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起来,活动腿脚。山谷里一个噶呱——噶呱的声音。 。。
14祁连月色(13)
张雪烽看看周围,看看自己,望白玉一样的她,有所感悟:
“我们站在一个舞台上,森林里所有的生物看着我们,它们把我们当作国王和王后。”
她羞赧地说:
“那——我们坐下呗!”
张雪烽扶着她坐稳到石面上,自己站着脱下衣服折叠,给她垫好,使肌肉隔绝石头。她难为情,不坐,他坐到衣服上,她便也坐了。为了坐得稳当,不要滑下去,他们又互相半抱,腿和脚互相交叉勾着。
“山涧真是奇异!你说,——这些大石头是从哪儿来的?”她握着他的手。
“一般来说,既然奇异,本地可能就有传说,说是神仙仙女,从山里抱来,码个造型,干什么呢?爱恨恩怨,离别团聚,相当于人间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吧!”她听得笑起来,头靠着张雪烽的肩膀。“从地理解释,在四亿年以前的志留纪,发生强烈的祁连山运动,地壳以下很深处的岩浆迅速上升,冷却,就成了石头。”她笑道:“哦,原来石头就是这样来的,不简单哪!”张雪烽说:“当然不简单!在三亿年前,海水继续侵蚀岩石,喜马拉雅造山运动马不停蹄,新生代第三纪以后,南部山区继续升高,这里形成河谷,水草繁盛。气候忽然变化,冰川来临,泥沙土石堆积,流动,石头被掩埋了。但是,又经过地壳运动、隆起、冲刷,这些石头显露出来了,几万年过去,许多原始社会的恋人也象我们这样拥抱,踩踏石面,再加上日晒风吹雨打,光滑啦。”张雪烽第一次颇为自信地说,“我敢说,我们两个人是近代以来第一对坐这巨石上看月色的人。”
他们长时间地看着石头。
她的发丝抚着张雪烽的胳膊:“这么漫长,怪不得坚硬缓慢;如果我像一块石头,真急死人了!不说了,喂?”她坐起来,好奇地问:
“医生!你家里是什么人?”
张雪烽边想边说地质,还在心里想着地质的下一步,思维被她打断,混沌了几秒,清醒过来,眨巴眼睛,想到了自己的家。“哦,我的家里?你问我的家?父母亲,六十多岁了,两个姐姐,一个弟弟,都是农民,成家了,不穷不富。”
“你父亲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也是农民。”
“那个农民的父亲呢?”
“举人的儿子。”
“举人的儿子?”她不相信,好像孩子说着玩儿,引起了兴趣。“举人怎么有贫穷的儿子呢?”
“八国联军进攻北京,咸丰逃难热河病死,虽然国难当头,官员却空前内讧,大西北的一个举人也被牵连查抄,家道衰落了。”
她胳膊交叉,头枕在张雪烽的胳膊上,仰头望着明月,兴趣还在家谱上:
“可惜了,那么,举人的父亲呢?”
“农民,从南方来,经商流落到西北,和你那个祖先是亲兄弟,不然我们兄妹怎么坐在一起?”
她“啊”了一声,又笑又打,打张雪烽的肩膀,要把张雪烽从石头上推下去,但力学告诉她推不成,便住手了。嬉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石间传播,传播到石林以外,又像露水点儿向远处的森林洒去。之后便清凉幽静,月色是一种物质,能调和事物,象中药里的甘草。
他们抱着。她在这个森林的舞台上睡着了,身体柔软,脸靠着他的胸脯,发出丝丝温馨,她的头发瀑布一样流进他的胸脯。他为了让她睡好,好不容易盘腿而坐,两手把她托在怀里,右膝盖右胳膊都抬高,当她的枕头。月色宁静,露珠潮湿石头,下面草丛里偶尔微响。他看着星空,渐渐近了,忽然又遥远。月色暗淡了,月亮要经过一个高高的山峰,半个月亮进入山峰里,弯弯的杏黄色,像一个丰腴的嘴唇,隐没了,天空暗下来,石头也睡着了,他们仿佛退到幕后,好像是人间的卧室,闭灯休憩。但是那山峰两边的谷峰月光灿烂,产生新奇,山那边仿佛燃烧火焰,山顶上的几棵树烧红了,只是没有噼啪声,叫喊声。随着月亮从山峰右边渐渐出现,一切发生均匀的新奇的变化,他们的身影亮了,好像一道新的光芒照来。 。 想看书来
14祁连月色(14)
他们没有声息,山涧没有了惊扰,鸟兽们的身影出现了。“呱呱——唧呱呱”的鸟叫声脆响。他蒙住她的耳朵,不要吵醒了。然而她醒了,发现他的手蒙着自己的耳朵。
张雪烽低头说:“该走了。”她揉一揉眼睛:“那就走吧!”
