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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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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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大少爷晓得的,做清客有十个字,头一个就是‘一表人材’,还有什么‘三斤酒量’、‘四季衣裳”、‘八面玲珑’,里嗦,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女清客就马虎些,至少也要相貌齐整,脾气好,能言善道。真的有这样的人,到大富大贵人家去陪伴他家老太太去了,哪个要跟她一个孤老太婆在庵里吃素?寻了一年多寻不着,就是为此。” 

  “这怕不大合适。”燕红问龚定庵说,“我哪里能够‘八面玲珑’来应酬人家?” 

  “清客的十字诀也不过说说而已。”龚定庵答道,“照宋嫂所说,这刘姑太太倒是个有趣的人,你跟她做伴,日子容易打发。反正她当你清客,你也不妨拿她当你的清客。” 

  “这话不错。”宋嫂接口说道,“既然是做伴,就谈不到你应酬她,她应酬你,这话我会跟刘姑太太说。” 

  “好吧!先见了面再说。” 

  “对!”龚定庵叮嘱宋嫂,“我们先约好,到时候我跟燕红避开,我问她,你问刘姑太太,彼此合意了,进一步再谈。” 

  进门一看,曲槛回廊,花木扶疏,燕红对地方先就中意了。及至将主人请出来一见,那刘姑太太六十上下年纪,白发如银,梳得一丝不乱,双目炯炯清亮如水,脸上一直浮着乍见惊喜的微笑,燕红对人也中意了。 

  “刘姑太太,这龚大少爷是我们杭州有名的才子,他的老太爷就是现任的上海道。” 

  “原来是定庵先生,真正久仰大名。请坐,请坐。” 

  “这位师太——”宋嫂想了一下,找到一个形容词,“是女才子。” 

  “我一看就知道。”刘姑太太亲热地握着燕红的手,凝视着说,“一脸的灵气。”说着,拉住她一起坐下,很率直地问,“怎么年纪轻轻,看破红尘要出家?” 

  这样问法,燕红不免有些窘,只好低声答说:“总是为了人生不如意。”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宋嫂跟我说,有你这样一位人物愿意同我做伴,我真是求之不得。” 

  “我也没有想到。” 

  “就是缘!”刘姑太太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是啊!真正是缘。”宋嫂一旁接口,“我看这个缘是结定了。” 

  刘姑太太与燕红,都未接腔,只是相视微笑。就这时,一个留着长长的头发,穿一件灰布袍,像个道姑样的大脚姑娘,来送点心,每人一小碗冬菇挂面,两个包子。半晌未开口的龚定庵说:“可惜,午饭不久,这么精致的点心,竟无福消受。” 

  “吃个包子好了。”宋嫂说道,“刘姑太太这里的八珍菜包是有名的,甜的更加好。” 

  龚定庵爱甜食,一听这话忍不住说:“好,好,我尝一个甜的。” 

  包子两种形状,一圆一方。杭州人将猪油洗沙包子唤做“油包”,便是方形的,听以龚定庵去挟方的那个,不道一咬开来却是咸的。 

  咸的也很美,不知不觉地吃完了,刘姑太太便说:“定庵先生再用一个甜的。” 

  “是,是。实在舍不得不尝。”龚定庵问道,“刘姑太太能不能把秘诀传给我?” 

  “这也没有什么秘诀,无非真材实料,按部就班去做而已。” 

  龚定庵一面吃包子,一面听她谈八珍素包的做法:所谓八珍,咸的是冬菇、木耳、笋干、老豆腐之类切丁,拌上切得极细的菜泥;甜的比较讲究,要用松子、核桃、黑枣之类,也是切碎拌菜泥做馅。 

  “要说秘诀也只有一句话,”刘姑太太说,“馅儿除了菜泥以外,别的都要先用上好麻油炒过,油要多。” 

  “怪不得!”宋嫂说道,“我道怎么会这样子滋润。” 

  在刘姑太太说话时,龚定庵与宋嫂都已吃完了两个包子,面却未动,搁着喝茶。刘姑太太便说:“宋嫂,你请来过,我有小事托你进城一办。” 

  这是托词,实际上是刘姑太太跟她有话说。宋嫂当然也料到了,所以不等她开口,便即问道:“你老人家看,有没有缘?” 

