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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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之路(全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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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拖鞋声,他就紧张地站起来。接着他就看见一位老者走了进来。他想他应该就是那位秘书长了。他感到喉咙发干,像有一把盐在里面烧灼一样。心里本已消失的严重紧张,又回来了。这次的紧张是由于他感到自己的冒昧而带来的。他有点不知道如何表示,居然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说:“虞老。”虞老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坐吧坐吧。”声音哑哑的,是个公鸭嗓子。
  邓一群把半个屁股小心地搁在椅子的一角。虞老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吊扇,房间里立即就有了嗡嗡旋转的风声。他坐在靠近茶几的一张藤椅上。藤椅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他的头发全都花白了,身体臃肿,眼皮严重肿胀。他呷了一口茶,嗓子沙哑,问:“你说你是从老家来的?”邓一群不知说什么好,他支支吾吾地说:“嗯,我、我现在在南方大学读书——已经毕业了。”虞老问:“你是哪个村的呀?”邓一群说:“前墩村。”虞老“噢”了一声,说:“那地方还好吧?”邓一群说:“就、就那样。”虞老说:“这些年农民的日子应该好过了,好过多了,分了田,家家户户粮食多得没有地方放。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来的这几年,农村的变化是巨大的。农民吃饭问题解决了,问题就简单多了。‘民以食为天’。现在涌现了不少万元户,都是农村的。”先前的那个姑娘进来,给邓一群倒了一杯水。虞老对她说:“素芹,厨房里有凉白开的。”她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虞老说:“你姓什么?”邓一群说:“姓邓。”虞老问:“邓平生是你什么人?”邓一群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想必是他过去的一位老相识。他老实说:“……我、我不认识。没有、有关系。您的侄子虞光明当过我的老师。”
  虞老“噢”了一声,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邓一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是个农民,已经去世好些年了。”虞老听了就又“唔”了一声。
  那天他对虞老说了自己的情况,说本来学校是想要他的,结果最后却被别人顶了。他希望能在陵州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到企业去。陵州的企业再差,也比回县里的那个破机械厂强。虞老半天没有吭声,好久,才说:“现在是很困难的。还是回到县里比较好。当前的政策是毕业生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我过一阵子帮你问问看,尽量把你放回到县里一个适合的部门。”
  邓一群不知道,在虞老这个一辈子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人眼里,像他这样嘴唇上胡子还没有长硬实的毛头小青年,实在是见得多了,而提出这样的要求过于简单而冒失,近于无礼。要解决他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是难事,但是,他一辈子也没有为谁工作上的事而开过后门,即使他自己的亲侄子。
  那天,邓一群像个傻瓜一样地从他家里出来,他有点兴奋,但同时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回到学校,结果就看到了林湄湄在等他。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湄湄这时候会来看他。这像是一个插曲。林湄湄的出现让他感到相当的意外。后来,邓一群想:这是生活对他的一个补偿。王芳芳突然离他而去,于是命运之手为他送来了林湄湄。他记起了高考后那一阵子对林湄湄的一种情动,但那绝对是随机性的。
  林湄湄是过来人,她对性爱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邓一群想:她可能就是快要结婚了,或许安排的时间就在初秋。她的丈夫会是县化肥厂的那个小工人吗?这是可能的,因为她的身份也不过是红旗旅馆的服务员。她这样的工作决定了她只能找一个青工。而大学生对她来说,身份是多么地值得羡慕啊!

  第19节:第二章(5)

