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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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的爱情-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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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节算是农闲,地里的活路并不用六莲搭手。她吃罢稀饭,收拾好,坐在大门石阶上,倒不知做些什么才好了。
  这样呆坐了一刻,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想去赶集。今天是镇上逢集,她想趁晌午饭还早,去逛它一趟。这念头来得突兀,全无来由,去买什么,去看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觉得仿佛有人在催,一连声的,像潮水软软地撞着胸,由不得她。想着便返身回屋,掀起枕头,拿了平时攒下的一点零用钱,掩门上了路。
  通往镇上的红土路,自杂木林中蜿蜒穿过。尽管骄阳当头,但早晨的雾气未散尽,幸而还不觉热。一路上有斑鸠咕咕地叫,让六莲听得心里欢喜,腰杆儿也越发挺得直了。以往每次赶集,都是跟阿爸一同去,再不就是约了同村的美芬、亚娟一道。像今日这样独自一个去,真真还是头一次。她走着,心里就暗笑:不知今天是怎么啦,撞鬼了吧,睡了懒觉,又独自跑来赶集,竟做了两件破天荒的事。
  走了一路,不断有手扶拖拉机、自行车超过她,全是村里人,熟头熟脸。众人不分老幼,都跟她打招呼,空山里,听起来声音脆脆的。六莲心中高兴,答起来也是脆脆的。有年轻后生仔便停下来,满脸讨好地邀她上车,六莲皆是一笑谢绝了。她觉得,这个早上只该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去最相宜了。钱攥在手心里,想买点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这感觉痒酥酥的,挺好。能听听鸟叫,嗅嗅林子里的新鲜空气,或是揪下一枝杜鹃花在手里晃着,也都是好的。
  如此穿林过河,走了六七里路,前头便是白坡镇。这镇子,不过是乡间一个平常小镇,却是此地唯一的一个热闹去处。人家不足两百户,商铺倒排开六七十家。农历的逢双日是集日,一大清早,四乡人就从各处赶来,山间道上,前后相接。人们赶了鸡猪,挑了菜蔬,去收购站或店家卖了,换点现钱,再捎些急用的家什物件回去。也有不少的人不买不卖,却是逢集必到,图的仅是个兴头。这乡间荒僻地方,农家生活只是劳作,电视收不到,电影想也不要想,不免就有些单调。唯有这热火的集市,能令人感到有一股喜庆、一种外面世界的阔大气息。镇上几家有名的酒楼,一早就开了茶座,从一楼直摆到三楼,高朋满座。人们隔着老远大声寒暄,然后便坐下来,头凑着头密谈。其实,众人喝的不过是一元钱一壶的土咖啡,吃的不过是五毛钱一碟的木薯糕饼。而所谓的知名酒楼,也不过就是简陋的乡村饭馆,木桌上浸了不知多少年头的油垢,杯盏多半有伤残。但没人在乎这品级的高低,人们在这儿只为能找到几张熟面孔。他们在半日里争论的、交流的,不过是些彩票号码的组合。这些数字,被吃茶的人视为天书,写在纸条上,半公开半秘密地在众人中传递。若要等它们应验中彩,那不知要候到猴年马月。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神圣性。而且因了这磕头碰脑的交流,镇上人与乡下人甚至泯去了身份的界限,变成四海之内皆兄弟了。
  若能从酒楼的窗子看下去,那景象确能撩人心动。镇上仅有的一条石板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沿街摆起长龙似的摊子。服装、百货、小食、鼠药无不齐备。还有那私设彩票的、套圈儿的、耍猴的,也抖擞着精神混杂其中。因了大部分货品的艳俗,在这古朴的小镇中,反倒有了一种斑斓五色的悦目。又因了集市时间短促,到下午就要散了,所以,买卖双方又大多透出一种急切,几乎近于狂热。这样一个充满了尘嚣的小世界,十多年来,就是离农家女六莲最近的大世界。
  六莲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走,一边往那些摊子上打量。各种小玩意儿不少,价钱也便宜,但她疑心多半是假货。拿起了一瓶洗发水,犹豫半天,还是放下了。再说,直到现在,她也没拿定主意要给自己买什么。摊主是个外乡汉,见六莲迟疑,便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姑娘啊,我还能骗你吗?这怎么能假?”六莲瞄瞄那汉子,还是摇头走了。一趟街走到底,只给老爸买了一包福建乌龙茶、一支挠痒的小竹耙。不大一会儿,她觉得被人气熏得头顶昏昏,便挤出人群,站在屋檐下,拉开一点儿领口来透气。心里正焦躁时,忽听得耳边有大喇叭放出震耳的民乐,是“哥哥在岸上走”的调调,喜气洋洋。回头一瞄,不禁吓了一跳:一个真人大小的笑靥女子全身广告像,贴在纸板上,正正当当矗立在自己身后。原来这是一家新开张的影楼。正在此时,玻璃门一旋,出来一个穿制服裙的女孩,站在石阶上有节奏地拍手,大声揽客。六莲觉得面熟得不得了,细一看,忍不住嘻地笑了:这不是村里的美芬吗?
