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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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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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也是吴家老师太提起来的,山顶上一座莲华庵,老师太原是秀才娘子,想收个徒弟,要知书识字,见了燕红,一定中意。” 

  “她中意燕红,燕红中意不中意她呢?” 

  “我看也会中意。” 

  “何以见得?” 

  “我去看了那老师太了。”吉云说道,“人很和气、健谈,我虽不大懂佛学,听她谈禅倒有些意味。有个老佛婆做伴,烧得一手好素菜,我还扰了她一顿。” 

  “有没有留下些香金?” 

  “我在缘簿上写了五两银子。”吉云说道,“你如果有兴,明天就作为替我送布施去,顺便找她谈一谈。” 

  “好!”龚定庵说,“我明天先跟燕红谈一谈。” 

  哪知燕红一听是吉云所觅得的处所,不容他往下说,便即表示谢绝。 

  “谢谢吉云夫人的好意。我想我还是自己找。” 

  龚定庵愕然,“你不愿意她替你找?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说燕红有成见,因而缩住了口。 

  “不是别的。我想住得远一点儿,城隍山我也去过,入夜望山下,灯火万家,仍旧是在城里。” 

  显然,这也是言不由衷的话,龚定庵只好不作声了。 

  “我想问你,西湖上有个烟霞洞没有?” 

  “有。在南山。” 

  “明后天你能不能陪我去逛一逛?”燕红说道,“有人告诉我,烟霞洞附近有座庵,清幽无比,只花两三百银子就能去当住持,我想去看看。” 

  龚定庵不免迟疑,他虽然狂放,但带着一个妙龄女尼去逛西湖,遇见熟人,少不得又起流言,累及老亲。 

  “你有意见?”燕红说道,“尽管说出来商量。” 

  “不是有意见,是为难。”龚定庵说,“我现在是忧谗畏讥的人,公然带着妙龄女尼出现在西湖上,倘有人借此攻讦我家老太爷家教不严,岂非我的罪过?而且我家老太爷知道了,一定先又埋怨老太太,这就更使得我五中不安了。” 

  燕红深深点头,接着又说:“老太太慈祥恺恻,我孺慕已久。听你说老太太亦设有佛堂,如果能让我去做个烧香侍者,自信必能尽职,无奈,唉,不提了吧!” 

  很显然地,她的意思是吉云会反对。龚定庵觉得她的成见实在太深,即令吉云对她有妒意,亦不至于到绝不相容的地步,这一层误会应该消释,但似乎很难。 

  转念到此,灵机一动,深为欣喜,因为他想到的一个办法,不但能消释吉云与她之间的误会,而且亦能解除他眼前的难题。 

  “怎么样陪你到烟霞洞,原来我想了法子,不知道能行不能行。现在,又想到了一个,一定能行。” 

  “请说来听。” 

  “由吉云跟我一起陪你去。”龚定庵说,“有吉云在,我是携眷游湖,光明正大。你是吉云的客人,虽有我在,亦可无嫌。吉云对你很赏识,我很希望你亦能成为她的方外之交。” 

  燕红不作声,慢慢走了出去,在枇杷树下徘徊,仿佛有件很为难的事必须要作一决定的神情。 

  “怎么样?”龚定庵等了一会,催问着说。 

第五章
妙龄女尼出现在湖上

  燕红仍旧是低头不语,然后抬眼问道:“你不是说原先想到过一个法子?是什么?” 
  “原先我在想,如果一定要我陪了去,只你女扮男装。不过,这是冒险,让人识破了更为不妙。” 

  “怎么会让人识破?” 

  “怎么不会?首先你没有辫子。” 

  燕红想了一下问:“还有呢?” 

  “还有,你眉目如画,皮肤又这么白,跟我在一起,人家会疑心你是我的——”龚定庵咽了口唾沫,把未说的话吞了下去。 

  “疑心我是你的娈童?” 

  “你说像不像呢?” 

  “像。”燕红答说,“不过我不在乎人家怎么样想,而且人家这么想,就表示你的办法成功了。” 

  “此话怎讲?” 

  “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公然带着妙龄女尼出现在湖上’吗?” 

  其词甚辩,但却是合理的。龚定庵便问:“辫子呢?” 

  “这也好办,听说和尚——”燕红抿嘴笑了一下,忽又庄容合十,低着头嘴唇翕动,似在默祝。 

  这个怪异的动作,使得龚定庵大惑不解。“怎么回事?”他说,“从你削发以来,好些行径,连我这个略通禅理的人都莫名其妙!” 

  “你虽通禅理,而且听说你还通梵文,可是你没有做过和尚,不懂出家人的规矩跟禁忌。” 

  “好,算你有理。那么,你说,你刚才何以有此先嘻笑,后默祝的举动?” 

  “先嘻笑是想起的一桩事好笑,那桩事要说出来,便犯了口过,会入阿鼻地狱,所以我先默祝,请菩萨恕我,必得作这么一个譬仿,才能把话说清楚。” 

  “原来有这么多讲究,倒是我错怪你了。请说吧!” 

  “听说和尚冶游,脱却袈裟穿便衣倒容易,就是头上为难,有人想了个法子,在帽子上缝一条假辫子,据说有的估衣店就有这样的帽子卖。你替我去弄一顶来,不就行了吗?” 

  “我也听说过。不过,不一定能买得到,倘或买不到,怎么办?” 

  “那就只好戴浩然巾了。” 

  “浩然巾”据说是孟浩然发明的,黑面红里,一大幅,套在帽上,垂在背后,为的是挡风,只有老年人才用。 

  “面如冠玉,戴上一幅浩然巾,反而容易叫人起疑,还是得用假辫子。” 

  “我的意思也是这样。”燕红又说,“如果觅不到,你买一顶青缎小帽,一条辫子回来,我自己缝。” 

  “好!”龚定庵想一想说,“不过,这实在很费事,不如原先的办法好,你何不将就一回?” 