  “怎么没有?不过,缘也不是乱结的,我先要弄弄清楚。” 

  “当然,一定要问清楚。你老人家尽管说,我晓得的,马上回复你,不晓得的,我去问来跟你说。” 

  “那龚大少爷是怎么回事?” 

  宋嫂原已将燕红的来历,跟刘姑太太谈过,不过她所知有限,而且只夸赞燕红如何符合清客的条件,对于跟龚定庵的关系,只说得一句:“这是上海道龚大人的大少爷托我的。”如今刘姑太太看龚定庵跟燕红,不止于相识而已,恐怕将来会有纠葛,所以首先要问明白。 

  “是这样子的,她姓薛,名字叫燕红,原是好人家的女儿。龚大少爷在苏州结识了她,替她典了房子,是要讨她回来的。哪晓得她命苦,龚大少爷为她受了许多累,害他老太爷都落了不是。燕红自己,娘死了不说,还有人硬出头算她娘的女婿,替丈母娘买棺材,办丧事,事情弄得不好收场了。燕红没法子只好剪了头发做尼姑,到杭州来投奔龚大少爷——” 

第五章
燕红看破红尘

   “慢一点,慢一点!”刘姑太太问说,“她既然做了尼姑,怎么又来投奔龚大少爷?是不是想留头发还俗,仍旧做龚家的姨太太。” 
  “喏,误会就在这里!刘姑太太,连你都这样在想,就难怪龚家大少奶奶疑心了。”宋嫂放低了声音说,“他们大少奶奶我也见过一回,人不大说话,是个厉害角色,听燕红说要寻尼姑庵落脚,将计就计,把她送到一座白衣庵,叫那里的老师太做耳目,看住燕红,不要跟她们大少爷来往。燕红为这一点,心里不舒服,决意要离开白衣庵。” 

  “宋嫂,”刘姑太太面色凝重地说,“照这样子,我就不便邀她来了。” 

  宋嫂亦已发觉自己的措词欠妥,立即答说:“刘姑太太,你当是她要离开白衣庵,是为了跟龚大少爷来往方便?不是,不是!燕红倒真是看破红尘了,龚大少爷读书的人,也不会做那种没品行的事。如果说她有还俗的意思,那就叫龚大少爷另外找一处地方住好了,何必还要住庵?” 

  “这话倒也是。不过,我不能不防。” 

  “不要说刘姑太太要防,我也要防,相信不过的事,我随随便便来经手,不是害你刘姑太太?” 

  “好了!既然你这样说,我相信你。不过,”刘姑太太沉吟了一会说,“我想还是要跟龚大少爷说明白。” 

  “噢,”宋嫂问道,“预备怎么样说?” 

  “当然也不能说不准龚大少爷上门,不过——” 

  刘姑太太觉得不易措词,宋嫂却很明白,她连连点头:“我晓得了。偶尔来一来,规规矩矩谈谈天,不好败坏你的门风——” 

  “不对,不对!”刘姑太太笑着摇手,“她又不是我的女儿,什么门风不门风?” 

  “那么说,不好败坏刘氏家庵的清规?” 

