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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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花-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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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字何所取义?” 

  “禅者静也;静者定也。” 

  燕红笑了,“你别那么一厢情愿。”她说,“我得问问我娘,你也得问问吉云夫人。” 

  就这时听得帘钩响动,两人都转脸去看,是薛太太出现在门口,“时候不早了。”她说,“龚老爷的轿班,是不是打发他们回去?” 

  “喔!”龚定庵这才意识到时光,看自鸣钟上所指的短针已经偏右,时过午夜,去留之间,未免踌躇。 

  “娘!”燕红说道,“可有什么热汤?” 

  “煨了一罐芦鸭藕汤在那里。” 

  “先盛了来吧!” 

  龚定庵不由得想起周邦彦所写的、李师师留宋徽宗的那首词:“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如今燕红的意向,显然不同,自不免令人怅惘。 

  转念一想,初会便论嫁娶,一见倾心,情深如海,是人生难得的际遇;但偶尔邂逅,便如同游所调侃的“灭烛留”,一宵缱绻,换来的必是焚琴煮鹤的后悔。 

  想通了便觉胸次朗然,心里非常踏实,“汤不必喝了,我此刻就进城。”他说,“明天中午,我约了顾千里到我船上,打算谈谈我们的事。你看如何?” 

  “好!有话你请他跟我娘谈好了。”燕红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杭州?” 

  “本来是打算天一亮就开船的。现在至少要留一天。”龚定庵沉吟了一下说,“既然你这么说,我明天上午就找顾千里,请他来跟你娘细谈,一谈妥当,有了回音,马上就走;明年正月底,二月初,进京途中,跟你好好聚几天。” 

第二章
碧玉环的打簧表

   “好!就这么说。” 
  于是龚定庵解下一个金链上系着一个碧玉环的打簧表,递到燕红手里,他的想法是,能谈妥当,这便是量珠之聘的信物;否则就是今夜的缠头之资。 

  燕红握着温热的金表,忽然盈盈欲涕,低下头去,悄悄说道:“一切珍重。过了年早点来。” 

  “一定会早来。”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顾千里拍着胸说。他之有此把握,是因为薛太太早就为燕红的事托过他。原来燕红的父亲名叫薛寿卿,本是山西票号的管账,颇好文墨,所以在燕红七八岁时,便延宿儒课女。哪知他由于误交劣友,放倒了一笔账,丢了饭碗;山西票号的规矩极严,这家不用的人,同行没有一家肯用;薛寿卿在北方存身不住,携着妻女南下,手中有一两千银子,便以放账为生。在南边,放账的山西人称为“老西”,或者“西客”,以精明俭朴,不讲情面著称,但薛寿卿却不是这一路人物,以至于覆辙频蹈,资金消折,最后因为欠了一笔赌账,为人持刀逼迫;燕红卖身救父,沦落风尘,但早有择人而事的打算。 

  “她只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养她的娘;一个是人品才情,要她自己看中。”顾千里说,“实在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供养老母;因为等她看中了,第二个条件先就有了。” 

  “那么,我呢?你看她看得中看不中?” 

  “那要问你自己。”顾千里问,“昨晚上已经是入幕之宾了吧?” 

  龚定庵笑一笑答说:“你自己去猜。我说不是,你不会相信;我说是,又觉得对不起燕红。” 

  “你的辞令很妙,怪不得燕红一见钟情。闲话少说,你要我怎么跟人家谈?说细致一点。” 

  “你知道的,家母频年多病,有意叫吉云当家;可是我在京不能没有人照料,所以家母准我成进士以后,立个偏房,吉云也同意了的。”龚定庵又说,“养她的老母,当然义不容辞;不过,这件事最快也要明年春闱以后才能办。” 

  “你是要她守你?” 

  “她是会答应的,就不知道她娘怎么样?”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一切都听燕红的。不过,我要问句万一的话,万一你明年名落孙山,后年癸未正科,还有机会,是不是要她再守你一年?” 

  “希望如此,但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顾千里手一伸,“拿样信物来!” 

  龚定庵沉吟了一会说:“昨天我已经给了燕红一个打簧表,可算信物。今天我想请你带一百两银子去,作为我养她母亲的开始,你看这样办行不行?” 

  “很好,很妥当。” 

  于是龚定庵命老仆取出两锭“官宝”,扎上红绿丝,用个布囊装好,交给顾千里,约定傍晚回话。 

  到得傍晚,顾千里带回来的是一封信,一面递交,一面说道:“恭喜,恭喜!但愿阁下春闱得意,双角山头,来聘绿珠。” 

  龚定庵笑嘻嘻地接过信来,抽出一纸彩笺,刚一寓目,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燕红填的一首词,调寄《摸鱼儿》: 

  笑眼,一花宵绽,当筵即事如许。我侬生小幽并住,悔不十年吴语;君听取,未要量珠,双角山头路,生来篷户,只阿母憨怜,年华娇长,寒暖仗郎护。筝和笛,十载教他原误,人生百事辛苦,王侯门第非侬宅,剩可五湖同去。卿信否,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分付。花间好住,倘燕燕归来,红帘双卷,认我写诗处。 

  “真没有想到,作得这么好的词。而且情深一往,体贴备至;定庵,羡煞我也!” 

  龚定庵自是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愣愣地痴笑着,忽然冒出来一句话:“这首词是你看着她作的?”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她用了绿珠的典?” 

  绿珠的典故,便是“双角山头路”那一句。双角山在广东博白,山下梁家,有女绿珠,生具殊色,妙擅音律。石崇当交趾采访使时,量明珠数斛聘得。吴梅村的诗中“珍珠十斛买琵琶”,用的就是这个典。 

  但燕红却说“未要量珠”,只是“寒暖仗郎护”。又说“便千万商量,千万依分付”,这就是承诺,不但愿守他一年。即令连道光二年恩科,三年正科,连番落第,她也愿意再守三年。 

  “不过,有一处地方,我不大明白。”顾千里问道,“‘我侬生小幽并住,悔不十年吴语。’这两句怎么解释?” 