  “我实在亦只是好奇,想着一着男装。”燕红又说,“在苏州没有同游灵严、邓尉的机会,现在,莫非你不想跟我单独逛一逛西湖?” 

  这又哪里是出家人看破红尘的口吻?但龚定庵心有警觉,怕她是故意在试探他,或许也是试她自己的道心坚不坚。他想起《维摩经》中天女散花的故事,不畏生死,则“色、声、香、味、触”这五欲,自然无能为力,雄心陡起,也要试一试自己的道心,来印证前生——龚定庵曾几次梦见天台山国清寺一老僧,最后一次梦入其地时,老僧已经圆寂,问起蜕化的日子,恰是他生日那天,因而确信他的前身,便是那老僧。十年前独游国清寺,他还作了几首诗,最后一首的结局是:“到此休论他世事,今生未必胜前生。” 

  念头转定了,答一声:“好!明天我把你要的东西送过来,后天一早去作竟日之游如何?” 

  杭州有驻防的“将军”,旗营就在西湖与闹市之间,游湖取捷径便须穿过旗营,但驻防的满洲士兵,亦有无赖,借盘查为名,揭开轿帘一看是年轻妇女,常有探手入裙下,摸一摸纤足的举动,因此,守礼之家的眷属,每每视此为畏途。燕红曾听人谈过,不免惴惴于怀。虽然她已改了男装,脚下是一双塞满了棉花的小号靴子,看不出靴中原是小足,但心理上总丢不开自己是女人的感觉,所以有此顾虑。 

  “不要紧!有我在,我认识他们的长官。”龚定庵说,“再说,不一定会查,就查也不会认出你的本来面目。” 

  燕红也知道他会说满洲话,听说他还认识他们的长官,自然放心了。这天清晨,两乘轿子,后面跟着骑马的阿兴,由东城向西经过市中心的官巷口,穿入旗营,营门口的士兵,放过前面龚定庵的轿子,却拦住了后面燕红的轿子。 

  揭开轿帘,那士兵抬眼看了一下,即时露出轻佻的笑容,“你在哪个班子里?”他问。 

  糟了!燕红心想,被误认为戏班子里的小旦了!同时又想,开出口来露出女人的声音,麻烦恐怕更大,但不答又如何过关? 

  “怎么?问你话啊!” 

  这时阿兴在轿旁勒住了马,知道她有开不得口的苦,便陪笑说道:“这是我家公子的朋友薛大爷。” 

  “你家公子!”那人歪着脑袋说,“你家公子几个钱一斤哪?” 

  一听语气不妙,燕红心中一急,忘了自己是女人,开口说道:“阿兴,赶快找大少爷来!” 

  “怎么着?你是个妞儿!” 

  说着,此人便掀起燕红的蓝纺绸大褂,先捏一捏她的穿了竹布套裤的大腿,燕红“哇”的一声惊叫,女人的本性都露出来了。 

  那士兵一声狞笑,伸手便去脱燕红的靴子,她当然要挣扎,乱蹬乱躲,不道一脚踢在那人脸上。 

  “怎么?”那人大吼,“你这臭丫头片子撒野!”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燕红。这一阵乱,自然招来了旗营中许多官兵,幸而龚定庵也赶到了。 

  “有话好说,不必动粗。”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满洲话,而且声音洪亮,很有一股震慑的力量,旗人都停声住手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一个军官问。 

  龚定庵看他的穿戴是正六品的服饰,便知道他是“骁骑校”,便即答说,“我是你们副都统哈大人的朋友,姓龚。请问,我这堂房妹子,是怎么得罪了诸位?” 

  又是他们副都统的朋友,又会说满洲话,且又不知道他的身份,那骁骑校心生警惕,应付不得法,会搞得灰头土脸,急忙用汉语陪笑说道:“原来是令妹!不知者不罪。”随又转脸呵斥那闯祸的士兵,“叫你们盘查要小心,别得罪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是不听!还不赶快跟龚小姐陪个不是!” 

  “喔、喔,”那人垂手向轿中说道,“冒犯了龚小姐,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将轿帘放下。 

  这总算面子十足了,龚定庵不为己甚,“也怪舍妹不好!”他说,“无端女扮男装,才引起这场误会。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我们告辞了。再见,再见!”说完,拱一拱手,转身而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但燕红已大为扫兴。到涌金门外,在“柳浪闻莺”下了船,闷闷不乐。龚定庵知道她受了惊吓,很温柔地解劝着,又为她解说西湖的风景与掌故。 

第五章
南山秀、北山幽

   “写西湖写得好的,第一要数明朝的袁中郎。他有一篇《西湖杂记》,一开头就说:‘从武林门而西,望保塔突兀层崖中,则已心飞湖上也。’又说:‘棹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你可有这样的感觉?” 
  “他说欲下一语不得,而山色、花光、温风、波纹,已经描写了四句了。”燕红说道,“我现在还无心领略湖光山色。” 

  受了挫折的心情,最好不受干扰才恢复得快,所以龚定庵保持沉默,懒散地往藤椅上一靠,垂手瓜皮艇子的舷外,任令柔腻的湖水从指间流过,发出“哗、哗”的轻响。 

  燕红终于开口了,“不雨而润,不烟而润,”她指着远处说道,“西湖山色之秀,实在少见。” 

  “这就是南山。”龚定庵说,“南山秀、北山幽。” 

  燕红向北望去,转脸再望南山,两座高峰,掩映云端,知道这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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