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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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三-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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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意识地又推他一把。他绝望地朝后退了一下,眼神里有令我不愿与之对视的质疑和不安。

    “你回去吧。”我说。

    “马卓你这是怎么了,阿南叔在等你。”

     “是朋友,就继续替我撒谎。”

     “马卓!”肖哲一把拉住我说,“他已经走了!”

     他抓我很紧,我怎么用力抖摆脱不了他,没法了,只能一脚狠狠跺在他的脚上,她穿的是球鞋,一定很疼,但他依然死命拽着我,恨不得把我一头扛到肩上才罢休。那感觉,就像我是那个眼看着要往悬崖上冲的人,而他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救我一命的大英雄。
“肖哲!”我大声喊他的名字。
      还是惊动了楼下门卫。他披着件棉衣愣头愣脑地跑出来,拿了一根疑似电棍的棒子在肖哲头上敲了一下,说:“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我连忙对他摆手:“没事没事,都是认识的。。。。。。”
     肖哲也接腔:“朋友吵架,您别添乱了!”
     “嘿,多新鲜。。。。。。”大爷喃喃自语退回自己的门房里去。
     他继续像拖着一箱子旧书报似的拖着我,我的塑胶鞋底在地面发出不甘愿的“嘶”的声韵,胳膊都快被他拖得脱臼了。电梯停在顶楼,在它慢慢往下走的时候,肖哲忽然意识到他自己一直和我手拉着手,又电击般扔掉我的手,我疼得全身都一震。
     “对不起。”他说。
      “对不起。”我也说。
     “为什么?”
      我什么也没再回答,而是直接越过他,飞快地跑向大门口,直接往小区大门外奔去。
     他没再跟上来,我却仿佛一直能听到他从身后传来的呼吸,沉重,急促,不快乐。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心中有答案。虽然他没有再追问,但我想他已经明白我心中的答案。
     原谅我真的别无选择。
     当我奔到小区大门口,喘着气四下张望,如我所想,他早已经不见了。他从来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允许别人伤害到他一丁点儿骄傲,我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没有任何公平所言。
     我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内心像有一把火,要把整个的我活活焚烧掉。最要命的是,这头火在烧,那头洪水又来了,我的心里像种进了一个马达,突突轰鸣,溃不成军。此时此刻,如果有一辆车经过我身边,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头撞上去,撞死拉倒,一了百了!
我刚这么想着,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忽然从街角转过来,停在我面前。抬眼一看,只见毒药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看着我,打开车门,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我会上车。
    我低头屏住呼吸一秒钟,钻进了车里。
    那一秒钟里,我唯一确定的是,在所有和他大的赌注里,我都是注定的输家。我不知道这辆车要开向哪里,而他一定早就吩咐过四级,只是等我出现。他早知道我会这么做,追出来,扑向他的怀抱。他吃定我,所以才从不惧怕我的离开。这是命运,是注定,就像受过伤之后,伤口也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纵使留下的疤痕再丑陋,也不得不与之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相比起车外的寒冷,出租车内温暖得让我呼吸困难,他心满意足,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我挣脱开,他继续握住,我又一次挣脱。他将我用力揽进怀里,我背过她看向窗外,毫无准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他用力扭过我的头,逼我面对他,讥笑着问:“你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是跟那个书呆子学的么?”
    我对着他的手背就一口咬了下去,他的手背很瘦,加上本来就冷的天气,我的牙齿都在颤抖,我能感受得到他手上的骨头,不由得更加重了咬的力度,他却毫不出声,哼都不哼一下,仿佛我咬的只是他捏在手里的一只白面馒头。我最终无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手背上的牙印,暗红,锋利,像早就刻在那里的图章。他却笑着挑逗我说:“别心软,继续。”
    我的暴力,眼泪,在他面前统统失效。于是我索性把头抵在他的怀里,用力地,妄想抵到他不能呼吸,方可让他也体会体会我此时进退两难的处境。他去很受用地伸长了手臂抱着我,带点胡渣的下巴粗暴地扫过我的头顶,说了句狗屁不通的话:“北京,天气真好。”
 那一夜,他带我到南二环一个环境不错的商务宾馆。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我有些拘束,甚至不安。他倒是很自然,邀我做下,并给我泡茶喝。我没想到,他拿出来的竟是雅安的藏茶,小巧的金色的茶砖,融入开水里很快就散发出久违的来自家乡的特殊香味。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就酸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随身带着小巧精美的茶具,沏茶的动作,专业极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像他这样以前整天只知道打架和装酷的人,能对茶这种安静的东西有如此的耐心和兴致。
    “我喜欢藏茶。”他递给我一小杯说。“每次喝,都想起你,和茶呆久了,你就知道,人也如茶,这茶就像你,味浓,犟得很,但喝起来有劲道。”
     “那什么茶像你?”我好奇地问。
     他坏笑:“我的味道,最清楚的难道不应该是你?”
     不得不承认,深夜两点,在陌生的宾馆房间,与说好永不相见的冤家对坐喝茶,这种对话的尺度对我而言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挑战性。 