  “幽是幽州,并是并州。她生在蒲州,以后随父侨居正定,所以说‘生小幽并住’。” 

  “容我作个自作多情的解说。”龚定庵答道,“我跟她谈过,多年来我常到苏州来看我外祖;她之所谓‘悔不十年吴语’,意思是早就应该到苏州来的;倘或如此,也许早就相逢了。” 

  “云英未嫁,才子多情,如今相逢也不晚。不过,定庵,她好像担心你会负心呢!” 

  “何以见得?” 

  “词中结尾,把你比作离巢燕子,用一个‘倘’字,就有怕你一去不归的意味在内。” 

  “是吗?”龚定庵将“倘燕燕归来,红帘双卷,认我写诗处”这三句词,低声吟哦了两遍,觉得顾千里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千言并一句,但愿来年春闱得意;倘或大魁天下,薛燕红就堪与李桂官媲美了。” 

  那是六十多年前毕秋帆的故事,他与龚定庵一样,也是中举以后,未能联捷,捐了个内阁中书,一面供职,一面用功,预备再度会试。其时京师声色正盛,毕秋帆迷恋一个小旦李桂官;但他是个穷京官,哪里有选歌征色的资格,不过趁他上戏园时,追逐香车,一睹颜色。京中称优伶为“相公”,狎客为“老斗”,李桂官有这么一个“老斗”,当时已成了笑柄。 

  那知李桂官风尘巨眼,竟是个“雄红拂”,亲自去访毕秋帆,劝他下帷苦读,日常用途,不劳费心;而且下戏以后,总要设法抽工夫来陪他。于是毕秋帆心无旁鹜,一心只望成进士,来报答这个“红粉”知己。 

  不久,毕秋帆考上了军机章京,接着乾隆二十五年庚辰会试中式;殿试的前一天,与同事在西苑值班,应该值夜的诸重光跟他说:“今天要你替我值宿,我得回家好好休息。我们总算字还写得不丑,有鼎甲之望;像你的书法,就不必作非分之想了。”说完,不待答复,扬长而去。 

第二章
陕甘总督杨应琚

  毕秋帆的度量很大,一笑置之,派跟班回去,将李桂官早就替他预备好了的考具取了来,以便第二天一早,由西苑进宫殿试。 
  到得傍晚,养心殿发下来几道奏折,其中有陕甘总督杨应琚的一通,以伊犁平定,宜兴屯田,奏请留兵五千,奏折中规画屯垦,颇为详尽。毕秋帆夜来无事,将这个奏折细细读完;不道第二天“金殿射策”,便有两道关于屯田的策问,毕秋帆答得头头是道。高宗大为称赏;读卷大臣进呈的“十本”中,原列诸重光第一、毕秋帆第四,朱笔改为毕秋帆第一。这一来,原来第四名为二甲第一名传胪,成了状元;而诸重光到手的状元,变了一甲第二名榜眼。 

  对这一桩佳话,有人说是运气好;有人说是力学之报,议论不一。但若无侠义多情的李桂官,岂有扬眉吐气的毕秋帆,却是一致的定论。因此,都戏称李桂官是“状元夫人”,一时歌咏其事的诗词,不知凡几,传诵人口的是袁子才一篇长歌中的警句:“若教内助论勋伐,合使夫人让诰封。” 

  顾千里说薛燕红媲美李桂官,指的就是这个故事。但只引起龚定庵无穷的感慨,他自觉经济学问远胜毕秋帆。但书法同样不高明的毕秋帆,生在今日,莫说大魁天下,授职翰林院修撰,只怕想成为翰林院庶吉士都很难。这是个只讲表面文章,不重真才实学的朝代,期望鼎甲在他便成非分之想,未免太傻。 

  可是,对那首《摸鱼儿》结尾的真意,到底何在?他却始终未能释怀,睡在乌篷船中,听夜雨潇潇,那种凄凉寂寞,激发出渴望与燕红相晤的心情,勃然不可抑制;想写首词寄情遣怀,亦以心乱如麻,不能成句。 

  船是泊在胥门外万年桥边,就在等候拂晓官鼓声响,巡司开放关卡时,龚定庵跟阿明说:“你上岸去雇一乘轿子,我要到山塘薛家。” 

  阿明知道主人的脾气,劝阻无用,只问:“船改在什么时候开?我好告诉船老大。” 

  “等我一回来就开。” 

  “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却很难说了,估量了一下答说:“最迟也不过明天中午。” 

  “这样说,今天是睡在薛家了?” 

  “睡也不会睡了。我跟薛姑娘大概要谈到天亮,回来在轿子里打瞌睡。” 

  阿明不再多问,上岸费了一番周折,才雇到轿子;龚定庵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起冷泛了!”老仆龚升说,“大少爷,你会受凉,换一身厚衣服再走。” 

  “来不及了。” 

  说着,龚定庵已踏上跳板,正要上轿时,龚升从船舱中追出来,大声喊道:“阿明,阿明,把大少爷的衣服带了去。” 

  他仓促之际找了一件灰鼠皮背心出来,阿明将它递到轿中,顺便说道:“大少爷,我要不要跟了去?” 

  山塘路远,晚上又赁不到马匹,让阿明步行跟了去,不但太累,而且轿夫的脚程快,他也跟不上,因而答说:“你不用跟去了,不过地点要跟他们说清楚。” 

  “已经说清楚,轿子钱、酒钱都付过了。”阿明又说,“天一亮我来接大少爷。” 

  “好!我等你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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