  美芬见到熟人,一改职业性的笑容,张了大嘴笑,又拉住六莲的手直摇。六莲捣了她几拳,嗔道:“你这鬼头,怎的不言不语就出来打了工?”美芬忙解释道:“店老板是我家亲戚,急着喊我来帮忙,只管吃住,工资却不发的。”六莲很不解:“那怎么办?”美芬悄悄说:“干熟练了,我就去海口。”说着忙把六莲拉到屋内坐下。六莲四面看看,店堂里的油漆光亮得连苍蝇都趴不住,墙上挂的时髦照片,看了让人心里舒服。她打量了一下美芬,觉得她相貌虽没变,嘴还是大,但气质可不同了,就说:“看你,漂亮多了。将来到了海口,怕是要去选美。”美芬说:“哪里能跟你比?这么白,这么苗条,只怕一街的年轻仔都在看你。你不是来赶集,你是免费让人家饱眼福的吧?”说着两人又互相乱捶,笑作一团。美芬把六莲引到梳妆镜前,拣一把梳子为她拢了拢头,说:“你看,是不是美人儿?”六莲看了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胸脯挺挺,已经发育成大姑娘了,心里不免有一点点得意。忽然,她心里一动,知道今天该为自己买什么了。
  从美芬那里出来,六莲去了以往经常去的百货商店,买了粉扑、眉笔和口红。这些东西以前她都有,因为基本用不上,就都送了人。今天,她觉得好像突然迈过了一个门槛,前面的天地是新的,自己应该是个有魅力的女人了,就像那胶卷广告牌上的靓女子。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她说不上来。东西买齐了,临了,又左挑右选,买了一只颜色俏俏的绿色发卡。
  反身出来时,却又遇到了另一个熟人——蒋天海。天海是她在读镇中学时的同学,大她两届。她念初一时天海已在初三。这后生仔是文艺积极分子,学校搞汇演时来辅导过六莲班上的节目,所以有点熟。天海的爸爸老蒋是镇税务所的所长,因为贪吃,喜好去酒楼白吃白玩,对农民的态度又蛮横,所以口碑不大好,连累了儿子在学校也很孤立。天海初中毕业就辍了学,听说去打了工。后来六莲也毕业回了家,就再没见过他。
  天海的变化也很大,过去只是个小帅哥,现在却有点时代精英的派头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唇上生了些短须,脸仍像过去那样白净,不像在干什么苦力活儿的样。他见到六莲,先是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抹抹头,伸出手来像是要握手,但转瞬又缩了回去。刚寒暄了几句,天海不知怎的就脸红了。六莲因为急着要回家,见天海并无要紧的话说,便要走。天海嗫嚅着说“等等”,一只手便在自己衣袋里乱摸,最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六莲。六莲看看,原来他在镇上开了一间五金店,头衔印的是“经理”。她略感惊讶,心想小帅哥也能做得这个,嘴里便啧啧了两声,算是恭维了。天海说:“毕了业才知老同学好,你要常和我联系。”六莲心里就说,联系什么,我家里能称作五金的,大概就是一口铁锅了。嘴里却说:“你如今是大经理了,我还是个农民,不好联系啦。”天海就笑,一副很怜爱的样子看着六莲。六莲忙说:“我要赶回去喂鸭了。”两人就道了再见,分了手。六莲走出去好远,回头一望,天海还在当街立着,朝她这个方向看。“这个人!”六莲心中哂笑,就起了些轻蔑,在手心里把那硬挺挺的名片揉成一团,悄悄地扔了。
