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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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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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问了一句什么话。“他们大概是在几点钟动身的。”安德烈公爵在观察自己的老友时,面露笑容,他心里这样想了一阵,每当回忆国王接见他的情景时,他不禁流露出这种微笑。在二位皇帝的侍从中,有近卫军和兵团中精选出来的俄奥两国的英姿勃勃的传令军官。调马师们在他们中间牵着若干匹沙皇备用的、披上绣花马被的标致的御马。

这些疾驰而至的出色的青年,使那闷闷不乐的库图佐夫的司令部焕发出青春、活力和对胜利的自信,正如一股田野的清新空气忽然被吹进令人窒闷的房间一样。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您干嘛还不开始?”亚历山大皇帝急忙把脸转向库图佐夫,说道,他同时毕恭毕敬地望望弗郎茨皇帝。

“陛下,我正在等待。”库图佐夫一面回答,一面恭恭敬敬地向前弯下腰来。

皇帝侧起耳朵,微微地皱起眉头,表示他还没有听清楚。

“陛下,我正在等待,”库图佐夫重复自己说的话(当库图佐夫在说“我正在等待”这句话的时候,安德烈公爵发现,库图佐夫的上唇不自然地颤栗了一下),“陛下,各个纵队还没有集合起来。”

国王听见了,可是看起来,他不喜欢这句回答的话;他耸耸微微拱起的肩膀,向站在身旁的诺沃西利采夫瞥了一眼,这种眼神仿佛在埋怨库图佐夫似的。

“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要知道,我们不是在皇后操场,各个兵团没有来齐以前,那里不会开始检阅的。”国王又望望弗朗茨皇帝的眼睛说道,仿佛是邀请他参加阅兵,否则就请他听听他讲话,但是弗朗茨皇帝继续朝四下张望,没有去听他讲话。

“国王,因此就没有开始,”库图佐夫用洪亮的嗓音说道,仿佛预防可能听不清楚他说的话,这时候,他脸上有个地方又颤栗了一下。“国王,之所以没有开始,是因为我们不在阅兵式上,也不在皇后操场上。”地清晰而明确地说。

国王的侍从霎时间互使眼色,他们的脸上流露着不满和责备的神态。“无论他多么老迈,他不应当,决不应当那样说话。”这些面孔表达了这种思想。

国王聚精会神地凝视库图佐夫的眼睛,等待他是否还要说些什么话。而库图佐夫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看样子也在等待。沉默延续了将近一分钟。

“但是,陛下,只要发出命令。”库图佐夫抬起头来,说道,又把语调变成迟钝的不很审慎的唯命是从的将军原有的语调。

他驱马上路,一面把纵队司令米洛拉多维奇喊到跟前,把进攻的命令交给他了。

部队又行动起来,诺夫戈罗德兵团的两个营和阿普舍龙兵团的一个营从国王身旁开走了。

当阿普舍龙的一营人走过的时候,面色绯红的米洛拉多维奇没有披军大衣,穿着一身制服,胸前挂满了勋章,歪歪戴着一顶大缨帽,疾速地向前驰骋,在皇帝面前猛然勒住战马,英姿勃勃地举手敬礼。

“将军,上帝保佑您。”国王对他说。

“Mafoi,sire,nousferonscequequiseradansnotrepossibilite,sire,”①他愉快地回答,但是他那蹩脚的法国口音,引起皇帝的侍从先生们的一阵讥笑。

①法语:陛下,我们要办到可能办到的一切事情。

米洛拉多维奇急剧地拨转马头,站在国王背后几步路远的地方。国王的在场使得阿普舍龙兵团的官兵感到激动和兴奋,他们步调一致,雄赳赳地、轻快地从两位皇帝及其侍从身边走过去。

“伙伴们!”米洛拉多维奇用那洪亮、充满自信而且愉快的嗓音高喊了一声,显然,这一阵阵的射击声、战斗的期待、英姿飒爽的阿普舍龙兵团官兵的外表、以及动作敏捷地从两位皇帝身边经过的苏沃洛夫式的战友们的外貌,使他感到极度兴奋,以致忘记了国王在场,“伙伴们,你们现在要攻占的不是第一个村庄啊!”他高声喊道。

