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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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劫-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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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安在合适的时间里进来了,他拉起小寞让小寞擦鼻涕眼泪,并且把桌上保温杯里的红糖水递给了陈宁。三个人坐在三张床上,半天都没有一句话。

  最后陈宁说:“寞寞,你们走吧!我今天晚上就回去。”

  小寞担心地问陈宁行吗?陈宁说爸爸会来接她的。

  又坐了一阵,小寞抽抽噎噎地和陈宁道别。走在寒风中,小寞鼻子一酸,眼泪又夺眶而出,小寞不知道原来眼泪是可以这样无穷无尽的。在哭泣中,她知道她不仅仅是为陈宁的遭遇而哭,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赵安停住脚步,看着她,正色道:“苏寞,你就是这样,总是为不相干的人和错误的事情而哭。”说着,一把搂住了小寞。小寞听到他喃喃自语:“你以为陈宁会让他爸爸来接吗?小傻瓜。”小寞不想再和他说什么,只是把全部的眼泪都留在了赵安的大衣上。

  小寞说不想回家去,赵安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去淮海路吧。两个人来到了“海上星”。赵安拥着小寞坐在靠墙的位子,赵安要给小寞叫咖啡,小寞说不要,要更热的东西。高高瘦瘦的服务生微笑着说:“那就来一杯热巧克力吧。”

  小寞一口气喝掉了一杯,她觉得热巧克力的作用极大,让她终于有了热气。以后凡是小寞想哭的时候,她总是告诉自己,喝杯热巧克力就会缓过来了。

  赵安说:“苏寞,不要总是多愁善感的好吗?”

  “你很累,是吗?”小寞死死地盯着赵安。

  赵安没有回避,浅笑道:“今天你就像一只刺猬。”

  小寞说:“我一直这样,是你变了。你现在看清我了,只不过是一个碍手碍脚的无知学生。”小寞咄咄逼人。

  赵安不出声,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真的很像。”

  小寞听了,有点后悔刚才的无理取闹,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情绪很糟,像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着她,要把她卷走,卷得很远很远。

  小寞别过身,看着店里匆匆而过的服务生,海上星清一色是男服务生,个个瘦长的线条,腰间系着黑色的长长的围裙,透着无尽的寂寞,和客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因此小寞和赵安很喜欢海上星。小寞在很多年后还总是怀念那里的服务生。

  两个人就这样在店里坐着,小寞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热巧克力,想让自己再暖和一些。

  时间无声地滑过,淮海路开始霓虹闪烁了,小寞看着泛红而昏暗的窗户,就像在看小电影,渐渐模糊了视线。

  小寞后来总是回忆着,那个冬天所有的热烈和寒冷。  (待续)

1998年 夏
小寞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她,但是她不知道是谁,声音忽远忽近,于是她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抓不到,但是声音还是围着她。她又听到了吵架的声音,是个低沉的女声,不,还有一个尖锐的男声。小寞知道是吵架声,但是听不出吵什么。小寞感到浑身疼痛,想叫却叫不出来,她觉得自己正躺在一个黑暗而低陷的坑中,往上爬,往外叫,可就是没有人回应,只有从很远地方传来的人声高高低低,而自己分明在叫喊,但是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醒了!寞寞,我是妈妈。”小寞终于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妈妈正皱着眉头看着她。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而手上插着针头,床头的盐水瓶微微晃动着。

  小寞终于记起来了,她刚刚手术结束,做的是割除阑尾。

  昨天是周末,小寞无聊地看着香港电视剧,忽然胃部一阵痛,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几分钟后越来越痛。小寞的胃一向不太好,按邓红的说法,做他们这行的胃病基本上不算病,白天咖啡,晚上还有烟啊酒啊的。

  小寞倒了一杯热开水,想试着解决一下。可是毫无用处,而且疼痛加剧了,几乎蔓延到整个腹部,小寞从来没有这样的痛过。妈妈看着她,逼着小寞去了她的劳保医院。小寞和妈妈到了医院,因为是周末,急诊医生根据小寞的症状和叙述,判断是胃炎,说是去吊针。可是歪着脑袋吊了近两个小时,疼痛却愈来愈厉害了。妈妈也失去了作为医务工作者的判断,忙不迭的叫来了医生,医生也有点吓住了,说“别不是胰腺炎哦”,赶紧让小寞化验,就在这时,小寞看到了王叶。

  小寞和王叶已经有几年没见面了,只是偶尔在尤丽嘴中听到一些诸如郑云之类老同学的动向。王叶比她们晚一年毕业,好像在一个医院做麻醉师。

  “苏寞!”王叶惊喜地叫道。

  小寞脸色惨痛地打了个招呼,王叶迅速地了解了情况,马上从住院部叫来了一个医生。一脸严峻的中年医生对着急诊医生说:“这还看不出来,阑尾炎。”

  小寞没有理会妈妈对急诊医生的怒视,而是想起了五年前苏州的一幕,她无力地对医生们说:“我以前也有过一次,不过很轻,好像是有点慢性阑尾炎的。”妈妈盯着小寞,想问她怎么回事,可是望着小寞龇牙咧嘴的样子,转过头问医生怎么办?