  六莲赶这个集,心满意足,回家的脚步格外轻快。一路上唱着红歌星李玟的歌子“滴答滴”,更觉得诸事顺遂。半路上,鳖场的小郭骑着摩托从后面赶上来,招呼着要载她走。六莲应了,侧身坐上后座,一边就问:“郭主管,又去给鳖买维生素了吗?”小郭说:“不是。天热,我们白助理胃口不好,我去买辣子,做剁椒鱼下饭。”
  提到白助理,六莲忽地一阵心头乱跳。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今天突发奇想要来赶这个集,是跟昨晚见到的那个斯文男子有关的。不错,肯定是有些什么关系。穿过山林,远远地看见鳖场,此刻,也许那人就在那些白房子里吧。六莲心里涌起温情,她又想唱个什么歌子起来,才与此时的心情相配。她实际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的一个小秘密:为什么昨天还在懵懂,今天就有了做女人的感觉了。    
第五章
  吴老伯居住的这座古宅前,有一口方圆两亩的莲花塘。逢夏,便有莲花亭亭而立,红白两色。风一过,满池圆叶如浪翻滚,煞是壮观。一条横贯全村的青石沟渠,将附近的山泉水引下来,因此旱年里塘水也不见干枯。这一方莲塘及其周围的葳蕤草木,将老宅与整个村子隔了开来。平素偶尔会有村人过来走动,吴老伯却是不大过去,有事就差遣六莲去跑跑腿,传传话。
  这天夜饭之后,六莲撤去桌上盘盏,在灶房里洗刷。吴老伯走下前廊,抬头瞧瞧溜檐上的日影,知道时候尚早,便先吸了阵儿水烟过瘾,然后在房前场上坐下,趁光线还好,拿了削好的竹篾来编箩。白毛小犬起初在他身边蹿来跳去,后来看见一只五彩蝶子翩翩飞落,竟一下子玩心大起,一边扑,一边追到后园去了。
  不大工夫,小犬又跑回来,急急地吠了起来。吴老伯抬头,瞥见院墙外近处的绿叶间,有人赤着膊、披着件耀眼的白箚褑堰来,木屐声噗托噗托响。仅看那身形,就知是“村长”霍半火。霍姓是村中的大姓,明朝时曾有一人官居侍郎。数百年来,家族枝蔓,仅这一村就有十余户。因此这村子就叫霍村。村长霍半火刚落地时,他老父偷偷请人算过,说是命中缺少一点点火,于是就叫了这“半火”。但“霍半火”这名字叫起来绕嘴,渐渐地,在村人口中,就简化成了“霍半”。霍半在村里是个管事的官儿,权力不小,村委会的主任,但乡民们都叫顺了口,只唤他做“村长”。
  见村长叼着洋烟慢慢走过来,吴老伯却并未起身,手里也未停下编织,只示意他坐,又高声唤六莲沏茶来。这霍半三十五六岁年纪,眉目略嫌狡黠,气质上半土不洋,一望而知是个在外面有过闯荡经历的角色。
  喝毕六莲端上的乌龙茶,霍半抹抹嘴,赞了声“好茶”,便单刀直入,说起了事情:“我是为卖蕉的事来。”吴老伯停住手说:“不是还早吗?”霍半说:“年初来收购咱们香蕉的甘肃客商,觉得两下里合作得不错,因此委托我协调一下,明年把香蕉仍卖给他,他自然会在价格上照顾一下我们,不会亏了大家。”吴伯略一想,说:“这倒可以。只是天意人意都不好说,收购价从来是一年一个样,到时候价钱起不起得来,他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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