“我们都乐于效命!”士兵们高呼。

国王的御马听见突然的呐喊,猛地往旁边一窜。这匹早在俄国就驮着国王检阅的御马,在奥斯特利茨这个战场上忍受着国王用左脚心不在焉的踢蹬,如同在玛斯广场一样,它听见射击声就竖起耳朵,它既不明了它所听见的射击声的涵义,也不明了弗朗茨皇帝乘坐的乌骓与它相邻的涵义,也不明了骑者是日所说的话语、所想的事题、所感觉到的一切的涵义。

国王面露笑容,指着英姿飒爽的阿普舍龙兵团的官兵,把脸转向一位近臣,不知说了什么话。

 16

库图佐夫在副官们的伴随下跟在卡宾枪手背后一步一步地缓行。

他尾随于纵队之后骑行半俄里左右,便在两条大路岔道口附近的一幢孤零零的无人管理的房子旁边止步了(大概是从前的酒馆)。两条大路向山下延伸,部队都沿着两条大路向前推进。

雾霭开始渐渐地散开,莫约在两俄里以外的地方,可以看见对面高地上的敌军。山下的左方,射击声听来更加清晰了。库图佐夫停住了脚步,和一位奥国将军谈话。安德烈公爵站在他们背后稍远的地方,凝视着他们,他把脸转向一名副官,想向他要台望远镜。

“您瞧瞧,您瞧瞧,”这个副官说着,他不望那远方的部队却沿着他前面的一座大山向下望去。“这是法国人啊!”

两位将军和几名副官互相争夺,抓起了一台望远镜。大家的脸色忽然变了,个个流露着惊骇的神态。大家原以为法国人在二俄里以外,可是出乎意外,他们忽然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这是敌人吗?……不是啊!是的,您看,敌人……一定是……这是怎么回事?”可以听见众人的说话声。

安德烈公爵在右下方,离库图佐夫至多五百步远的地方,用肉眼望见冲上山来迎击阿普舍龙兵团官兵的密密麻麻的法国纵队。

“看,法国纵队,紧要关头来到了!这事儿与我有关。”安德烈公爵想了想,于是策马走到库图佐夫跟前。

“应当阻止阿普舍龙兵团的人马,”他大声喊道,“大人!”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切都被硝烟遮蔽了,传来近处的枪声。离安德烈公爵两步路远的地方可以听见一声幼稚的惊惶失措的喊叫:“喂,弟兄们,停下来!”这一声喊叫仿佛是一道口令。大家一听见喊声就急忙逃命。

混乱的人群愈益增多,一齐向后退却,跑至五分钟以前部队从两位皇帝身边走过的那个地方。叫这一群人站住不仅十分困难,而且本人也不能不随同人群退却。博尔孔斯基只是力求不落在人群背后,他不停地向四下张望,感到困窘不安,他无法了解他面前发生的情况。涅斯维茨基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满脸通红,相貌完全变了,他向库图佐夫大声喊道,如果他不马上离开,他必将被俘。库图佐夫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他取出一条手帕,没有回答。他的面颊上流出了鲜血。安德烈公爵从人群中挤过去,走到他跟前。

