进了他的浴袍领口。
  小扎尔贡的皮肤光滑细嫩,白的几乎透明。他很漠然的抚摸着对方的肩头锁骨,心想这小家伙其实也是个苦命人,本是有钱有人有土地有身份的,只因为怀揣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小野心,本事和时运又总是那样不济,结果没有登了很高,却是一次比一次摔的凄惨。
  这个小家伙是为苗先生所厌憎的,尽管苗先生都没有见过他。从这一点看来,穆世认为自己或许应该把小扎尔贡推出穆家大宅,由他自生自灭去;不过从他个人的私心来讲,他又有点舍不得,觉得没能将小家伙“物尽其用”,未免太可惜了。
  
  由着小扎尔贡哭了一气儿,穆世觉得厌倦了,就出言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扎尔贡瑟瑟发抖的缩成了一团,一味的只是摇头。
  穆世俯下身低声说道:“卢比叔叔是可以保护你的,可是,你要听话。”
  小扎尔贡哆哆嗦嗦的转过身,张开双臂抱住了穆世的腰。
  “卢比叔叔……”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了声音:“救救我……我、我知道你是好、好人……他们要杀、杀我……你救救我……”
  
  穆家大宅的一侧有一座碉堡似的小灰楼,先前曾是基沙尔的住处,后来一直空着,在前一阵子的大扫除中也被收拾了出来。
  穆世把小扎尔贡送进楼内,然后关上楼门,又在门口安排了卫兵。
  他把小扎尔贡秘密的囚禁了起来。
  自从孤身回到穆家大宅后,他时常会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心中一片白茫茫。在这个时候,他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来填充一下,以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自在。白皙年轻的小扎尔贡好像一枚海滩上的漂亮贝壳,美而不值钱,平时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可现在不一样了,穆世认为自己有必要将这个小玩意儿捡起来收藏好。
  真无聊的时候,这大概也是个消遣。如今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若再不自怜自爱的找点乐趣,谁又能来主动关怀他呢?
  
  这晚他没有去小灰楼里去找乐,因为宝贝刚刚抵达了布确。虽然在身份上,他似乎比宝贝还高着那么一点儿;不过苗先生毕竟是他的大恩人,恩人之子也是万万不好慢待的。换了一身新西装,他暗藏期待而又不大情愿的出了门,前去迎接宝贝。
  
  
                  创伤
  如果把苗先生比作国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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