他们从石头上下来。
当他们越过又一条峡谷,听到哗哗的声音,原来河流横在眼前。
他们“哇”地叫了一声,拉着手扑向浪花飞溅的河水。他们跑得不快,河滩上有大石头,小石头,荆棘,尖刺。南面很开阔,离群山很远了,低矮的草木灌木丛延伸到那边的山脚下。摸着河水了,他们的手进入水里,凉丝丝,扑打着,嬉笑着,声音远远荡开去,倏然消弭安静。他们拿石子砸水面,“咕咚——咕咚”响,他们的心里又产生了新的希望。是啊,距离公路不远了,距离车辆不远了,而这道风景又很逗人。水冰凉凉的,鱼一样在手心里打转转。飞溅的水花打破了山野的宁静,清晰而单调的说话声随水远去。远山被水汽朦胧,日本人的画。河流东南流向,碰到河中心无数的石头,溅起一个个白色的水泡,永恒的哗啦啦。她说:“这象我外婆家的小河。”张雪烽口渴得厉害,洗脸,捧起水喝了几口。他问她想不想喝,她说:“也渴了,喝一点吧!”也捧起水喝,她说:“清凉得很,就是带着土味。”在五六十米以外,河滩开阔了,水面散开,水花更多,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反射千万道碎光!碎光升到空中去了,仍与河面不舍。她看兴奋了,拿起一个石子扔向熠熠闪光处,没有丝毫的异常,谁知她的石子到哪里了?猜想那里有双手接住了。更远处,河流收束了,如一匹白布被清风吹三个弯,消失进山谷里。他把她的手抓住,提出河水,说:
“北方的水,性凉,不要长时间玩了。”
她用水早把秀发弄湿了点,还在洗手泼溅,不解地问:
“性凉?什么意思?我觉得好凉爽哟。”
他仍然提着她的手腕,不解地悠长地说:
“自古以来,代代相传,身热不挖凉水,我们山里跑来也跑热了。尤其是这夜里的山水,它从千年雪峰冰川融化而来,还没有得到一丝阳光的照射呢。”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展开玉臂,摔尽凉水。她环顾四周,空旷,亮堂,朦胧,幽静,高兴地说:
“有一点食品,一点酒,该多好呀!”
他高兴地问:“如果有食品,你最想吃什么?”
