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南条家的三男进入演艺界,这对条统来说是罪不可赦的行为,于是,凡事反抗的晃司被父亲赶出了家门。自此,晃司这个小孩已不在广濑眼里了。
直到那一天……
“长男广濑先生,将担任条统公司青山本社的董事长;次男秋人先生负责协助;而三男晃司先生将继承真阴流条统,成为第十三代宗主。”
跪在那里听完遗嘱,广濑的天空轰然坍塌。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我极力追求的唯一!
他在心中狂喊。
——爸爸,我只要一句话就好!你只要告诉我一句话就足够了!
几年前未曾开口的话——那句一直自信不必再询问的重要的话又沉甸甸地压住了他的灵魂。
——请告诉我,说我是“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
但是,他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6)
“呵呵呵呵——,肮脏!肮脏!肮脏!”
广濑被自己凄惨的自嘲声惊醒。茫然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汽车被压在长长的车龙中几乎没有动。
“通知厚木基地,开直升机过来。”他有气无力地吩咐仓内。
一刻钟后,直升机停在了附近一座大楼的顶上,仓内和驾驶员调换。广濑改变了主意,让仓内直接飞往赤坂的私家公寓。
刚一进公寓的门,广濑就急不可耐地奔向浴室,边走边撕扯开领带和衣襟,将衣服扔了一地。仓内跟着他,一路拾起散落的衣服。
等在客厅里,仓内觉得这个澡好像洗了几个世纪。待广濑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那落寞的神情让从小就跟着他、了解他比了解自己更清楚的仓内心中一紧。
“陪我喝一杯。”
坐在沙发上,广濑对仓内说。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打开冰箱,取出人头马,拿一只杯子放进冰块,仓内把淡琥珀色的透明液体倒进杯子。
“怎么了?你不喝吗?”广濑漫声问。
“不……”
仓内略一迟疑,答道:“我喝!”
广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疲倦带着酒气长吐而出,“我们用快速的方法喝醉好吗?”
打开茶几下的抽屉,他拿出两只细长的针筒和一只针剂,“既不会烂醉,也不会上瘾或染上后遗症。这是极品哦。”
仓内看着那些东西皱起了眉头。
“不要一副厌恶的表情好吗?”广濑丢下了主人的尊严,“你应该知道,我不常用这种东西吧。”
“刚才……”仓内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在您穿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注射过的针筒。”
“……呵呵……”广濑一怔,随即自甘堕落地笑道,“我试过……抱男人的滋味了。”
他目光涣散,两手支着下颌,下意识地互相压着指关节,发出“喀、喀”地响声。
“我准备了女人去勾引他,可是没用,他完全不受诱惑。”他低着头自语般地说,“虽然在刺激的给予方面,男女应该没什么不同,费了半天劲,那女人才在他身上留下了吻痕,可是根本就没伤到他。”
“广濑少爷!”
仓内担心地叫一声。透过广濑松散的领口,他发现广濑的脖颈、锁骨和胸口有一片片红色的斑痕。
“您干嘛那么用力?皮都搓破了!”
广濑像是没听见,恍惚着摇摇头,“身上的污秽洗都洗不掉。不管我怎么洗、怎么搓,都洗不掉。太肮脏了!我受不了了!”
他低下头,捂住脸,长长叹息一声,“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到底该怎么做?”
指缝间,传出无法控制的、压抑的哭声……
“砰砰砰!”
“邦秀!邦秀!你在吗?邦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让邦秀从昏迷中醒来。他摇了摇还有些昏眩的头,不顾门外的喊叫挣扎着爬到卧室一看,屋里已经没有人了,床单在地上揉成一团,上面有斑斑的血迹和污渍。试着叫了两声“泉学长”也没有人应声。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来到门前刚打开锁,涉谷就推门闯进来焦急地问:“泉在哪里?”
邦秀无力地摇摇头。涉谷看到他一脸惭愧的神色,心里对发生的事大约明白了七八分,他扔下邦秀转身冲下了楼……
(7)
本就阴沉的天色更加昏暗。硕大的雪花铺天盖地落下来,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天地间一片混沌,就像此时泉的心一样——浑浑然,茫茫然。只有一个声音固执地在心中反复回响——“回家!回家!回家……”
泉把脖子缩在围巾里,迷迷糊糊朝心里那个“家”的方向艰难地挪去。每走一步,下身就传来肌肉撕裂后尖锐的疼痛。
来到泉学园,他被一道铁丝网拦住,抬起迷蒙的眼睛,他看到一块“私有地禁止进入”的牌子赫然立在眼前。心中模糊而微弱的支撑被一阵寒风吹走,空空的什么也没剩下。他无助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让脚步向何处去。
忽然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谁都不在。爸爸被杀,妈妈跳楼,弟妹被收养,连学园都被拆了。而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活着?是什么支撑着自己活过来的?
是什么?