“您负伤了么?”他问道,勉强忍住了,下颌才没有颤抖。

“伤口不在这里,而是在那里!”库图佐夫说,一面用手帕紧紧按着受伤的面颊,一面指着奔跑的官兵。

“叫他们站住!”他喊了一声,同时他也许深信,叫他们站住是不可能的,于是驱马向右边疾驰而去。

又蜂拥而至的一群逃跑者,把他拖在一起向后撤退了。

密密麻麻的部队拼命地奔跑,只要窜进了人群中间,就很难走出来。有个什么人喊道:“走吧!干嘛要磨磨蹭蹭!”就在这时,有个人转过头来对天开枪,有个人鞭挞库图佐夫本人乘坐的战马。侍从的人数少了一半以上,库图佐夫和他们很费劲地才从左面的人流中钻出来,朝着近处隐约可闻的炮声隆隆的地方驰去。安德烈公爵好不容易才从奔跑的人群中挤出来,力图不落在库图佐夫背后,他从硝烟弥漫的山坡上看见了还在射击的俄国炮台和向它附近跑来的法国官兵。俄国步兵驻守在地势略高的地方,他们既没有前去支援炮队,也没有随着奔跑的士兵朝一个方向退却。有一位将军骑着战马离开了步兵,向库图佐夫跟前走去。库图佐夫的侍从只剩下四人,个个都脸色苍白,沉默地彼此对看着。

“叫这些坏蛋站住!”库图佐夫指着奔跑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对团长说,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是对这些话的报应似的,一枚枚子弹有如一群雏鸟掠过兵团和库图佐夫的侍从的上空,发出嗖嗖的响声。

法国人攻打炮台,看见库图佐夫之后,对他开枪射击,随着这一阵齐射,团长急忙抓住自己一条腿,几名士兵倒下了,一名举看军旗站立的下级准尉,放开手里的军旗,这面军旗摇摇晃晃,倒下了,架在邻近的士兵的枪上。士兵们没有听见口令就开始射击。

“啊呀!”库图佐夫露出绝望的神情闷声闷气地说,他回头看了一下。“博尔孔斯基,”他低声地说,因为意识到自己年老体弱,声音颤抖了。“博尔孔斯基,”他指着溃散的营队,又指着敌人,低声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当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安德烈公爵就感觉到羞愧和愤怒的眼泪涌进了他的喉头,于是他翻身下马,向军旗面前走去。

“伙伴们,前进!”他用儿童般的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声。

“你看,这就是军旗!”安德烈公爵心中想着,他抓起旗杆,高兴地听着想必正是向他射来的子弹的啸声。有几个士兵倒下了。

“乌拉!”安德烈公爵喊道,他勉强擎起一面沉重的军旗,向前跑去,他心中坚信,全营都会跟随着他跑步前进。

诚然,他独自一人仅仅跑了几步路。一个士兵,又一个士兵行动起来了。全营都高喊“乌拉”,跑步前进,并且赶到他前面去了。这个兵营的士官跑到了前面,他拿起那面因为太重而在安德烈公爵手中摇摇晃晃的军旗,但是他马上就被击毙了。安德烈公爵又急忙拿起军旗,拖着旗杆,带领一营人跑步前进。他看见前面有我们的炮兵,其中一些人正在战斗,另一些人抛弃大炮,向他迎面跑来;他也看见法国的步兵,他们正在抓着炮兵的马,掉转那大炮。安德烈公爵带领一营人走到了离大炮二十步远的地方。他听见上空的子弹不停地呼啸,他的左右两旁的士兵不住地呻吟,一个个都倒下来。但是他不观望他们,他所凝视的只是在他前面——炮台上发生的事情。他清晰地看见一个歪歪戴着高筒军帽的头发棕红的炮兵的身影,他从一端拖着洗膛杆,而法国士兵却抓着另一端把它拖过去。安德烈公爵清楚地看见这两个人的不知所措而又凶恶的面部表情,看起来,他们并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安德烈公爵一面想道,一面瞧着他们。

“既然这个棕红色头发的炮兵没有武器,他为什么不跑呢?为什么法国人不刺杀他呢?如果法国人想起自己的枪,用刺刀刺杀他的话,他连跑都来不及了。”

诚然,另一个法国人向前斜提着枪,朝这两个拼搏的人面前跑来,头发棕红的炮兵怀着夺得洗膛杆的胜利者的喜悦心情,还不明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命运已被决定了。但是安德烈公爵没有看见这件事怎样结束。他仿佛觉得,近在咫尺的某个士兵好像抡起胳臂将一根坚硬的棍子朝他头部使劲地打去。虽然疼痛得不太厉害,但是主要的是,他觉得很不好受,因为这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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