     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迎向他的眼光说道:“当然不。”
     他笑:“我怎么感觉你喝的不是茶,是醋?”
     “因为我很介意。”我说,“介意有别的人,比我更重要。”
     “难道你今晚的所作所为,我就不介意么?”他喝口茶说,“你是学法律的,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公平公正也很重要》”
     “他只是朋友。”
     “你可以替他围围巾的朋友?”他说,“我记得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更重要呢?”
他不当律师,真是可惜了!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我只能问他最最重要的问题:“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
     “你得先回答我,是你的家,还是你和某人的家。”
     “他只是送我回家。”
    “那夏花是住你家楼上,还是楼下?”
     “我们住一起。”我说、
     这显然是他没想到的答案。
    “她逃了婚,又长时间不跟我联系,我就估计着他出事了。但说实话,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事与你有关。马小羊,能给我一个解释?”
     我问他:“夏花谈恋爱的事,你知道吗?”
     他对我摇头。
     “那她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他说:“反正肯定不是于秃子。”
      此时此刻,我觉得再隐瞒他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于是,我坐直了身子,决定告诉他真相:“你听我说,夏花喜欢的那个人,是我爸爸。”
     我的话显然惊到他了,在他五官异位又重新归位以后,他点燃了一根烟,坐在那里狠狠地吸,半天不说话。
     “其实他们,挺合适,挺好的。”我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他俩发封贺电么?”
      “你别怪她,她不是故意瞒你的。”
      “那是怎么样的?”他扔掉烟头说,“或者你可以教教我,如果我现在站在你爹面前,我应该教他爸爸呢,还是姐夫呢?操!”
(21)
    清晨醒来,侧目看他,他还在沉睡。
    昨晚忘记了拉窗帘。冬日的阳光直射进来,柔柔地照在他的鼻梁上。我伸出手去轻触他的脸,他一定累极了,竟然毫无反应,转个身继续睡。
    我起身,背对着他打开手机,首先跳出来的是肖哲的短信:“谎已替你撒好,下不为例。”
    再一条:“我决定回家过年了,新年快乐!”
     再再一条:“爱情是伟大的,失败也是伟大的!”
    他的短信一条一条的来,像个话唠。好不容易中间夹了一条颜舒舒的:“肖哲喝高了,在我这里鬼哭狼嚎了一整夜。”
    怪不得。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给颜舒舒回个短信,忽然有人轻拍我的肩,原来是他已经醒来。我吓一跳,手机下意识地藏到背后。他应该是看到了我这个小动作,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伸长了胳膊,让我躺到他怀里去,我顺从了。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温暖舒服。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北京的天,雪后的天空,干净得像一面镜子,招的人心里也亮堂堂的。
    他说:“过完年,我也搬来北京。“
    〃一个人?”
    “那你希望我几个人?”
     我沉默。
    我们当然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经过昨晚,我更深刻地明白一点。拥有便得知足,人生前三百年后四百年,问也问不清楚,好多事就算问清楚了只徒留伤悲。在我以为将永世放手之后,还可以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夜,哪怕只是面对面坐着共饮一杯家乡茶,我亦有足够的幸福。
“对了,夏花骗于秃子几百万的事你知道么?”他忽然问我。
     “知道。”我说。
     “那你告诉我,那些钱去了哪里,该不会是存到你老爹的户头上吧?”
      什么话!我简直被他气得头顶直冒火花。白天的我,理智尚且健全,我忽然想明白了一点,难怪他这么晚从深圳飞来北京找夏花,等在冰天雪地里还毫无怨言,或许他根本就是冲着那些钱而来的吧?原来这些年来,他没有变过,从来都没有,他还是那样的一个人,自我,狭隘,唯我独尊,要钱不要命。
      从梦境瞬间跌倒现实的谷底,我只能想到离开。 
      我拿着我的外套走到门边,手刚碰到门把,他已经冲过来,把我的两只胳膊牢牢地扣在身后,让我动弹不得。他力气真大,我的反抗一点作用都没有,不过是转瞬之间,我已经被他压到了床上。
      我试图想要挣扎,就听到他警告我说:“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你最好给我乖点。”
      我闭上眼,等候他的暴力。我知道,这是宿命,谁叫我咎由自取,甩了肖哲奔他而来,所有的伤害都有预警,我却统统视而不见。
     “看着我。”他命令我。
     我睁开眼,看着他的脸,离我那么近,又熟悉又陌生,我真不敢看。那一刻,恍如在梦中,或许这才是我们最适合的关系,只有在梦里,才能不费力气的拥抱那些甜蜜和美好。一旦进入现实,费尽周折却只是互相伤害,越来越远。
     多可悲。
 他问我:〃是不是很想知道夏花结婚的前一晚,我为什么非要赶回深圳?”
    他整个人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很痛,呼吸困难,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连点头都困难。但我不会流泪,也不想屈服求饶,不想在他面前失去最后的一点尊严。
     还好他终于肯放开我一点点,继续对我说道:“其实,夏花挪于秃子几百万的事,于秃子早知道了,只是他猜错了,以为他会把钱都交给我。就在他们结婚前一夜,于秃子找人去我家,想把钱偷回去,他们以为家里没人,其实有人在睡觉。她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受了惊吓,往外跑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孩子流掉了。那孩子,是我的。”
    原来,是这样。
    “马小羊。”他在我耳边说,“我其实一无所有,你要敢离开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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