是那双从小给了自己爱抚的大手,是那个把生命注入足球传给自己的人,可是那个人……
“先生外遇,太太就杀了他……”
一阵剜心的疼痛,他身体一软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慢慢滑坐在雪地里,双手抱紧了膝盖缩成一团。
“他说的……都是……骗人的吧,爸爸?”他大睁着无神的眼睛喃喃地问。
记忆在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浮现出来。五岁前那幸福的时光、那温暖的怀抱、那双大手……现在,就像美丽透明的泡沫被黑水污染后变成一片浑浊从眼里流了出来。
“……那种话……不会是真的吧,妈妈?爸爸……另外……有了……爱……人……”
浑浊的泪水不停地流啊流,这泪水——真的——好肮脏!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那个时候,你们……你们真的是……彼此相爱的吗?……你们相爱过,只不过是……无法持续下去吗?”
血液也变脏了。它们顺着血管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侵蚀着肌肉、皮肤。
“……哈……哈……哈哈哈哈……”泉痉挛地笑着捂住了脸,“那种东西……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哈哈哈!什么爱不爱的,有没有都无所谓……”
一对夫妇模样的人经过这里,看到泉奇怪的样子,女人担心地问:“哎呀,那孩子怎么了?”
男人冷冷地说:“不要管他!”拉着女人的胳膊走开了。
他们的话似乎比这刺骨的寒风还要冰冷,锥子般扎进了泉流血的心脏,他忍不住埋着头发出了野狼般地呜咽。
“不要……不要……丢下我们不管!不要丢下我们啊——!呜——”
“哥……拓人哥,爸爸妈妈去那里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芹香好想念妈妈哦!我一直很乖的!一直都是乖小孩!我要妈妈!”
眼前浮起四岁的芹香拉着自己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要妈妈的情形。
在这个小孤儿院里,有各种小孩子:父母双亡的孩子;父母弃之不顾的孩子;被酒醉的父亲虐待、逃离而来的孩子;母亲不断地换男人而被视为麻烦的孩子;被丢在孤儿院门口、放在置物箱中的婴儿……
泉在这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大人与小孩。
——为什么要爱人,或者不爱?要厌恶、然后离婚?或者虽不厌恶,但仍然分手?任性地生下小孩,又抛弃掉?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反正迟早都要厌恶、憎恨、遗忘。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还要去爱人呢?
他的体内流着憎恨的黑色血液,用那双置身世外的眼冷看着世间一幕幕情感丑剧。猜忌、虚脱和无从发泄的愤怒与怨恨使他丧失了自己存在的理由。他羡慕、嫉妒那些幸福的人们,从小就害怕他人的眼光,不愿和别人有任何牵扯。他总是害怕“万一他们不要我了怎么办”?他知道,“希望被爱”的愿望,自己比任何人都强烈。然而爱的最后希望在哪里?他看到的唯一希望,就是相爱的两人一同去殉情。
害怕被爱!
希望被爱!
这两种相反的感情,两种对立而矛盾的渴求,使他心中的绝望比任何人都浓烈!
“呜……呜……”
苍茫的天地感受着他泣血的呜咽,雪花像被撕碎的玉色蝴蝶的翅膀纷纷向他飘来,包裹着他瑟缩的身体。他蹲在那里,任由泪水肆意地泛滥;任由冷风刺痛咸湿的面颊;任由白雪落满全身,吸走最后一丝热量,把心变成坚硬的冰块。
——好冷!
寒冷带着他向绝望的深渊沉去……
——冬雪……真的是……又白又美丽!就这样子,被这又白又美的东西活埋的话,我这……肮脏的身体,是不是就能变干净?从我丑陋的伤口,将污秽的血液完全放掉的话,我的背上……是不是就能……长出翅膀?
“泉!”
隐隐传来晃司的叫声,泉蓦地抬起头,惊疑地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泉!”
又是一声。这回不但听得真切,他还看到那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人毫无悬念地站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晃司呼呼地喘着粗气,浓浓的白雾一团一团从口中冒出,“我破坏了承诺,可是,我找到你了!”
看到晃司再一次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泉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是廉价的肥皂剧吗?剧情的展开完全就像无聊的小说。
——不过,做什么都好,只要把我……从这里……救走……
——到我身边来!
他再次把头埋在臂弯里。
“泉?”
看到泉闷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晃司担心地靠过去……
“别过来!”
泉的声音像一堵冰冷的墙堵住了晃司的去路。晃司愣在那里,不知道泉究竟怎么了,也不敢问,只能一脸焦急地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他。半晌,泉才冷冷地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路上塞车,所以我坐电车,再换计程车,可是后来又塞车,所以我下车跑来的。”晃司一口气说道,“我先到高滨运动场,你不在,所以我又跑,心想你可能在这里……”
“你又坐电车又跑步?”
泉戏噱地打断了晃司,侧过头,从臂弯里露出两只眼睛,可笑地看着晃司,“真不像你!没有被人跟踪吧?名人!”
晃司一愣……
“没……没有!”
一心只想找到泉的他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个。
泉又埋下头……
虽然对泉的怪异态度感到惊疑,但他只要开口说话就好。
“泉,你的脸色好白!在这里待多久了?”
晃司终于靠近了泉,弯下腰、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
“我说过了别过来!”
泉一甩胳膊打开了晃司的手。
“泉?……泉?”
晃司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泉从那双水晶般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被寒风和泪水侵蚀得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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