  “对,要这样说。还有,不能带她出去的。” 

  “那还用得着说?能带出去,就是败坏清规。就是龚大少爷没有来,燕红一个人要出去,也是不许的。” 

  “好了,只要做到这一点,我就没话说。”刘姑太太紧接着说,“既然她来同我做伴,我当她自己人一样,我吃啥,她吃啥,庵里她算半个主人,跟阿常她们不同的。” 

  “阿常”便是那装束似道姑的长发姑娘,此外还有一个老佛婆,这都是按月拿工钱,受雇来服役的。刘姑太太的意思,燕红亦可指挥她们二人。 

  “刘姑太太待人厚道,也算燕红的福气。”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宋嫂盘算了一下说,“你老人家先不要出去,我同龚大少爷谈过了来回复你。” 

  “好!我在这里等你。” 

  当刘姑太太与宋嫂密谈时,龚定庵与燕红已悄悄计议停当。所以一见了宋嫂,他首先表示态度:“如果刘姑太太乐意结缘,最好不要客气,日长天久,不是三两天作客的事,食用开销,要定个数目。” 

  “用不着!刘氏家庵有产业的,刘姑太太也是极大方、极厚道的人。不过,有句话,龚大少爷,我同你私下说一说。” 

  “没有关系。”燕红接口说道,“就在这里说好了。” 

  宋嫂踌躇了一会说:“也好,我就直说了。龚大少爷,你来探望的时候,要记牢,家庵有家庵的清规。” 

  “当然,她会守这里的清规,我更不能做无礼的事。还有呢?” 

  “还有,就是,行动不大自由——” 

  “我明白了,”燕红说道,“我要到哪儿去,一定要有个靠得住的人,跟我在一起。让我一个人出门,我还害怕呢!” 

  这就没话可说了。宋嫂将刘姑太太请了出来,彼此都非常高兴。但由初次见面,一转而为相伴终生,其间的变化太快,所以燕红与刘姑太太,心理上多少还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好在有宋嫂在中间作媒介,而燕红的事,龚定庵可以做一半的主,所以仍旧谈得很多也很深。 

  首先是燕红的用度,虽然刘姑太太表示一切都由她负担,但那一来燕红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龚定庵更不愿无端受惠,他向宋嫂说道:“让刘姑太太独力撑持,我心里很不安,一定要有一个比较公平的,彼此分担的办法。” 

  “这是情分。”宋嫂先站在刘姑太太这面说话,“情分是不能摆在秤盘上秤的。” 

  “话虽如此,刘姑太太总也不忍让她心里一直有个欠了人情债的负担在那里。” 

  “这倒也是实话。”宋嫂便转过来帮这方面说话了,“刘姑太太,你老人家再想一想。” 

  “叫我怎么说呢?真的,我实在是无从说起,莫非每个月要记账、算账,到了月底三一三十一分摊?麻烦都麻烦死了。” 

  宋嫂心想,三一三十一分摊,是叫谁去分摊?当然是“龚大少爷”,他不常在杭州,就算常在杭州,每个月上门去收款,似乎也是件很尴尬的事。 

  这样转着念头,倒有了一个计较,开口说道:“龚大少爷,我看这样子,你买它几十亩西湖田,请刘姑太太的经租账房一起去管。每年收几十担谷子,公用、客用的,都有了。” 

  “不错,我原来也是这么想。”龚定庵说,“这件事就托你办了。” 

  宋嫂既惊且喜。“西湖田”因为有西湖水灌溉,是水旱不荒的上等良田,托她去办这件事,照“成三破二”的例规,一百两的产价有五两的中人钱。龚定庵要为燕红买西湖田,总得买五十亩,时价要值两三千银子,中人钱便有一百多两,因而笑逐颜开地说:“龚大少爷,你让我赚一笔棺材本,我要叫阿狗给你老人家磕头。” 

  “小事、小事!”龚定庵说,“你明天叫你儿子来看我,我先拿两百银子给你做定钱。” 

  “不忙,不忙!等看好了再说。” 

  “我不必看,请刘姑太太做主。” 

  “不,不!与我无关。” 

  “既然住在一起,休戚相关,凡事我们商量着办。”燕红向龚定庵说,“你放心好了。” 

  “悟师太这几句话说得好。”刘姑太太忽然看着龚定庵说,“女人总是女人,有些话是不便让你们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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