她印度女郎一样走个来回,甩开头发,泼辣地说:
“香蕉,香槟酒,面包。”
张雪烽笑道:“大西北,有一样东西你不知道,吃上最解乏了,那就是烤洋芋!可惜不能给你烤着吃。”她问洋芋是啥?他说是马铃薯。她知道了,想象马铃薯烤熟,黑糊糊的么,吃完,嘴像个猴子嘴,脸上黑灰,有什么好吃的呢?她说:“那有什么好吃的嘛!”他说:“看起来的确像原始部落吃的东西,但确实滚烫,酥香,绵软,解乏解渴,增加能量。”她没有吃过,便没有感觉,说:“也许吧。”
他挽起裤腿,脱了皮鞋,挂到脖子里晃荡到后背,走到河里,河水浸到大腿上,便伸出双臂:
“来吧!过河。”
他抱起她。站得稳稳的,才走路,防止踩到石头上滑倒。他感到她的身体凉凉的,滑滑的,她的面色在月光下发亮,额面、鼻尖、脸蛋上熠熠闪光呢,眼睛黑柔柔的。他哗啦哗啦行走,脚在河底摩挲,眼睛注视着她。她的身体在水面上或者空中运行,双方感到太惬意、踏实。他挽到膝盖的裤子已经浸在水里,水流急速穿过腿间,但希望河更宽阔一些,他抱着她多走路。忽然,打了个小小的趔趄,是个该死的小石头,小石头的青苔太滑。他停稳身体,感到她的脚后跟浸在水里了。她惊喜地大叫,身体乱动:“哎呀!进水啦!进水啦!”他慌忙把她的身体举高。听到扑通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河里了?哦,是脖颈里的宝玉。她沉思,看着月光说:“回归自然去吧。”她调皮地笑道:
“怎么啦?走呀!”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嘴紧贴她的身体,一团肌肤柔软温暖。他进入梦里,忘记河水与月色。十分钟后,他才摸索走路。她把头埋入他的胸膛,眼睛望着他,岩石一样的面孔、棱角。她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个童年的梦想,一个少女的梦想。终于走完了二十米宽的河,他们好像觉得泅渡了大河。上到岸上,他稳稳地把她的身体放直立。张雪烽又到河里去,水波哗哗,银色哗哗,找不到她的宝玉,回到岸上,卷起裤腿,拧裤子上的水。她从他脖子里取下皮鞋,手伸到皮鞋里,弄好鞋垫,鞋带。
终于到集镇,半夜五点,好不容易敲开旅馆的门。店主惊异这两个人,但感觉不象不正经的人。东方欲晓。次日,道路修好了,墙壁贴告示宣传。他们坐车回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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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意外发作(1)
他们从山里回来的次日,瞌睡异常,身心疲惫而舒畅,各自抽空浓睡了几天,才把瞌睡睡尽。
一个深夜一点,张雪烽被家里的固定电话叫醒。熟人(和张雪烽一个学校的老师)打来的,说他的老爹快不行了,治过好几年了,现在又不能不管,麻烦张雪烽去一下,就在城里坐出租车,到乡里去。强调:人快不行了,看一看尽点心吧。重谢。妻子梦里嘀咕唠叨,谁这么烦人?张雪烽穿好衣服,洗脸梳头,背了皮包出门。街上没有什么人,出租车象眼睛发光的狼一样寻找客户。张雪烽拦住一辆车,谈好价钱,上车了,驶向乡下。那司机害怕被人害了,用不锈钢焊接了防护栏,把自己包起来,还不时侧耳。张雪烽说自己是医生,去救一个病人,让那司机放宽心。他坐在后面迷糊着眼睛,黑夜里,车辆摇晃。不知多长时间,才一半的路程,车停了。灯光照去。
河水漫过了矮桥,一米高的波浪,把路挡住了。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山里的水库泄洪而来,平日的堤坝、沿河路冲毁了。黑夜里哗啦啦响。河两岸已经停了几辆车,灯光乱照,说话,嚷嚷,有的车辆大胆开进水里通过,象河马进入浅水。黑沉沉的夜晚,哗哗的不可测的流水,这两样东西构成奇怪的黑夜。西南面大山,火车站的灯射灿灿,星辰高远稀疏。一束灯光始终照射桥上,不小心不行呀!一辆农用车被水冲翻了,象被炮弹炸斜一样,谁知道农民司机到哪儿去了。出租车司机不敢通过,张雪烽也担心。踌躇不决。
“张大夫!你怎么在这儿?”忽然黑夜里一个声音喊。
张雪烽不认识从三菱越野车里走出的这个黑影,答道:
“哦,去看一个病人,不想发洪水了。”
那黑影走到跟前,大概方面大耳,张雪烽还是不认识,不便打问身份,谦逊点头。那人要过河,下车察看情况,愿意把张雪烽送到病人家门口。张雪烽便给了出租车司机三十元了结,坐三菱车过河。车灯更亮,照射水面,波浪滚滚,黑夜里隐隐然好像一群黄狼豚豕乱哄哄冲锋。矮桥的一半栏杆