  我的童贞就这样献给林湄湄了。邓一群这样想。她对性爱是多么熟谙啊。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可以说在她心底事实上很久以来就表现出一种对大学生的迷恋,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他只不过是身份的一个具象的载体。她对自己做什么当然清楚得很。生活给了她一次来到省城的机会,于是她就顺便把自己交给了他,不,是她顺便轻取了他。对她来说,这种事情可能即是一种收获。
  林湄湄当然并不是个轻浮的姑娘,与王芳芳相比较,她可能更懂得什么是“爱”呢。邓一群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甚至在心里对林湄湄充满了好感与依恋。后来的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们在宿舍里的那场交合。他想他是幸运的,在正准备走上工作岗位的这一年,懂得了男女之事。林湄湄即是他的老师。与别的同学相比,他在性爱上是多么幸运啊。整个八十年代中期,风气还没有完全开放。校园里的爱情多还是一种半公开的方式。学校里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就有少数同学因为恋爱出格而被学校开除回家。学生们只有进入大四以后才敢开始谈,学校这时也有意视而不见,但这种爱情前面已经说过,是很短暂的,随着毕业的去向不同,而各自劳燕分飞。很多同学有恋爱的经历,却很少有可能经历“性爱”。
  他算是最先尝了禁果的。
  那个晚上他记不得一共做了多少次,而他事后一点也感觉不到累。到底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身体是那样轻巧而有力啊。他记得她在他下面兴奋得一个劲地咬他,使劲而疯狂地亲他。与她的那个快要娶她的化肥厂青工相比,他当然是另一样的滋味。他想她骨子里是风骚的,虽然他在心里已经有些爱她了。她能够同他发生肉体上的关系,那么她一定就可以同别的什么青年。而她那个青年工人丈夫却还被蒙在鼓里。生活真是太有意思了,简直有点捉弄人。他本来想得到王芳芳,但上天却安排他和另一个女人,一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女人。这个女人千里迢迢到省城,对他而言,好像就是专门送给他的一样。
  这次性爱的发生,让他在心理上平衡了不少。他甚至想,要是事情没有眉目,他当然也可以回到县城。因为这时候的县里同过去不一样了,虽然没有了王芳芳,但他却有一个很不错的情人。这个情人比王芳芳要好得多。与林湄湄相比,王芳芳身上缺少女人的温情。
  邓一群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矛盾地体会自己的感受。
  [10]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邓一群去机械工业厅报到了。
  一切都是新鲜的。
  报到手续很明了。
  人事处处长把他领进了计划处,处长、副处长、科长、副科长,一般的同事,都一一做了介绍。邓一群像个听话的学生,他希望自己能给大家一个谦逊的好印象。大家对他露出了欢迎的笑容。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坐下来,再给他一堆材料,让他看,熟悉情况。
  在椅子上坐下后,邓一群才在心里舒了一口长气——这下是真的了。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他想不到事情一下子变得如此容易。他现在真正成了一个城里人,一个生活、工作在省城里的人。从一个贫穷的乡村到大城市的省城,这中间的距离有多大,那是根本不用说的。
  在计划处,邓一群要做的就是根据各种数据制订全省的机械工业计划,和各种表格打交道。与他过去所学的专业相比,完全没有共通的地方。但他毫无怨言,是的,学习是手段,而并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不再生活在农村,做一个农民,而是在考上大学后,成为一个干部,一个城里人。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达到并接近了自己心中的目标。考上了大学,如今,也留在了城里。
  没有谁知道,为了能够留在城里,邓一群内心蒙受了多大屈辱。这种屈辱是不为人知的,只有自己在孤独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
  在那个暑期里,他一次次地往那个地位尊贵的老乡家里跑。离休后的虞秘书长显然对他已经有点不悦——他已经答应为他向县里打招呼了,然而看他那样子却并不怎么相信他。虞秘书长觉得自己是个曾经一诺千金的人,但却受到了一个毛头无知小伙子的侮辱。离休以后,他倒是希望有人不断地来找他。找他就是在尊重他,抬举他。这使他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他内心里还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也的确还有些影响。像邓一群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也是举手之劳,但他却受不了邓一群这样的死缠烂打。邓一群也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但他更清楚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在时间上经不起拖延。他只能这样。有一次,虞秘书长甚至很不耐烦地对他说:“你先回到县里去,合适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县里安排好你。年轻人不接受锻炼怎么行?”

  第20节:第二章(6)

  邓一群知道,要是他听话回去了,也许根本就不会变。校园里的毕业生差不多都走光了,而他的焦虑也日甚一日。夜里他躺在床上,头脑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求他,留在这里。如果需要他付出什么,他一定不惜一切,甚至是尊严。他一个穷学生,又有什么尊严好讲呢?他发现,每次去,他那种穷巴巴的学生模样,已经越来越引起了虞秘书长老伴的同情。虞老的老伴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有风度,看得出她过去很漂亮。邓一群后来听他家的那个叫葛素芹的外地小保姆说,这个老伴是虞老后娶的。虞老的老伴三年前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过去是省京剧团的青衣。虞老的儿女们都参加工作了,而且还大多在外地。后来的这个老伴也姓邓。邓一群就叫她阿姨。
  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班主任找到他,很严肃地问他怎么办,要求他必须在下个星期立即回到县里去,否则他将来有可能连一个接收的单位也没有,落个一切皆空。那一刻邓一群真是绝望极了,他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上天,高不可测,而四周却是漆黑一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再次来到虞秘书长家里。在这位前政府秘书长家里,他想起自己的家境,想起自己的爱情,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奔波,内心一难受,忽然就忍不住流出泪来,他说求虞秘书长帮忙,到一个新单位后,他一定会努力工作,好好表现。当时那个样子一定可怜极了。多少年后,邓一群已经再也没有勇气去回想那一幕了,或者说他已经深以为耻了。但那一刻,他顾不得了,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知道,他只有充分地表现出自己的可怜和无助,才有望得到虞秘书长的帮助。那泪流得特别地真诚。他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流泪。家里那样地穷,供他读完了四年的大学,他决不能回到县里的一个什么工厂去。当时的场面多少有点动人。老虞叹了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小老乡,已经成了他生活里的一种负担。他内心越来越感到不悦:许多学生都可以回去,为什么他就不能回去?不公的现象肯定是有的,但他后来可以努力嘛!年轻人,还能一点委屈都不受。
  望着他那位老同乡前政府秘书长那张严肃的老脸,邓一群感到身上直冒冷汗。屋里静极了。他感到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老人的手里。看起来是这样的可笑。作为一个小人物,是需要怎样地依赖别人。邓一群在那一刻有特别深刻的体会。在那一刻,他真想立刻跪在这位大领导面前(事实上,他在心里早已经跪下了),求他帮他一把——决定性的一把。
  所有的自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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