  “看样子要开刀。”住院医生毫不迟疑。

  小寞忍住痛,嚷道:“我不要开刀。”她想到了在苏州也没有开,这一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住院医生扔下一句:“你们商量一下,不过要抓紧,王叶,你和你同学说说。”转身走了。

  无论王叶和妈妈怎么劝,小寞还是不肯开刀,她想把苏州的例子拿出来,可是还是放弃了。

  在医院已经几个小时了,爸爸也赶来了,急诊医生又给小寞开了针剂吊水,一家人就在观察室里捱时间。昏昏沉沉中,小寞睡了又醒,醒了又谁,抬头总能看见妈妈趴在她脚跟,便又捂着肚子睡去。

  清晨,护士们急急的脚步声把小寞吵醒了,原来观察室的一个老头不行了,医生护士跑龙套似的走进走出,但是小寞看到老头还是没能救过来。几个儿女们顿时放声大哭,把小寞和其他人弄得心惊肉跳。小寞看着医生护士冷静的神色,她木木地想,每天都在这样的环境中,该是怎样的人生啊!

  忽然又一阵疼痛,像是警告小寞先管好自己。小寞开始害怕了,她想这样的痛会一直痛下去吗,难道真的要死了吗?

  小寞想到了死,是的,几个月前,她就曾想到过。但那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瞬即逝,而现在她离死亡却那么近。

  “我要开刀!”小寞几乎叫了起来,爸爸妈妈都吓了一跳。直到小寞反复重复着“我要开刀。”

  爸爸叫来了医生,很快办理了住院手续,护士把小寞用轮椅推到了二楼病房。小寞想:终于离开观察室了,那里就像一个冰冷的生死驿站。

  一个医生来给小寞检查,又一个护士过来量血压,量体温,都是无声而敏捷的。妈妈说下午就会给她开刀,小寞这才感到一阵恐怖,从小到大,小寞从来没有住过病房,可是现在她就要被推进手术间了,那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的情景。

  小寞没有退路,一个护士拿来了一件衣服让小寞换上,小寞准备穿上,可是护士冷冷地说要把衣服全部*才能穿上。小寞只能狼狈地照做,还好病房里只有四张床,现在三张床有人,而其中一个病人却不在,病房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在睡觉。小寞换上衣服,等待着宰杀。一个护士拿来了一把刀片,小寞诧异:现在就要开刀?护士让小寞把裤子解开,说要“备皮”,小寞莫名其妙,问干什么,护士又说了一遍,小寞还是不懂。护士没有吱声,倒是妈妈迅速地把小寞的裤子解开,让护士动起手来,小寞这才明白过来,感到自己傻极了,她头一次这么厌恶自己的身体。护士迅速地走了。

  妈妈看出了小寞的心思,安慰:“在医院里,人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你要习惯,你不是看过你小姨生孩子时的样子嘛!”小寞想起来了,小姨生完孩子后,躺在床上任人宰割,没有任何隐私和尊严。小寞第一次觉得身体是那么的廉价,甚至不值一文。

  妈妈爸爸一路上安慰小寞,小寞就像一个敢死队员一样,大义凛然地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里的气氛完全出乎小寞意料,轻松极了,两个医生在闲聊,好像说的是最近医院要发冷饮费之类的事情,小寞有点气愤:我都要开刀了,你们还有心思说废话。

  一个女医生笑眯眯地问小寞:“王医生是你的同学吧!你放心,医院里最高级的东西都在我们麻醉科,我们的药品全部都是进口的。”她戴上了手套,开始给小寞上麻药。另一个医生过来给小寞戴上了各种各样的夹子,又插上了好几根管子。小寞只感到后脊椎一阵刺痛,她想这就是打麻药?但是她不敢问。又一个医生进来了,小寞一看就是那个说自己是阑尾炎的,原来今天是他主刀,小寞有点放心了。

  “铛”手术刀的声音,小寞闭上了眼睛。她只觉着寒寒的手术刀在右腹部游走了一会儿,便很快落了下去。

  就像从高处狠狠地跌到地上一样,疼痛是从心底最深处传来的,小寞只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无与伦比的惨叫,就昏了过去。朦胧中,医生走了出去,又走了进来,随后掰开她的嘴唇又朝里面塞了东西,小寞几乎呕吐,翻江倒海却不能动。就这样,渐渐失去了知觉。

  现在,她终于醒了,已经躺在了病房里,小寞记起来了,她迷迷糊糊中被人拍打着双颊,又被人推回了病房,扔在了床上,难看的管子现在只剩下了上下两根。妈妈叫来了护士,小寞听到护士在叮嘱妈妈“不要用枕头,不能喝水,不许动。”随后妈妈开始嘱咐小寞,说小寞千万不能动,伤口会裂开的。小寞压根不想动,她愿意就这样一辈子躺着,她起来还能做什么呢?一切都结束了。

  小寞又听到了吵架声,原来不是幻觉。妈妈轻轻地告诉她,同病房的另一张床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好像前几天做了一个乳房手术,今天刚拿到病理报告说是良性的,女人听完就出门了,花枝招展地才回来,而在小寞手术时,她老公就在病房等她了,据说打了无数次的电话。小寞前脚进病房,女人后脚才回来,于是她老公开始大声质问,女人毫不买账。小寞想:妈妈还真厉害,我睡了这么一会,她就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小寞打断妈妈:爸爸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来,要拿不少东西呢!”妈妈拿过棉签,让小寞的嘴唇润一润,接着说,“你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麻药过去后还要疼的,医生说实在疼,可以打一针吗啡。”

  小寞觉得自己一点不疼,这针麻药就像打在了最致命的地方,也许可以永远不痛了。

  旁边的这对夫妻吵得更凶了,在女声一浪高过一浪中,那个男的居然哭了:“我是为了你呀,你刚开好刀,跑出去做啥啊!”女的哼了一声:“我的事你管得着啊,我的身体我知道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那个男的哭得更离谱了,小寞觉得真是丢脸。忽然,那男人冲到了阳台上,嚷道:“你再出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小寞忽然幸灾乐祸地想:快跳,快跳,反正这里是二楼。

  就像是听到了小寞的话,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发话了:“要跳快跳,不跳出去,现什么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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